手冊裏面有很多專業的術語她都不怎麽理解,譬如透視、三角形構圖、s形構圖,還有什麽筆觸展現一個藝術的風格……

她不明白怎麽去瞧一個筆觸風格,又要怎麽在一幅畫的基礎上,加上自己對其的理解和看法,她就是覺着很好看啊,畫得很真實啊,不然還能怎麽說?

她看着面前那個雕塑,雕塑是個不規則五邊形,經理問她看出了什麽,她頓時産生了想要放棄的想法。

來了這裏一周,手冊裏的東西背得滾瓜爛熟,可能是因為沒什麽天賦,她始終是看不明白那些作品背後的意義,講解的時候,就只能特別幹枯地表達,還有個兩三天就是開館活動了,她看着經理,好像還挺着急的。

這個時候才明白過來許暮之的厲害之處,就像蘇助理說的,光靠天賦不夠,還有領悟力和創造力,才能在這個行業裏生存下來。

她一面不慌不忙地每天在畫廊裏學習着,一面又時不時地努力滲透那手冊裏的內容。

怎麽着她也是個辯論選手,捏着專業術語瞎掰還不會麽?

這個想法很危險,但是她這麽蒙混着經理,蒙混了幾天下來,發現自己這領悟能力其實還不錯,經理似乎還挺樂呵,說她終于有點兒長進了,晚上回去的時候,她眉飛色舞地和許暮之講起來,許暮之聽完了她的自誇後,很平靜地問,“你說了什麽?”

她就搬着那些手冊裏的東西,強行對作品理解,然後言辭花天墜地,最後說服了經理。

說了一遍給許暮之聽,他聽完後心裏就有底了,那就是辯論場上一般的偷換邏輯,用她自己理解的邏輯,強行扭轉了經理意識裏的內容。

然而最可怕的是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這是給經理“洗腦”了。

她還美滋滋地沉浸在經理對自己的誇贊之中,許暮之惆悵地給店長發了一條消息。

她在莫斯科過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每天晚上快要下班的時候她都能在前臺的地方看見許暮之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她看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和其他人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偶爾用俄語,偶爾用英語,說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看着她。

她也知道自己這走的是後門,之前就叮囑過許暮之,兩個人在那畫廊裏不許太過親近,行事不能太過高調,最好能無視彼此,讓別人看不出什麽貓膩來。

總之低調沒什麽壞處。可許暮之卻很不願意,她好說歹說,最後在她的脅迫之下,不情願地答應了。

雖然口頭答應了,但是在行動上,似乎并沒有分寸。

起初還是裝作地靠在前臺的地方看她,到了後來就直接明目張膽,店長過來彙報工作的時候,他聽着聽着就直接找到了她的身影,然後視線就一直沒離開過。

她仔細研究着那些瓷器雕塑,紋理和藝術意義都認認真真地做着筆記。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是和這些東西沒什麽緣分了,現在認真地學,完全是因為許暮之——她總不能在他或身邊的同事們提起那些東西的時候,真的什麽都不明白吧?

作品靈感是來自于19世紀中葉時期的歐洲,此刻俄國的經濟迅速崛起……

她背着背着,就像看起了歷史畫本一樣,上網搜索了一下19世紀的中葉社會,歐洲國家的工業和經濟發展都在這個時候開始崛起,而此時的中國,正處于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的亡國時代,好像是……鴉片戰争?

她咬着筆頭,本想擡頭問問經理,卻發現經理并不在自己的身邊。

這才想起來,經理剛剛說有一個貴賓來了,走的時候很急,離開前還叫她自己一個人熟悉熟悉。當時她還想,要是貴賓,難道不需要全體員工一起接待麽?

可能是規矩,她也沒太在意。

繼續咬着筆頭研究,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突然感覺身後有人靠近了自己,她頭皮一緊,正要回過身,就被人從後面抱住,那個人鉗制着她的手臂,靠在她的肩胛處。

熟悉的溫度和氣息向她撲過來,她偏過頭,“還有兩個小時才下班呢,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早?”

“寫的什麽,給我看看?”

她有點不自在,怕經理突然回來看見,就動了動,說,“你先放開我。”

他乖乖地松開了她,卻在她回身之際出手阻止了她,她一愣,被他按着肩膀,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玻璃倒影裏的他。

他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絲絨盒子,打開,從裏面拿出了一條項鏈,輕輕地晃在了她的眼前。

項鏈的吊墜是個芒果,款式很簡單,很适合她如今這個年紀,芒果上刻了排小小的俄語,她看笑了,“這上面寫的什麽?”

“給你帶上?”

“好。”

她上班時紮的是馬尾辮,他戴得很容易。冰涼的小小項鏈貼在肌膚上,她撫摸過那個芒果,問道,“你為什麽會買芒果?”

她轉了個面正對着他,換了個問題,“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芒果?”

他摸着她的頭頂俯下身來,“這很難猜嗎,一進超市就只看芒果的姑娘?”

她沒想到他還記得。

也就和他一起進過兩三次超市,還是在很早以前,她忠于芒果這事兒是真的特別明顯,超市裏但凡有芒果的地方,就必定有她留下的足跡,她最喜歡芒果盛産的季節,這個季節,她也總是喜歡往超市裏跑。

許暮之……當時的樣子,好像什麽都不關心,竟然也會記得她喜歡芒果。

她歪着頭,直直盯着他,“許暮之。”

“嗯?”

“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喜歡我了?”

她看見他愣了一下,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頓時就嘚瑟起來,“你書房裏那本《老人與海》,照片是我在機場送你時落下的吧?真賊啊,我那麽寶貝着的一張照片,你說拿就拿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兒,讓我白白遺憾這麽多年呢!”

“遺憾什麽?”他就和平時在家沒什麽區別一樣,替她整理額邊的碎發,又順着耳後輕撓着她的下颚,捏了捏她軟軟的臉蛋,笑着問道。

她撅起嘴,躲開了他,知道他故意逗她,就瞪了他一眼,“遺憾我和曉武唯一的一張合照都被人偷着拿走了!”

“你說清楚,那上面可不止你和曉武兩個人呢。”

“我說得很清楚!”她走在前面,完了又折回去,和他并肩道,“你還沒回答我呢?”

他裝傻,“什麽?”

她微笑提醒,“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歡我了?”

他根本沒有多想,她問完後就連連搖頭,摸着她的頭頂,“有什麽誤會我們現在就可以解開呢,由光?”

解你大爺!

她拍開他的手,快步走在了前方,傲然地承認,“可是,我很早之前就特別喜歡你了呢。”

這怎麽也算是她正兒八經的表白了吧?她想,他總不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吧?

她又走了幾步,腳底下的地毯吸音很好,她聽見他的腳步聲,頓下來,剛想扭頭問他,就突然被後面走上來的人扳過身,兩個人的距離瞬間就變得很近很近,她愣怔了一下。

他眼中有某種光亮,低聲道,“再說一遍?”

這地方雖然僻靜,屬于畫廊最裏面的位置,可到底也不能這麽放肆的,她推開了一點兒距離,“我說我喜歡你啊許暮之。”

他笑容更甚,“你叫我什麽?”

“許暮……”她頓住,嗔了他一眼,“幹什麽,起開!”

他抱着她不松手,在她想要推開他的時候,還抓住了她的手,固執地問道,“你叫我什麽?”

她羞憤地說,“……暮之哥哥。”

“由光,”他突然低沉了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這是你故意勾引我的,不能怪我壞約定。”

“什麽?”

她狐疑,話音剛落他就吻了下來,用力按着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反抗,她有些懵,開始推搡着他,就這麽一會兒,她就突然聽見了經理驚慌失措的聲音,“老大我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沒看見!”

她被吓得不輕,這個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推開許暮之,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哭喪道,“你怎麽能出爾反爾呢?太不厚道了。”

他卻面不改色,扶正她,手指輕撫過她脖子上的項鏈,“這是回報。”

說完,就揚長而去。

她淩亂在原地,好半晌才慢騰騰地出去了。

出去後她依然裝作什麽事兒都沒發生的樣子,該喝水喝水,該學習學習,而大家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一般,一如既往地開着她的玩笑。某人挂着得逞的笑在那兒用肆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一眼給瞪了回去。

西屠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沒注意到她,看見了許暮之後,拍拍手,“我看見了什麽?大忙人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畫廊裏?”

“我的天哪,”西屠搭上許暮之的肩膀,“最近聽人說你總是愛往這邊跑,要不是今天在這兒撞到了你我還一直不信。幹嘛?你怎麽突然轉性了,想起自己有個畫廊了?”

許暮之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眼神放在了某個方向上,西屠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以為看花了眼,“小由光?”

她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就回過頭,看見西屠後,怔了一下,旁邊的經理見怪不怪,倒是一旁的那些員工們紛紛好奇看過來。

西屠很是熱情地過來将她一把抱住,驚喜笑道,“原來是你在這裏,原來是這樣!謝謝你,感謝你!”

她被抱得忒緊了,難受得将求救的目光抛給經理,經理會意,就要上手拉開他們,誰知道有人比經理先一步拉開了西屠。

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個人面色有點兒陰沉,毫不客氣地揮開了西屠,西屠無奈笑道,“charles,你不能這樣對待哥們兒。”

許暮之擡手看了看時間,将她拉在自己的身邊,對衆人說,“今天提前下班吧各位,辛苦了。”

她在他的身邊表情逐漸變得驚愕,這就……下班了?雖然不排除自己是再次因為關系而提前解放,但不得不說提前下班的感覺非常不錯。

她滿意地看着一邊開車的許暮之,好像今天特別寵着她,今天早上的時候見她的鞋穿着不舒服,還特地叫蘇助理送來了一雙舒适的帆布鞋,中午殷勤地送來了傳說中的愛心午餐,下午又提前了這麽長的時間來等她,又是給她送了一條芒果項鏈,并且還提前下了班。

今天一天都過得極其舒服順暢,順暢得她快要懷疑許暮之是不是幹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兒了。

她抱着手臂,問道,“許暮之你是不是幹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兒呢?”

許暮之目視前方,“嗯?”

不敢直視她,這就是裝傻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氣,“沒事兒你說吧,我不會生你氣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今兒這殷勤獻得有些過了啊,我可不吃這一套。”

許暮之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對你好點兒難道不好嗎?”

“你突然對我這麽好我受不了,你自己說,是不是瞞着我什麽事兒?!”

“沒……”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嘴角抽了抽,“真沒,就是今兒心情特好,雖然你一直很漂亮,但是覺得你今天特別漂亮。”

她勾起嘴角,被誇得找不着北,就這麽被他給蒙混過去了。

哄女朋友哄得好的下場,就是當天晚上她終于松口讓他碰了她。

作為一個戒欲戒了這麽多年的人,一旦碰到了丁點肉腥,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而這幾天她偏偏一直忙着背那手冊上的內容,都大願意和他親熱。

他也就是這幾天才發現原來她是個工作狂,一工作起來就認真拼命,連男朋友都顧不上!他喜歡她,就想和她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起,從早上九點他們分開,一直到晚上五點,整整八個小時見不到人,給她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也是很久之後才回個一兩句,對他而言,時間和生活就變得如同白開水一般平淡無趣。

他一直磨着她叫自己“暮之哥哥”,她坐在他身上咬緊了唇,一開了口,就控制不住地低聲尖叫,兩個人起起伏伏輾轉承歡,來回折騰了很久,最後她才他懷中沉沉睡去。

即使是當晚睡得很晚,第二天她還是起得很早,去畫廊的時候,羅列竟然也在,店長正向羅列彙報工作,見了她走進來,擡頭看了一眼,就驚訝得張大了嘴。

她來這裏……真的很奇怪麽?

許暮之後腳就跟了進來,羅列的表情更驚訝了,連翻着彙表的動作都停下了,羅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說了和西屠一樣的話,“您這大忙人,還想得起來自己有個畫廊了?改邪歸正了還是怎麽……”

“哎你等等!”羅列突然抓住許暮之,指了指自己的下颚,笑得意味深長,“要不您給遮遮?”

對着玻璃門看了看,他才發現那裏有塊被咬過的紅痕。

羅列沒臉沒皮地笑着,“您給欺負得不輕吶?”

不輕?

他進了休息室,彼此彼此吧。

許由光今天狀态不怎麽好,注意力老是不集中,有顧客進來的時候,也沒之前那麽熱切,倒是挺頹喪,時不時還打一兩個哈欠。

經理見了,趁着她給顧客沖咖啡的時候,跑來問道,“哪裏不舒服嗎?”

她搖頭。

“要是不舒服可以去休息休息。”

她還沒答應下來,就為自己的不在狀态付出了代價。

手撞上了門,一杯咖啡就這麽潑灑在了她的身上,裏面那件白色的襯衫瞬間變得污穢不堪,得虧經理是個經驗豐富的人,當即就輕聲“呀”了一聲,說,“我車廂裏有備用的衣服,我去拿給你換上。”

她一個勁兒道謝,經理帶着她去了員工休息室,小等了會兒,經理才拿着一件白色襯衫進來了,當着別人的面兒她不太好意思換衣服,經理很主動地去了外面,“有事兒可以叫我。”

她抱歉地笑了笑。

別說,還真有事兒。

那件襯衫不怎麽好穿,紐扣是在後背,她伸長了手也夠不着那顆扣子,只好讪讪地開門請了經理進來,經理低頭一看,她後背上大大小小的恩愛痕跡就這麽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經理愣了一下,到底還是見多識廣的人,低頭笑了一聲,調侃道,“怪不得今天精神不好,可還是不要耽誤工作啊。”

她聞言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大窘,扣好了扣子後轉身對着經理尴尬地笑了,“我知道的……”

這種事兒真是……

經理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了,她輕吐一口氣,拿出手機罵了許暮之千千萬萬遍。

坐在休息室的許暮之收到了來自許由光的詛咒,長篇大論不帶髒字兒的罵人,他看得津津有味,最後目光落在了那句“那些青痕沒好之前你不許碰我!”

許暮之:“……”

這可怎麽得了?

羅列看着他的表情千變萬化,最後定格成了某種難以訴說的後悔,羅列将之定論為——崩潰。

不知道那短信是什麽內容,竟讓一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扶額嘆了一口氣。

羅列頗有興致地問道,“克羅地亞怎麽你了?”

許暮之煩躁地将手機扔在了一邊,沒說話。

他想,今兒可熱鬧了,昨天的殷勤白獻了,照着許由光這脾氣,待會兒那人要是來了,估計能當場掐死自己。

暴脾氣的許由光此刻正在認真地工作,因為據說後天就是開館活動了,來的人皆是舉足輕重之輩,萬萬不可出岔子。店長是千叮咛萬囑咐,可許由光瞧着,好像大家并不畏懼這樣的場面,除了她。

“請問,誰是經理?”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過頭,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子站在前臺,她觀望四周,大家都沒在,對方說的是英語,她還能應付,于是走上前,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兒嗎?”

“噢,是這個,”那個說着拿出了一張通知書,“是這裏需要臨時工吧?”

她一愣,沒聽懂,那個人繼續問道,“我是來報到的,店長讓我提前兩天來适應環境。”

喵了個咪……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許暮之。

店長都是聽老大的,這個時候,要是沒有許暮之的允許,怎麽可能會背着她又繼續招聘其他的人。

說實話,這種不被人信任的感覺很差勁兒,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會覺着心裏面松了一口氣。估計是覺着自己一個白癡面對這樣的場合,壓力實在是太大,本着學習的心态來這裏,店長也不算笨,至少懂得風險太大不能實行的道理。

店長萬分抱歉加萬分尴尬地走了過來,心中此刻求爺爺告奶奶,對着她就差沒有九十度深鞠躬賠罪了,“許小姐,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沒事兒,”她說,“我理解你們。”

店長估計是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好說話,在那兒驚喜成了什麽樣子,“許小姐您不生氣嗎?”

她平靜地搖了搖頭。

“那真是……”店長激動得握住她的手,“太感謝許小姐您的理解了,如果喜歡這裏,您可以随時來學習!”

“好……”

比起這個,她好像一開始就已經放棄了,完全是抱着認真取經的态度來的。

這麽自暴自棄,還是頭一次……

最後她帶着無比的挫敗感,坐進了許暮之在的那間休息室。

許暮之和羅列愣怔地看着她開門進來,很是随意地坐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茶水也忘了要喝,目光帶着點兒警惕,還帶着點兒無助。

“有一種人吧,”她一開口許暮之就懵了,她說,“天生就不怎麽适合某些行業,就是強行地介入也只能是東施效颦,可我就是想試試,沒想到還是失敗了。”

許暮之動了動嘴,猶豫地指向身後的羅列,“不關我的事兒,都是羅列幹的。”

她把委屈的目光投向羅列。

羅列:“……?”

許暮之趕緊獻上自己的溫暖,坐過去,将她摟在懷裏,“別難過,想吃什麽想玩什麽我都依你,別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