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曉武的心中,她不知道哪種才算是比她厲害。
之前辯論隊隊長說就沒瞧見過張曉武那認真的樣兒,當時還以為是浪子回頭了。她也這麽以為着,可聽白楚河說,這人前幾天還在那酒吧裏玩得不亦樂乎,一群性感妖嬈濃妝豔抹的美女之中就他這麽一個男的,看着都替他腎疼。
所以叫她如何相信張曉武這孫子的一番大話?
張曉武買了些許糖果,提着那袋子裏五顏六色的水果糖,“許由光,這點兒夠不夠?”
“夠了夠了,”她随口應答着,“別買那麽多,我在這兒待不了幾天,別到時候堆在家裏沒人吃。”
張曉武直接将那一大包水果糖放進了購物車裏。
推着滿滿的一車東西去了收銀臺付錢,兩個人在那裏面逗留了那麽久,外面的大雨也沒停下來,自行車也被淋了個遍,張曉武擡頭看了看已經彎黑下來的天色,說,“咱倆去外面打個車回去吧?”
她表示同意,張曉武抱着東西,她給他撐着傘,倆人連自行車都不要了,從門口到車道上就那麽點兒距離,卻将她的鞋子和褲腳淋濕透了,張曉武也沒好哪兒去,半邊的身體都淋着雨,跑到了道上攔車,卻怎麽都攔不着一輛空車。
過了一陣子,雨勢漸小,她的鞋底卻已經泡滿了水,不舒服地在腳下粘着。雨勢雖漸小,但一起風,飄進傘裏來,還是吹得人脖頸一縮。
她動了動腳趾和手指,在雨水的打擊下已經變得有些冰涼,她抓着張曉武時,張曉武被她這手給涼了一下,“許由光,你手怎麽這麽冷?”
“你現在才知道我手冷麽?”
張曉武聞言嘆口氣,“你知道回家的路吧?”
“廢話。”
“感覺還挺近的,這會兒攔不着車,咱倆幹脆騎車回家算了,反正都淋成這樣了。”
她不怎麽願意,張曉武可由不得她,拉着她撐傘的手就回頭去找自行車,“別不樂意,誰知道待會兒這雨是變大變小,騎車也就半個小時的事兒,小爺我騎快點兒頂多二十分鐘。”
張曉武給那袋子打了個結,簡簡單單卻特別結實,她驚奇張曉武還有這種生活技巧,誇贊了一下,張曉武給自行車轉了個頭,很輕很淡地說,“別人教的。上車。”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他口中所說的“別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施純。
她心中就像是漏了一塊兒,說實話,她對待施純,已經不能同曾經一樣,僅僅以為她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
就像是曉武此生的一個污點一樣,施純這樣的人,怎麽說,都不該和曉武有任何交集。
張曉武騎得很快,剛剛到家門口,雨就開始下大了,伴着“轟隆轟隆”的悶雷聲,她承受着雨點砸在腿上的冰涼,尖叫着沖進了屋子裏。
老爺子在門口踱來踱去,不斷地看着他們倆回來的方向,見着了他們,立馬進屋拿了兩條毛巾出來。
“洗個澡去,驅驅寒。”老爺子說。
她簡單地拿了件衣服就進了浴室,從頭沖到腳,溫水驅走了不少的寒涼。
沖得渾身開始發熱才是最舒服的時候,她穿着質地綿軟的衣服出了浴室,看見老爺子從廚房走出來,手裏拿着勺,對着準備進浴室的張曉武說,“你小子別想着淋個頭打濕身體了就完事兒了,沒洗幹淨我家的床不給睡!”
張曉武腳步一頓,怕了,“得嘞。”
說完就鑽進了浴室裏。
她和老爺子對望了一眼,老爺子身上系着圍裙,年輕時叱咤風雲的人,如今系了個圍裙站在她的面前,看着是真滑稽,何況以前老爺子也不怎麽喜歡這種圍裙,也不知道怎麽轉變了性子,開始懂得注意了。
老爺子的眼神很是複雜,複雜到讓她覺得壓抑,她灰溜溜地跟着老爺子進了廚房。
老爺子正颠勺着呢,她就過去給老爺子背後那根夠不着的繩索給系好,本是一片好心,誰知道就招了罵,“嘿嘿嘿,別給我系上,我這待會兒還解不了吶!”
她又給老爺子解開了,邊解邊說,“聽說最近您身體又開始鬧毛病了?”
“都是老毛病,沒什麽事兒。”
她說,“要不然還是給您找個保姆……”
“別介,我這身體還沒到那種程度,用不着什麽保姆。”
她知道老爺子固執,就沒勉強,而是轉而言他,“您還生我氣吶?”
老爺子翻炒着鍋裏的菜色,沒說話。
老爺子沒和她挑明這事兒,心裏的氣就沒法消散,她也等不了老爺子主動說起這事兒的時候,那畢竟是個能屈能伸的老手,她又怎麽鬥得過憋得住?
她說,“我知道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了我,行不行?”
老爺子冷哼一聲,“你都敢自己一個人跑那麽遠的地方了,老爺子我的态度還重要麽?知道錯不錯的,也不重要了。”
這是存心給她心頭添堵,她不甘心,仍和老爺子嬉皮笑臉着,“重要重要,爺爺您的态度最重要了,您之前不是見過他的麽,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難不成都是替我撐着腰放了狠話?”
老爺子何其敏銳,睨了她一眼,問道,“我說了什麽,那小夥子沒跟你說?”
她搖頭,“所以您給說了什麽?讓我也知道知道您的态度?”
老爺子起鍋,又倒了一勺油開始翻炒着其他的菜色,她看着那肉在鍋中被炒得變了色,老爺子再次起了鍋,就是吊着她的胃口沒肯說。
她等得心急火燎的,可對待老爺子就是不能太顯露自己的心急,越是心急,老爺子見了,就越是悠閑。
于是她就自說自話,“您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人那麽躲着我,肯定是沒說什麽好話!是啊,您一時痛快了,讓您自己的孫女難受着,”說完還故意添了一把火,“我看您啊,就是看不得我過得暢快,存心刁難呢!”
老爺子是個急脾氣,一聽她這話,差點兒沒舉着鍋鏟過來揍她,她極其慫怕,躲在了門背後,老爺子眼中有那麽幾分笑意了,卻依然佯裝憤怒,罵着她,“在你心中爺爺就是這樣的人啊?”
她不怕死地點了點頭。
老爺子長嘆,“養了個沒良心的喲……”
“……”
說來說去也沒說他到底說了什麽,她自知是套不出話來了,只好坦白,“我知道我瞞着您,瞞着媽,一個人去那地方不對,我對那兒人生地不熟的,關鍵是那時候他也不待見我,您就是怕我去了哪兒有危險受了委屈,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您不知道啊,我當年一個人在北京的時候,我媽根本見不着人影,家長會被老師埋怨總是見不着家長人影,練芭蕾的時候腳趾頭磨出了血也沒人管,我從小怕黑,那時候就一個人在家裏,每次天一黑就怕得不得了,那個時候,我身邊就只有曉武和他,沒有別人啊。”
老爺子瞧了她一眼,見她還挺認真的,就說,“怎麽現在還反倒是我這老頭兒的錯了?”
她快破功了,忍住沒笑,繼續繃着和老爺子對視。
老爺子終究是擰不過她,“就這麽個事兒啊,你上次都直接氣得提前回學校,都過去這麽久了,竟然還惦記着……”
“爺爺說什麽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他在一起,別後悔就行,”老爺子端着熱騰騰的菜上了桌,她幫了一把手,将其他幾道菜都端上了桌,“我不希望你有一天是哭着一個人孤零零地回來,而是帶着他笑嘻嘻地回來見爺爺,要是能熬到那一天,爺爺也就放心了。”
老爺子這番話,竟然全是認可。
她突然開始為自己之前對老爺子的胡亂猜測而感到愧疚起來,聽見老爺子說這自暴自棄的話,就瞪了他一眼,“您日子還長着呢,別瞎說。”
老爺子笑呵呵。
這時的張曉武穿着老爺子的大白褂和中長短褲就出來了,頭發濕淋淋的,聞見了飯香,湊了過來,“這都是老爺子做的啊!”
她“嗯”了一聲,接着就是張曉武開始對老爺子的一陣天花墜地的猛誇,那馬屁拍得老爺子心花怒放,大笑起來。
她盯着老爺子鬓間不知何時,已經白完了的頭發,愣了一下,才開始猛然發現,老爺子如今已經開始衰老的臉,以及漸漸萎縮的皮膚,心裏面突然就那麽“咯噔”一下。
她本意是待上個一兩天,就回去了,可她最後還是待到了開學前。
這期間張曉武也沒提前走,陪着她一起在那裏,每天和老爺子散步聊天,因為張曉武的到來,老爺子是開心得不行,成天都能聽見老爺子樂呵樂呵的笑容。
只是每天和許暮之聊天的時候,她都會走到一邊,雖然老爺子是認可了這事的,但她終究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忌諱,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心中有個直覺,就是許暮之對老爺子有些膈應。
張曉武特別好奇她當年是在哪個學校接受的精英教育,當年怎麽能有那麽好的成績,她的房間裏至今都是一排排的獎狀和證書,看得張曉武十分羨慕,說能有着面牆一半的獎狀,他爸媽估計是連走路都能哼着歌兒了。
家中附近就有個老人們常愛逛的公園,也是她小時候常常跑去玩鬧的地方,爬過哪棵樹,在哪塊地兒上和人打過架,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張曉武成天還是沒心沒肺地和老爺子胡吹互捧,樂得找不着北,當然,除了每一次躲開她接完電話以後。
她知道那是誰,也知道偶爾張曉武打過去沒人接,卻在偶爾,那個號碼會主動打過來。
張曉武對着手機那個號碼發呆的樣子真的很傻,可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她明白,張曉武這樣的人心裏,住進了一個人,就是全世界。
臨近開學的前幾天,她和張曉武每天都是好吃好喝的,老爺子搜刮着冰箱裏的所有好吃的,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給他們倆吃着大補的食物。
她和張曉武臨走的那一天,老爺子還很是舍不得地給他們倆塞了一堆吃的,她無語地說着不要,老爺子就差沒和她翻臉。
這直接導致她和張曉武下飛機後手中負重累累。
機場和往日沒有什麽差別,依然來往着繁忙的人們,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的人,就那麽一剎那,她就一眼看到了那個同男人相挽而行的女人。
那個男人身材走形,挂着油膩的笑容,女人身材妖嬈面容姣好,微微一笑,便是初具風情的眉眼,已經全然看不見當年的半分影子。
男人是和她之前有過過節的何方文,女人……
她下意識地看向張曉武,張曉武也看見了那對男女,目光冷冽,滿是輕蔑,良久,等到那二人緩緩離開他們的視線後,才拉過她的行李,“走吧。”
“曉武。”她叫住他。
張曉武惑然回頭,她說,“她配不上你。”
張曉武竟然笑了,拉了拉頭上的鴨舌帽,“我知道。”
她皺起了眉,拉住張曉武,“你知道什麽呀?!你要是知道,就不會為了她這麽難受了。”
一向活得明白的張曉武,怎麽就這麽犯了傻?
張曉武靠在行李上,撐着腰,有些吊兒郎當,見她一臉義憤填膺,失笑,“由光,你要是真喜歡一個人,是覺得她配不上自己,還是自己配不上她?”他摸了摸她的頭,“是不是覺得,要是自己再優秀一點兒,就好了?”
她愣住。
張曉武走了,看着好像真的沒什麽事兒。
她跟了上去。
白楚河自己盤了一塊地,在商業街附近開了一家咖啡廳,據說正在裝修,貨源和設備都已經訂好,就等着那咖啡廳裝修完畢。
大學幾年的律法條令全都白費了,她去看望白楚河的時候,白楚河正和裝修師傅商量着違約條款的事兒。
她在旁邊等了很久,聽着白楚河和那師傅扯着什麽她這生意因為裝修拖一天,就會少賺一天的錢,說着什麽要是後天再完工不了,她就得加違約款了。
她聽着聽着,竟然還覺着白楚河很有經濟頭腦。
掰扯了一會兒,那師傅才無奈地答應了下來。
白楚河拉着她一起去吃飯,說是最近找到了一家中餐廳,做的菜特別好吃,她被拉到了店裏,坐下後,白楚河才說,“現在都沒什麽課了,你打算幹什麽去啊?”
“我媽給我安排了檢察院裏的工作,估計是得一邊實習,一邊準備司法考試。”
“真慘,”白楚河說,“我開這家店的時候可是被我爸罵了很久,要是沒盈利,肯定是要被他笑死!”
她攪和着杯子裏的水。
白楚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說,“你實習的檢察院,就在這附近吧?”
“對啊……”
白楚河開心壞了,“那要不然咱們倆一起合租吧?我那地方就在地鐵站附近,環境超級好,就是租金貴了點兒,咱們倆要是一起住,還能平攤……怎麽樣?”
她沒什麽異議。
于是第二天就簡單地收拾了行李入住了。
白楚河挑的地段和房子的确很好,那房間是精裝,面積不大,但是采光和裝修都特別好,一個月的月租是真貴,但據說是因為他媽和這家主人的關系,一個月就收了五千的房租。
她很奇怪,既然有關系,為什麽不能直接借給她住?
白楚河說,因為自己母親大人說了,不能讓她活得太容易了。
她失笑。白阿姨是個體面的人,也不倡導白吃白喝這一政策,這麽做,倒也情有可原。
她第一天去檢察院的時候,就碰見了施純,她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從一輛黑色小轎車上走下來的施純,和車裏的人打過了招呼後,一轉頭就看見了她。
她心裏暗罵了一句,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走進了院裏。
“由光?”施純在身後叫住了她。
她步子微頓,回過頭,施純笑得很是善意,似乎是想和她和好,還特意套了近乎,“你先前來這兒實習工作過,比我厲害得多,要是我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你嗎?”
看這高帽子給她戴的。
“不懂可以問問檢察官,我估計也不會明白很多,問了也白問。”
面對她這麽明顯的拒絕,施純也沒和以往一樣立即表現出失落惹她同情,反倒是落落大方地笑了笑,說,“是哦,我都差點兒忘了,你也只是個實習生呢。”
話中轉着彎酸着她,她竟然也忍了這口氣,沒和施純計較。
計較什麽呢?
她和施純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麽可多說的。
她先施純一步走了進去。
這次還是給她分在了偵查監督部,她有種預感,并且這種預感越來越強烈,她預感,這一次她還能碰上韓建成!
當她看見熟悉的于姐和楊檢察官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預感對了。
于姐竟然還記得她,欣喜地拉着她的手,“這不是小許麽?竟然又來了,真是有緣吶!”
她笑道,“又得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楊檢察官走過來說,“上次還聽見老韓說你這丫頭聰明,就适合待在這偵查部,這次實習名單裏,還特地向檢察長要了你這人呢。”
她強顏歡笑,自己這原來早就被安排好了啊!
“幹什麽呢都?大清早的不好好工作?”
一道嚴厲呵斥的聲音傳過來,她聽到這聲音頭皮有些發麻,下意識就開始恭敬起來,她轉過身笑得一臉谄媚,“韓檢察官早上好。”
于姐手底下輕輕捏了她一把,對韓建成說,“吶,你要的徒弟嘿。”
她試探了一句,“師父?”
韓建成睨了她一眼,她給吓得,要不是韓建成下一句“勉強認你個徒弟”,她還真要準備改口保命了。
她心花怒放,激動得抱着于姐,于姐沖她挑了挑眉,帶着她進了辦公室。
這次的位置她被放在了韓建成桌子的旁邊,離得還挺近,她感慨着自己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另一個角落裏還有一張空置的辦公桌,她正想着是不是還有別的實習生,就看見了施純走進辦公室,禮貌地敲了門,“請問于檢察官在嗎?”
于姐疑惑了那麽一下,問道,“你是施純嗎?”
“是的。”
“那是你的辦公桌,”于姐指了指那個空位置,頓了一下後,說,“以後上班記得把頭發紮起來,做檢察官首先就得保持形象幹淨利落。”
施純微怔,立馬将頭發挽了起來,“我記住了……”還沒說完,就故意露出了驚愕的表情,“由光,你也在這個科室麽?!真是巧啊。”
她低頭翻着文件,“……”
于姐好奇地問道,“你們倆認識啊?”
“是同班同學加舍友。”施純搶先回答。
“真的啊?”于姐捂嘴,“那真巧,既然是同班同學和舍友,那關系一定不錯吧?”
她繼續翻着文件沒說話,倒是韓建成擡頭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施純,笑了笑,低頭繼續工作去了。
施純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學裏成天都忙着勤工儉學,和由光其實還算融洽。”
她喝了一口水,淡淡看了施純一眼。
于姐從她那一眼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都是極通人情世故的人了,怎麽會不懂女孩子之間的這些心思,頓了一下,說,“這些我們以後再說,我先給你分配一下……”
真是。
怎麽就和施純一個科室了?這一進辦公室就給她添堵,今後她還指不定怎麽被氣死呢?
白楚河也特別生氣,那天下班後她在白楚河的店鋪外看着那些裝修,白楚河聽她的陳訴後是一頓罵,好像受委屈的是她自己。
“我怎麽就覺着這施純是故意和你過不去呢?”白楚河罵着罵着就開始沉思起來,“剛一開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貼着你,後來咱們之間,誰的功勞都不搶,就愛搶你的,如今這實習也非得粘着你,這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想和你比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