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言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爸爸。”

他拿着筆在藍色速寫本上飛速地描繪着什麽,女孩叫了他好久,他卻沒有聽到。

現在的那個人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嗯,不錯,真帥。他頗為自戀地誇了下自己的好畫工,滿意地看了看畫好的成品,那是以記憶中的林中裏為原型描繪出的形象。

“爸爸。”囡囡指指本子上畫着的人,大大的眼睛直看着吳少言。

“囡囡,你什麽時候來的?”他叫她“囡囡”,也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的就給她起了這樣的名字。自從上次喂了女孩糖吃,囡囡就特別地親近他。

囡囡不說話,摸了摸紙上那人的臉龐。

“好看吧。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哦!”

“爸爸。”囡囡跺了跺腳,撅起嘴巴,像是生氣了。

“啊,囡囡也是重要的人哦!”

聽到這話,并沒有得到安慰的囡囡氣嘟嘟的跑遠了。

“囡囡你去哪兒?別去那兒,那邊危險!”吳少言連忙收起本子,去追女孩了。

畫面一轉,穿着白裙的小女孩拉着他的手,臉色十分緊張地拉着他來到一個小小的房間外,透過窗戶,疤臉正在狠狠地揍着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

“你要我救他嗎?”囡囡點了點頭。“爸爸。”

當時的他并沒有搞懂囡囡為什麽那麽緊張,也并不想救那人。這種事情還是少管為妙。他打算拉着女孩走,女孩拽住他,不肯離開。小女孩指指他手上的藍色速寫本,又指了指窗戶裏的男人。吳少言十分訝異地睜大了雙眼。

過了一會,疤臉拿着一個u盤,從房子裏走出來。他急忙溜了進去,男人已經痛得暈厥了。為了确認,他用發抖的手揭開那人眼睛上蒙着的布,男人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那是他在紙上描繪了成百上千次的臉。

男人和想象中的一樣,還是那樣的,好看。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男人早就已經背道相馳,走了好遠好遠。

“……哥……你要……幹什麽?”青笙被吳少言逼到角落裏,抱住自己的身體,淚汪汪的眼看着目露兇光的吳少言。一瞬,他覺得自己是一只大灰狼在欺負柔弱的小白兔。

“幹什麽?”吳少言由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青笙,“哼,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身邊的人沒一個跟我講實話的。要害我的人講的話都比你們可信。小青青~~你又瞞了我多少東西呀?”

“哥……你在講什麽呀?哈哈……哈哈哈……那啥,你也知道我其實腦袋不好使的,有什麽話你直說好不……”吳少言用了很大的勁拍到牆上,青笙吓得哆嗦了一下,最後一個“好”字還沒成型就又咽了回去。一個個的都跟他撒謊,兔子急了還咬人吶!他也是有脾氣的好嗎!

“我說我說我說。”青笙閉着雙眼大聲喊到。

“哦,說啊。”青笙試探着挪走吳少言按在牆上的手臂,“先把手……收回去再說……你這樣……我啥都想不起來……”

“再廢話,我讓你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要不要試試看?”受到盛天平的沖擊,他的上一份工作絕對是混黑的這點他已經十分了解了,扮起黑道臉來毫不費力好嘛。吳少言用這張臉越來越逼近青笙,終于聽到了一句實話。

“那天晚上他們要去結果那位哥!”

“結果……就是……”他有點懷疑他聽到的話。

青笙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示意了一個“殺”的動作。

“為什麽,u盤他們不是已經搜到了嗎?”

“因為希曼夫人說有關組織的秘密不能暴露……”

“……還有組織?”

“那什麽,哥,我是個局外人,關于組織的事也知道得很少。咱們兩個一樣,都被他們騙了,沒想到他們那麽黑,殺人的買賣也做。”

“希曼夫人是誰?”盛天平也說過這個人。

“咱們老板就是那個組織的下家,上線就是希曼夫人了。那位哥u盤裏的視頻就是老板和希曼夫人接頭的時候拍下的。”

“那……囡囡呢?”他想起已經領回來的,囡囡的骨灰盒,就放在家裏。

“囡囡是那個組織寄養在咱們這兒的小孩,和她一樣的還有好幾個,都不會說話,希曼夫人把她們叫‘容器’。當時,你想用你所有的存款把囡囡贖出來,可是老大說要你殺個人他就去找希曼夫人放了囡囡。然後,你就讓我重新拍了個視頻去舉報了。”

“你知道他們要我去殺誰。”所以才會在他每次提及的時候岔開話題。

“他們家……和我早就沒關系了……”青笙的眼睛流露着哀傷。說和陸展笙沒關系,卻還在錢包裏放着一家四口的合照,青笙應該也是個可憐人。

他跳過了這個話題。青笙又說下去,“那天晚上,我還沒去舉報的時候,就聽見他們說要以絕後患,我就給你報了個信。後來,你就出了車禍……等我趕到的時候,你都被人放到擔架上擡上救護車了。我一直找你,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成這個樣子了。”

青笙還告訴他,那天晚上他出車禍并不是撞到大樹,他開着陸展笙的車故意撞了盛天平坐的車,上面還坐着其他幾個人。當時那些人正驅車前往林中裏的家,打算殺人滅口。照盛天平的話理解,他沒有去殺陸展笙。可是陸展笙還是死了。為了那個盛天平賣命的人,還真是多啊。

“當時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

“因為,因為哥你什麽都不知道,還和那位哥住在一起,我想着這說不定是個好機會,你終于可以幸福一點了。哥你失憶以前其實一點也不快樂,眉頭總是緊緊皺着。每次看到你,你的眼神都很空洞,好像,對什麽都不在乎。我從來沒見你笑過,當時的你也就和囡囡在一塊時能好點。現在這個樣子的哥,簡直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如果告訴了哥,我怕你又會回到原來那個狀态。就算,就算哥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覺得也沒有什麽不好。”

的确是變了一個人。但代價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因他而死。

吳少言在殡儀館看到女孩的骨灰盒後失去了意識,在那個綿長的夢境裏,他曾在心裏默默地向女孩發過願,等救下林中裏,就去陪女孩一起。黃泉路上,好讓女孩不再孤單。可是他忘了,不只忘了,還貪圖着本來就不應該有的東西。在夢中,那小孩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家人一樣。

他抛棄了自己的家人,奢求着自己根本不配擁有的幸福。林中裏不是因為u盤才有危險的。是因為和他在一起。

因為他,才會讓盛天平他們再一次盯上了那個人。

“你在幹什麽?!”

“小言?小言?”

林中裏搖晃着吳少言的肩膀,想要喚醒無神的他,他卻覺得那聲音離的好遠好遠,遠到那聲音傳到他耳朵的時候,細如蚊蚋。

“啪!”他聽到清脆的一聲響,意識開始回籠。

林中裏打了他一巴掌。

“林……中裏?”

“對不起,對不起小言,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你剛剛的樣子特別吓人,我怕你真的出什麽事……你……你還好吧?”

吳少言低頭看了看,林中裏握着自己的右手,在那右手上有一把水果刀,正架在自己左手手腕的動脈上,要不是男人緊緊抓着他的手,想必早就已經劃下去了。他在無意識中竟然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嗎?

“那個女孩很重要是不是?你記得她,卻不記得我。甚至,要做這種事。”林中裏看起來非常難過,他卻沒辦法否定。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好像突然出現了兩個他,一個他想要留在男人身邊,另一個想要永遠地消逝去陪伴那個對不起的人。

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看着林中裏,“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是誰……”

林中裏抱住他,“你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唯一會愛的人。”

“林中裏……”吳少言主動地吻上了男人的唇。

他想要逃離,逃離這個令人覺得兩難的世界,才動了那種念頭。在如今的吳少言眼裏來看,人生已經如枯枝般萎敗,再也開不出什麽絢爛的花朵了。

在林中裏的身上起伏着的他努力地抛開囡囡,努力地抛開自我。他不想要自我了,不想要道德,也不想要責任。就讓一切都見鬼去吧。在快感就要絕頂時,囡囡的臉突然出現在了他眼前,她甜笑着,大聲喊着“爸爸”。

吳少言推開了林中裏,跑到馬桶上,把自己胃裏的東西吐得一幹二淨。

他跪在衛生間的地板上,痛哭流涕。

“對不起……我沒辦法……沒辦法忘了她……要不是我……她現在還能好好活着……”

早在車禍發生時,就該跟随女孩一起去的。這樣就不會讓林中裏再見到他,不會讓自己品嘗到這讓人不願離開的幸福,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無法繼續,卻又舍不得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