跆拳道館內,一群小孩自圍成一圈,一邊交頭接耳一邊看着圓圈中間兩個穿着護具的人的比賽。
“第幾局啦?”
一個小孩從門口看到後,急忙加入圓圈,詢問着周圍的人。
“第三局,他們倆各勝了一局,就看這次了。”一個圍觀的小孩視線不離圈內,這樣回答着。
“吳少言這次行啊,總算贏了一場,看來翻盤有望啊!”
“我看不行,他們都比過多少回了,林中裏就沒輸過。人林中裏可是從小就跟着教練開始學的,吳少言才學了幾個月,再說吳少言一到關鍵時候就忘記出腿,被人搶招不是一次兩次啦!”
“就是就是,我看這次肯定還是林中裏贏。”
幾個小孩正在說話的時候,人群裏突然發出了很大的聲音,比賽已然結束,果然不出大家所料,贏的人還是林中裏。
吳少言氣喘籲籲的脫掉護具,一臉不服輸的樣子,用手拍開林中裏遞來的毛巾,“明天繼續,我非贏過你不可。”
林中裏不置可否,聳聳肩,收回毛巾自己擦了擦汗後,對着吳少言笑了笑,“小言,要是想贏我,你現在這個樣子可不行!太弱了。”他跑到吳少言身邊,用只有他倆能聽到的聲音說,“欺負起來都沒快感。”
吳少言捂住自己的耳朵,把林中裏往邊上推了推,撥開人群走了出去。
呵,真好玩。他還沒見過這麽好玩的人。
“喂,你能不能不要那樣?”課後,其他小孩早就回家去了,只剩下了身為館長兒子的林中裏和刻苦訓練的吳少言。
“往這兒踢。你是想害我破相嗎?”林中裏拿着腳靶,用手點了點,一面漫不經心的說着,“我怎麽樣了?”
“不要在大家面前捉弄我。”吳少言對着腳靶又踢了一次,“捉弄我很好玩?”
林中裏笑了,“好玩啊,太好玩了。”好久沒碰到這麽好玩的玩具了。明明表情很拽,行為卻像只小綿羊,做事也經常溫吞不決,出招都要考慮很久。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放大話說要打贏他,還是在他親身指導後的第二天,就跑過來找他比試。到底是不自量力還是太過自信?林中裏覺得吳少言身上充滿着矛盾,要是能一層一層揭開吳少言本來面目的話,應該是個不錯的游戲。
林中裏收回腳靶,吳少言剛剛踢出腳又急收了回去,險些站不穩,“你在幹什麽?”
“捉弄你。”林中裏重新舉好腳靶,對吳少言勾勾手指,像是挑釁。
吳少言對着林中裏的臉來了個後旋踢,被林中裏靈巧的躲過。
“不要太得意了,我很快就能贏你的,你看,今天就贏了你一次。”
“對,幾千回裏就贏了一次,小言你可千萬別幫人抓獎,算上運氣你都弱爆了。”
“反正我肯定要贏你就是了。”又來了,對于一個才剛開練的人來說,吳少言到底哪來的自信?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
林中裏有些憤憤不平,“我想起來了,你好像從來沒叫過我名字吧,不是“喂”就是“嘿”的。我好歹也算你半個師父,你對辛苦教你的師父就這麽稱呼啊?不拜師就算了,就算不叫我師父,最起碼也不應該是‘喂’、‘嘿’吧?”
“喂,你的形象崩了……”吳少言腿上不停,犀利的指出他表情的變化。他一向微笑示人,畢竟還要維護他的好人緣。
林中裏把腳靶丢到地上,“來來來,我們再來一局,這次沒人咋呼,我贏了你就得喊我一句‘師父’怎麽樣?”既然已經崩了,還維護個毛線啊,反正也只是在吳少言面前,這小孩一看就不是會到處多嘴的類型。
吳少言收回腿,突然恭恭敬敬的朝他作了個揖,“師父。”
幸福來的太突然他有點不敢相信,愣了一會神,這個人到底是強硬派還是懷柔派啊,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呢?
“喂,我該叫的都叫了,能繼續了吧!”
“你怎麽這麽快又變回來了?就一聲啊?”林中裏覺得吳少言的腦回路有些清奇。
“嗯。”吳少言點點頭。“你還舉不舉啦,你不舉我自己練。”吳少言說罷就要走。
林中裏拉住他,“我覺得你需要的是實戰,不跟人打的時候還行,一到用的時候你就老是慢半拍。”
正好,他的腿也癢的不行,很想踢點什麽東西,比如說,眼前這個,很臭屁的小孩。剛巧是一個非常合适的目标。
“小裏?回來啦!”母親正在廚房裏忙着什麽,他一進門,只聽到母親從廚房抽油煙機的噪音中傳來的聲音。自從她迷上了一個烹饪節目後,每天都嘗試着鼓搗些新菜。那些東西的味道……真是一言難盡。不過,他的母親本來就不是個會做飯的人,他和父親都要求不高,對母親的廚藝也沒有什麽期望。畢竟,她每天要忙的事情也很多。父親不是個會體貼人的好男人,家裏的事情基本都是母親一把罩,還要應付工作,也不知道她哪來的精力鑽研廚藝。
晚飯上,他默默的扒着自己碗裏的飯。母親放了一塊排骨到他碗裏。
“吃吃看,我這次炖的時間很長。”她又給正在看報紙的父親也夾了一塊,父親點點頭,合上報紙,“你也吃。”
演戲演的真好。
他不知道別人家裏如何,但是,他的父母,絕對是貌合神離的典範。他們以為,只要在他面前做做戲,演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樣就可以瞞過他,好讓他繼續生活在父母和睦家庭美滿的謊言中。然而,這世界上長舌的人多了,總會有些缺德的或者缺心眼的人會無視在場的他說着別人家的閑事。
不偏不倚正好飄進他耳朵裏。
不過,即使知道了,林中裏又能有什麽辦法?既然他們要演戲,他也只好陪着他們演,演一個乖巧聽話的兒子有什麽難的。演戲嘛,他最拿手了。
吃完飯後,他以要做作業為由回了房,不一會兒,就聽到關門的聲音——父親晚飯後總要找人打牌,有時甚至打到半夜。每當這時,母親則會拿出從影碟店借的電視劇,一集一集的放着,直到她在沙發上睡着。
他想起了吳少言,吳少言的家裏,不知道會是什麽樣?會不會,有着十分恩愛的父母呢?
做完作業後,他去洗漱經過客廳,電視機裏放着的是母親最近迷上的烹饪節目,從電視機裏時不時的還會爆出大笑。然而在他們家裏,并沒有人回應就是了。母親蓋着毯子,早已在沙發上側卧着曲着膝,雙手枕在頭下,睡的很香。他把電視關掉,搖醒母親,“媽,回房睡吧。”
已經十點多了,要是在沙發上等到父親回來,他們說不定又要吵架。對,他們還是會吵架,只有在他們以為他已經睡着的時候,以一種十分壓抑的低沉的聲音吵着,就好像餐桌上那種就算僞裝了也會時不時暴露出來的沉悶和虛僞。每每他們吵完架後的第二天,連空氣中都會彌漫着一種壓抑的感覺。
有時候,他真想跑出去,告訴他們,“如果過不下去就離”,他真的不是很在意這些。
畢竟,已經戳破的謊言,就不具備可以騙人的價值了。
“過幾天你們是不是要比賽?”母親醒來後伸了個懶腰,悠悠的問道。
“是。”林中裏把毯子疊好放回到沙發上。
“媽媽想去看看,好像好久沒去過了。”
“沒關系,我知道您很忙,不去也可以的。”父母一同現身的時候,關于他倆的閑言碎語就越發的多起來。
吳少言今天看起來很怪。首先,沒有像往常一樣纏着他要切磋一下什麽的就很難得了,還動不動就走神,一會兒功夫被教練說了三次,卻還是看起來神游太虛的樣子。再者,這個人從剛剛開始走路的姿勢就很怪異,他又說不上是哪裏怪。
“你怎麽了?”他拍拍吳少言的肩,過了一會兒,吳少言才轉過頭看了看他。見到是林中裏後,吳少言躲過了他詢問的目光,“沒事。”
沒事才怪。
“要和我比一比嗎,現在剛好有時間。”他試探着吳少言。
“不了,改天吧。”說完的吳少言扭頭就走,他急忙握住他的胳膊。
“嘶——”吳少言甩開他的手。該不會……他把吳少言拽到更衣室,捋起他的衣袖。雖然是夏天,道館裏有開空調,所以他們都穿着跆拳道服。衣袖下,吳少言的胳膊上青青紫紫,一條又一條的淤青觸目驚心。
吳少言抽回了自己的胳膊,重新把衣袖放了下來,給了他一記眼刀,“敢跟人說你就死定了。”
他為什麽要告訴別人?吳少言也未免太低看他了。長舌是他最為不齒的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自己不知道有關父母的真相,偏生那群家夥把真相送上門來,狠狠的刺了他一刀,他還得揣着那流着血的傷口笑,那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除非你告訴我是怎麽回事。”林中裏在要離開更衣室的吳少言身後說着,“不然的話,我現在就去告訴所有人。”
“少言!”吳少言的父親在跆拳道館外揮着手,跟換好衣服出來的吳少言打着招呼。
吳少言的父親看起來溫文爾雅,一點都不像他那古板而沉默的父親,只是沒想到這樣一個人會有在家裏毆打妻兒的習慣。
這應該早就不是吳少言第一次被打了,他想起好幾次,在跆拳道館門口見到一臉溫和笑意的那個男人。不會是因為愧疚,才跑來接吳少言的吧。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跆拳道館總會舉辦一場友誼賽,也算是驗收一下他們的學習成果。比賽由抽簽決定,第一名可以免收學費,在跆拳道館上一年的課。也算是父親想出來的促銷手段。
只不過,第一名往往是他,這份大禮也就從沒送出過。
今年,稍稍有了些變化。
吳少言抛下護具,無視周圍人的歡呼,跟在離開賽場的他身後,追問着他,“喂,你是不是故意輸給我的?”
“又是‘喂’,我說,我是有名字的,林中裏,來跟着我念,林、中、裏。”
“不要轉移話題。你知道我在問什麽。”
剛剛在臺上的時候,他突然有些猶豫。吳少言在那天把實情都告訴了他,學習跆拳道是吳少言自己要求的,吳少言的父親認為可以多些男子氣概也就同意了。但是,他有種預感,吳少言不會再繼續學了,因為這些幫不到他。身為一個小孩,即使他再有技巧,力量上也抵不過一個成年男人。
他有時會看到吳少言拿着本子,坐在一旁看看他們後在本子上畫些什麽,而且還經常得到他人的稱贊,吳少言看着本子時眼睛裏發出的光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在比賽的時候,一方面是訝異于自己的對手竟然會是吳少言,一方面,他不想讓吳少言走,他總覺得,少了這樣一個人,心裏會不舒服。
“要不換了吧,叫“阿裏”如何?簡單好記,只比‘喂’多一個字吧?不麻煩的。”
吳少言看了看他,不情願的喊了聲,“阿裏。”
嗯,聽起來順耳多了。
“你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哪有啊,你進步很快,為師深感欣慰。”他假意的捋着自己鄂下那根本不存在的白胡子。
“中裏,少言,看這裏。”吳少言的父親拿着照相機,蹲在地上,示意他們兩個看着鏡頭。他立馬反應過來,轉過身面向鏡頭擺出了他自認為最完美的笑容。只是吳少言并沒有什麽太多的動作,只是把原本朝向他的臉轉了過去,看着鏡頭。
“叔叔,這張照片可以多洗一張給我嗎?”林中裏用無懈可擊的笑臉請求着吳少言的父親。
“當然可以,洗出來後我讓少言交給你。”
只是他沒有想到,日後他會把那張照片看了又看,摹了又摹,恨不得握有馬良之筆,再造一個吳少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