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跆拳道館內,一個瘦瘦小小的不到一米二的小男孩正一個人對着牆練着側踢。也許是生手的原因,男孩的腿綿軟無力,有時還會踢到自己都站不穩。

這個男孩已經來了幾天,卻連側踢也學不會,和這個人一同來的幾個小孩早都多學了好幾個動作了。

“不是那樣哦。”林中裏站着門口看了半天後,忍不住出了聲,“踢腿要有力,像這樣。”他向小男孩展示了一個完美的側踢。

“是這樣嗎?”男孩在他面前又踢了一次。

“對,好多了。”

男孩沖着他點點頭,“謝謝你。”雖然說着感謝的話,表情卻是一臉臭屁的樣子,林中裏覺得自己是不是打擾到了男孩什麽,惹得男孩不高興了,就打算離開。男孩向他走近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袖,“我叫吳少言,你叫什麽?”

“林中裏。”

真是個奇怪的人。

這是,十一歲的林中裏對吳少言的第一印象。

“學長?你醒啦!”魏皓之一見他睜開眼睛,趕忙放下手上的書。他示意魏皓之,讓魏皓之把上半身下的床板撐起來,腹部很疼,除了這種辦法,他很難“坐”起來。

“小言呢?”林中裏記得失去意識前吳少言充滿擔心的,泛着淚光的眼神。當時他特別想告訴小言,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可惜這句話到最後也沒有說出口。

魏皓之低下頭,表情隐隐地帶着悲傷。

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言到底在哪裏?”不會的,不會的,東西都準備的萬無一失,再加上當時現場還有魏皓之,小言一定不會有事的。

“言哥他……”魏皓之欲言又止,“學長,你家裏還有沒有言哥曾經用過的牙刷?剃須刀也行。”

林中裏揪住魏皓之的胳膊,“你跟我說清楚,小言到底怎麽了?”

那天,魏皓之為了抓捕盛天平,帶了一個防暴小隊去了俱樂部。他因為擔心小言,拿着從魏皓之那順來的裝備也跟着去了。在窗外聽牆角的時候,魏皓之已經控制了大部分在那個酒會上的人,包括盛天平。只是還沒有多久,一聲巨響過後,酒會上的人都尖叫着四處亂竄,盛天平也趁着現場一片混亂的時候逃走了。魏皓之本來想過來救林中裏來的,只是沒有想到那個俱樂部裏竟然還有軍火和武裝人員,一時間難以接近他們所在的房間。等到小魏那群人有空搜尋到了戴在林中裏手指上的定位器訊號時,才發現從琴房的窗口裏冒着濃煙。趕到時,琴房的門被掉下來的櫃子和燈具堵了個嚴嚴實實。消防隊從窗外滅了火,搬走阻礙物打開房門。房間裏面有兩具焦屍,一具趴在地上的,還有一具就坐在窗邊的地板上靠着牆,衣服都和牆紙粘在了一起。

盛天平因為有案底,很快就确定了身份,至于另一具……當時他們發現時,那具屍體的手上的确握着林中裏曾經拿過的通訊器。由于他們沒有吳少言的DNA信息,吳少言的家人也都找不到蹤跡。本來有找吳少言房子的房東,得到的消息是,吳少言在那天就已經退了房,把東西都拿走了。魏皓之他們沒有辦法,只好求救于陷入昏迷的林中裏,林中裏的家裏,至少應該還有吳少言曾經留下的生活痕跡。

“不可能的。”林中裏一直不停地重複着相同的句子。“不可能的,小言不可能死的……”

“學長,你冷靜點,現在還不知道呢,我們得先比對一下DNA才知道,你家鑰匙在哪?我去取。”魏皓之拍拍林中裏的背,安慰着他。

“我和你一起去。”

“學長你在說什麽?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去哪?”

“你不要忘了我本來就是個醫生,知道自己的情況。”

魏皓之還是抵不過他的執拗,瞞過了主治醫師,用輪椅帶着林中裏回了家。自從吳少言走了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夜。人是十分容易嬌慣的生物,不過只是和小言在一起待了幾個月,他就已經無法再忍受沒有小言在的房間。就像現在,房子前所未有地變得空曠了起來。

“小言的牙刷就在衛生間裏,藍色的那個,你去取吧。”剃須刀被小言拿走了,只是牙刷還沒有丢掉,也沒有心思去丢什麽牙刷。

小言的心真狠啊,竟然一點念想都不願留給他。吳少言那天到底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态去找了盛天平呢?

他想到了放在自己房間裏,從再次見到小言後就被他藏起來的藍色速寫本。

那是……小言寫給他的,從未讓人知曉的“情書”。

也是林中裏唯一剩下的,屬于小言的東西了。在轉動了幾下輪子後,來到自己的房間,從書架中抽出那個本子。當他第一次在吳少言的租房內翻出那個本子的時候,幾乎要痛哭失聲。本來差點都要放棄,以為一切不過是單相思而已。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想要找到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一樣困難。他在這個城市待了一整年,卻始終沒有得到吳少言的半點消息。

要不是和魏皓之閑聊時,無意中得知小魏手上一個案件嫌犯的名字,也許他們此生,就只能這樣遺憾地錯過。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林中裏就匆匆趕往醫院。再次見到的吳少言躺在病床上昏迷着,眉眼還似以往,只是多了些歲月的滄桑和歷練。那時他驚覺,原來時間已過去了那麽久。但同時也感到欣慰,以為他們終于不是沒有自我的小孩子了。以為這一次,命運一定會依他所願,讓他們兩個可以排除阻礙在一起了。

在醫院待了沒幾天,吳少言還沒有醒來,就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在吳少言病房外晃蕩,看到有人來就跑了。吳少言曾經在那個黑公司工作過,甚至,當時放走他的人應該也是吳少言。警察本來想對吳少言一并收押,但一來小言還昏迷着,二來,他們得到的舉報資料裏,沒有小言犯案的證據。那個匿名的舉報人還曾在視頻裏力證着他們幾個司機的清白。

那幾個亂晃的人實在是讓人覺得來者不善,所以早早地把吳少言轉到他熟悉的醫院,住在VIP病房裏。

林中裏在學生時代的時候學習還不錯,研究生時期,跟着導師時還研發了幾個專利。為了賠償吳少言撞毀的那輛跑車的損失,他把所有專利權都賣了,把錢還給了陸展笙的妻女。這樣一來,小言就不欠他們了。小言是不可能殺人的,就算一個人再怎麽變化,他的小言也絕對不可能做那種事。

只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小言竟然失憶了。林中裏曾想過千萬種小言醒來時要說的話,卻獨獨沒有考慮到還會有那種情況發生。

八年前小言離開後,他不住地想着小言,想着各種模樣的小言。然而手上小言的照片只有那一張,他用那張照片一點點推斷着小言的樣子,卻越畫越不像小言,就像和小言之間那越來越細快要斷掉的緣分。林中裏就一直用這種方式,像一種疾病一樣,頑固地想念着小言。

林中裏從書架上抽出曾經屬于小言的藍色速寫本,小言的畫工一向很好,每一個形象都細致得如同相片。也就是看到速寫本後,才明白小言早已先人一步找到了他,卻從來出現與他相認。只是,遠遠地注視着他。這讓林中裏感到恐慌。小言不來找他,讓人覺得不只和八年前的事有關,還和小言當時的身份有關。吳少言一直都是個十分要強的人。所以,當小言再一次醒來時,他先趕走了前來調查的魏皓之,然後,和魏皓之串好口供,編了一個把小言和過去割離開來的謊言。

如果知道過去就意味着要離開,那麽他寧願小言永遠也記不起來。

“學長,你那主治醫打電話催命來啦!我們要趕快走了!”魏皓之探出頭來,看到的是看着翻開的本子流着眼淚的林中裏。

“學長?……你怎麽啦?”

手上的速寫本翻到最新的一頁上,有兩張之前從未見過的圖。一張的他,戴着曾被吳少言戲稱像斯文敗類的金邊眼鏡。另一張,是酒醉的他抱着吳少言不肯放手的樣子。

“……那個……笨蛋……他記得,他至少記得這個本子……竟然一句話也沒跟我說。”

捂着雙眼的林中裏,讓眼淚流下來。沒想到他們再一次的重逢,竟然又是一次錯過。還沒來得及聽到,從吳少言口中,真真切切承認的那句話,他最想要聽到的那句話。

魏皓之拿着林中裏從剛剛開始就不斷響着鈴的手機,“……學長,我們真的得走了,要注意養傷啊,你看,你的傷口都崩開了。”

血從衣服裏滲了出來,可他此時已經感受不到來自傷口的痛,自己的心比那個傷口要痛上幾千倍。

林中裏想起初遇時的那個,個子也不達标,人還十分瘦弱的吳少言。

一切的一切都始于那個暑假,林中裏和吳少言初次說話的那天。

那是,他虛假的人生中唯一一份上天賜予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