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在這個“早婚早育, 多子多福”的年代,如若不是窮到連鍋都揭不開的人家,拖到二十多歲還沒結婚的郎君也是極少數, 背後多少有些不願為人所知的隐秘。

但關泰初覺得, 謝郎肯定不是這兩者中的任何一個。

首先, 謝郎肯定和“窮”這個字沾不上半文錢關系,其次, 謝郎是多坦坦蕩蕩的一個端方君子啊。……剛才還說要把自己應得的那份錢都捐給東山州修建水渠來着。

說不定謝郎就是太忙了, 所以沒時間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如果是其他人,關泰初可能在心裏好奇一下也就罷了。畢竟“有無婚配”這個問題多多少少還是比較隐私的,即使是互相交好的朋友,也很少會詢問對方這方面的問題。

但對面的人可是謝虞琛啊,關泰初肚子裏那點為人處世的社交禮儀, 就有些按捺不住他想要問出口的疑問了。

或者其中還夾雜着一點複雜的感激之情也未可知。

謝虞琛原以為和關泰初交代完林場擴建的消息之後就完事兒了, 沒想到關泰初瘦幹黝黑的面頰上閃過幾瞬猶豫後, 竟然問了自己這麽一個意料之外的問題。

謝虞琛愣了片刻, 然後眼皮微擡,不答反問道:“大人似乎覺得, 我沒有婚配這事……很不可思議?”

“啊——”

關泰初悄摸偏過頭去瞅了一眼謝虞琛面上的表情,似乎看不出什麽喜怒。

但根據和謝虞琛相處這麽些時日關泰初對謝虞琛的了解來看,身旁的人應該是沒有生氣的。

于是關泰初撓了撓頭,慢慢吞吞得解釋道:“就是,像謝郎這個年紀, 然後還沒有娶親的人家,确實不太常見……。”

“下官這麽些年, 除了……”關泰初打了個磕巴,略去了那個即将脫口而出的身份, 頓了頓後才把剩下的半句話補充完:“就也剩謝郎一人了。”

“除了……?”謝虞琛重複了一遍,扭頭對上關泰初有些懊悔的神情,挑眉問道:“除了誰啊?大人。”

關泰初支吾了兩聲沒說話。謝虞琛見關泰初苦着一張臉,主動開口:“即使我不說,大人也是清楚的,我這幾年各處奔波,居無定所,實非姑娘家的良配。”

雖然并不是真實原因,但這個理由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也是很有說服力的。

聞言,關泰初愣了片刻後,思索着點了點頭。這确實是個現實的因素。

畢竟光是他道聽途說來的各種消息,謝郎在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裏,起碼輾轉奔波了好幾個地方。在東山州的這大半年,放在謝虞琛身上,都算是很長一段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了。

若是因為這個原因,想要和謝郎結親的人家确實得好好考慮一下。別的不說,誰家小娘子願意跟着自己夫君這麽奔波勞累啊?

若是夫妻二人長久分居兩地,也不太能說得過去。

謝虞琛主動坦白,關泰初就更不好再猶豫不答他的提問了。況且對方這些年四處漂泊,奔波勞累,他們東山州可沒少獲益。

人家一不圖名,二不圖利的,還無償送了你那麽一大筆捐款,不過是問了一個再簡單的不過的問題,你怎麽還扭扭捏捏地不肯回答呢?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事兒做得都不是很地道啊。

關泰初摸了摸鼻尖,小聲對謝虞琛道:

“就是巫神大人嘛……”

“巫神大人也還一直沒有婚配呢。”

謝虞琛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偏了偏頭,錯開了關泰初和自己對視的目光。

“原來是這樣。”

謝虞琛陡然鎮定的語氣,成功讓關泰初卸下了心防,他斟酌着字句,小幅點了點頭,把自己這些年從坊間聽來的各式傳聞,挑撿着向謝虞琛轉述了幾個。

說是坊間傳聞,但礙于烏菏的威名,大家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想早點去地府拿個投胎的號碼牌,市井中敢嚼舌根,談論烏菏八卦的人并不多。

關泰初也只是在每隔一年返京述職的時候,少不了參加各種宴會。席間,總有那些個喝酒喝上頭的,紅着臉攬着旁邊人的肩膀,在耳邊議論幾句平日裏絕不敢說的是非。

什麽烏菏的身世秘聞啦?先帝在時對烏菏各種不同尋常的寬容啦?郭家人為何把烏菏視為眼中釘啦?等等諸如此類的內容。

以及最關鍵的——

對方這麽些年獨身一人,冷淡得不像個活生生的人,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隐疾雲雲。

“真的假的?”謝虞琛深吸一口冷氣,身子稍微後仰,一臉地不可置信。

“……這,下官也不清楚啊。”

關泰初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嘴上沒把門,說了這些不該說的,怕是要惹禍上身了。

但說出口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事到如今,他也只好順着話頭繼續往下說:

“這些都是下官返京述職的時候,聽各位大人說的,下官自己也并不清楚事情的真假……”

“但下官推測,這些多半是那些多嘴之人沒有根據的臆想罷了。”

“這可不一定。”謝虞琛摸了摸下巴,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關泰初怕極了若是自己在這兒再待下去,謝虞琛會繼續往深延續這個充滿危險的話題。

到時候謝郎不一定會出什麽事,但他身上的官服,連同脖子上的腦袋,可就難保咯。

關泰初趕忙從榻上站起身,繃緊神經撣了撣衣袖,飛快地向謝虞琛告辭。

離開的背影之倉皇,之緊張,仿佛下一秒這間屋子就會變成什麽吃人的渾水猛獸,把來不及跑掉的自己一口吞下。

謝虞琛輕啧一聲,從側身的邊櫃裏拿出幾張卷好的紙帛。

早知道關泰初走得這麽急,自己應該一開始就把這些圖紙給他的。現在倒好,還得讓人再多跑一趟。

謝虞琛出門把圖紙交給候着的小厮。回到屋裏的時候,又忍不住想起了剛剛關泰初小心翼翼的、同自己講起的那些關于烏菏的八卦秘聞。

不得不說,那些八卦對于謝虞琛吸引力的還是非常強的。雖然真實性有待商榷,但這麽多的傳聞裏,真真假假的,總有那麽幾條不是毫無根據的捕風捉影。

作為前世在八卦傳聞最多的娛樂圈裏待了将近十年的謝虞琛,他最清楚不過這其中的各種彎彎繞繞。

雖然這些年多得是各種自媒體為了博眼球、博流量而傳播出去的謠言,有些甚至傳着傳着就成了大家公認的“事實”。

但還有一句話叫無風不起浪。真正能在互聯網上大浪淘沙中還留下痕跡的,沒有八成也有一半是有真憑實據的。

謝虞琛還記得自己之前拍戲,合作過一個前輩級別的男演員。自出道以來,對方就有一個公開的女友。但這些年卻頻頻陷入出軌疑雲,不止一次被拍到和異性有過界的親密接觸。

果然,就在謝虞琛在片場遭受意外,穿越到這個時代的半年前。這位深陷出軌風波的前輩就被未婚妻實錘,在戀愛期間多次劈腿,甚至還有好幾次一夜情。

私生活之混亂簡直讓人大跌眼鏡。

雖然從自己政敵口中說出的流言八卦,真實性要打一個折扣。但說不準這十個裏面就有一個不是抹黑對方,而是确有此事呢?

這些風言風語裏,涉及到的人要麽是已經故去的先帝,要麽是身份尊貴、地位顯赫的權貴,不管怎麽看,證實的難度都很大。

但謝虞琛又确實對此有着難以解釋其原因的熱忱和好奇心。

他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裏的茶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面上的笑意陡然加深,笑容怎麽看都有點不正派。

……

這段時間的京城,街頭巷尾突然多了一群挑着擔子,沿街叫賣“收購杜仲膠鞋底,以舊換新”的貨郎。

雖說杜仲膠底的靴子結實,但也架不住人們一整個秋冬都往死裏地折騰那一雙鞋子。

風裏來雨裏去,又是爬上又是跑馬的。再耐磨的靴子也禁不住這麽折騰啊。

再加上現在這個年代,人們涉足的地方也沒有後世那般,不是地磚光滑、明亮可鑒的室內,就是平坦開闊的柏油馬路。出行稍微去遠一點地方就有各種交通工具代步。

這個年代人們日常生活的環境,可比後世要費鞋得多。

于是這一整個冬天下來,那些年輕活潑、好動愛玩的郎君家裏,都多了幾雙花紋幾乎被磨平的靴子。

而且天氣漸暖,眼看這些縫了動物皮毛的厚靴子已經不太實用了,衆人也就開始琢磨這些舊鞋子的去處。那些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貨郎們,就是瞅準了其中的商機。

全部扔掉似乎有些浪費,況且這些靴子當初也花了他們不少費用。鞋面拆下來,第二年冬天換雙新膠底還能接着穿。

但磨損過度的舊鞋底對他們來說就沒什麽用處了。

那些貨郎瞄上的就是這些別人不要的舊鞋底。別看它們現在一副又破又舊的模樣,但在商販們眼裏,這些舊鞋底都是有大用處的。

像那損壞程度比較低的,稍微往平修整一下,再重新印上防滑的花樣,就能以低價售賣給不太富裕的人家。

而那些磨損程度比較高,甚至都磨出一個透光的窟窿的,就不能重新做成鞋底了。但把磨破的地方裁掉,剩餘的部分切割成合适的大小,還能用來修補車胎。

剪掉的部分沒人要,收購膠底的貨郎們湊夠幾片,把它們拼接在一起,帶回家用來填門縫、窗戶縫。在門窗有縫隙的地方薄薄貼一圈,外面的風雨一點都別想漏到家裏來。

那叫一個物盡其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