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阿兄, 你真的想好了嗎?”林場外一間不大的屋子裏,一個年輕男人正焦慮地來回踱着步子。
“咱們家起碼從太公那一輩,就一直在東山州打拼, 即使日子再窮, 太公他們都沒想過離開這裏, 現在日子好過了,你反而要舉家搬離東山州。這到底是哪門子的道理?”
與嘴上不停的他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一旁側身坐在榻邊始終沉默不語的男人。
“阿兄, 你好歹說句話啊?”男人忿忿不平地一揮胳膊。
“你先別在屋子裏轉圈了,繞得我頭暈。”
男人沉默半晌就蹦出這麽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聞言,地上站着的年輕男人情緒更加激動。
他在自己阿兄面前站定,好幾次擡手,似乎是想要指着面前的人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徒然地垂下胳膊, 用力坐到床榻的另一邊, 拿起桌上的茶盞, 洩憤似的往自己口中灌了幾大口。
剛剛一股腦說了那麽多話, 他哥聽沒聽進去先按下不表,倒是把自己喉嚨給幹得夠嗆。
“阿兄,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男人放下空了的茶碗,無奈地拍了兩下桌子,“甭管我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你好歹給我個反應呢?”
男人這才緩緩轉過身子,直起腰, 把剛剛一直撐着膝蓋的手肘架到桌子上,正面與自己兄弟對上, 沉默片刻後才道:“我只是覺得……這說不定是個機會。”
男人壓低的聲音說不清是對焦急的兄弟的解釋,還是勸服自己的自言自語, 總之聽到這句話的年輕男人,面上的焦慮似乎散去一些,“說不定?意思是阿兄你現在也沒把握?”
對面的男人搖了搖頭,只有兩個人的小屋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許久後才響起弟弟的聲音,只是不論誰都能聽出來,弟弟這次的聲音明顯比剛才沉重了許多,“這事兒整個林場除了咱倆,還有誰知道?”
“我也不清楚。”男人再一次搖頭,話畢又補充道:“其它廠區我不知道,但整個木匠坊,除了我和徐壽以外,應該沒人知道了。”
即使是把木匠坊的木匠全部加在一起,那數量兩只手也數得過來。當然木匠坊初次組建的時候,裏面的木匠肯定比現在的人手要多得多。
大家最開始的工作是替謝虞琛制作引水的筒車。原本衆人以為筒車全部建造完之後他們就各回各家,沒想到後來謝虞琛又以每月幾百文的工錢,把大部分人都留在了作坊裏。
之後的工作就比較複雜了,除了要替林場制作各種工具以外,謝虞琛隔三差五就會派人送來的圖紙,上面的東西也成為了衆人日常工作的主要內容之一。
再往後,林場的生産走向正軌,他們這些工匠也被安排了一場考核。
考核的內容很是特別。衆人原本以為,按照他們平常的工作內容,這場考核大概率是謝虞琛或是其他人給他們一張或幾張圖紙。
然後要他們在規定的時間內做出圖紙上面繪的器具,制作器具需要的時間或者是最後成品的質量作為考核的标準,以此來區分衆人的技藝。
沒想到技藝是要考核的,但卻不是由別人把設計好的圖紙交給他們,而是要他們按照謝虞琛的要求,自己動手設計出一件符合要求的器具。
本以為是考驗他們手上的功夫,結果到場之後卻是要考驗衆人的腦子。許多人當場就懵了。
若是考驗他們的木匠手藝,衆人自然是不怵的。他們當初能被謝虞琛花高價聘用,本身就說明他們的技術都相當不錯。
但是根據要求設計一個物件,這就不在衆人熟悉的能力範圍之內了。許多器物能被發明,本身就是靈光一現,換句話說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況且他們被要求吃住全待在木匠坊,也不能向其他人求助。許多人抓破了頭,腦子也仍舊是一片空白的狀态。
他們兄弟二人,合力設計了一個可以根據人們的要求自行掉落種子的播種機,獲得了合格的分數。
相比起其他人交上去的“答卷”,他們的這個播種機雖然實際操作起來仍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但勝在設計新穎,而且又是完全脫離于現有的器具,所以分數在一衆合格者中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而這次考核之後,他們二人和其餘合格者就一同被留在了林場中,但工作的地方卻不在原本的木匠坊,而是有一多半的時間都待在另一個地方,據說是給他們安排了專門的課程。
那些深奧的話衆人也沒聽明白,反正他們現在不用幹活了是真的,每天的任務就是按照謝虞琛給他們的安排。要麽去杜仲膠的生産車間裏,觀摩學習其中的生産流程,要麽在屋裏對着各種圖紙研究和學習。
這些圖紙中,有的是他們完全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但還有一部分,不就是他們原來親手制作的那些物件嗎?
但與之前親手把他們從圖中邊成實物不同,這回他們卻要研究這些器物工作或者運轉的原理,每個零部件在其中起到的用途。
明明是他們最熟悉的東西,他們賴以謀生的手藝,這麽搖身一變之後,卻成了讓衆人最頭疼的存在。
那些物件他們是反反複複拆了又組裝完整,組裝好後再拆成七零八落。每天的課業甚至愁得許多入選的人感覺自己連頭發都掉了一大把。
明明是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活計,怎麽他們感覺自己比原先在木匠坊每天工作的時候還辛苦?
不過衆人雖然不懂謝虞琛給他們安排這些“課程”的用意,但從每日的學習中,也隐約嗅到這些東西都是有助于他們提升自我,甚至有些人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頭腦比以往伶俐聰明了很多。
這些隐藏在日複一日的學習中很難具體被感知到的進步,但人們卻能清楚都是于自身有益的東西。
所以哪怕被課業愁得坐在角落裏抱頭自閉,又或者是在工坊挑燈鑽研,這些苦與累衆人還是都咬牙堅持下來。
也就是在前幾天,謝虞琛突然放緩了他們學習的進度,甚至開始安排他們分組輪番進入杜仲膠生産的廠房裏,親手接觸每項流程,學習如何實際操作。
其中敏銳如設計出播種機的兄弟二人,才隐隐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的氛圍。從前他們雖然也會到廠房學習,但和這幾天的側重點完全不同。
如果非要說差別,大概就和他們現在學習各種器具的原理,以前卻只需要知道如何把它們給制作出來一樣吧。
如果以前他們進入廠房的目的是前者,那麽現在他們就要連着後者一同明白。
但他們清楚,知道如何制作器具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木匠,但學習如何生産杜仲膠呢?他們又不是專門生産杜仲膠的工匠。
身為兄長的聞宏首先意識到了其中的敏感之處,而根據他這幾天的觀察,徐壽也應該察覺到了什麽。
前幾天,聞宏親眼看到徐壽托人将自己這段時間攢下來的錢財都交給了自己的妻兒。而且他妻兒還送來了幾件親手縫制的衣物。
作為木匠坊最先受到謝虞琛重用的工匠,徐壽早他們還沒來林場的時候,就幫謝虞琛完善了筒車的制作。随後在這段時間的學習中,表現出來的能力也非常惹眼。
聞宏相信,如果謝虞琛對他們這十來個人有什麽格外的安排的話,徐壽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為此,聞宏趁着他們十五日一休沐的時間,請徐壽到作坊附近最有名的食肆吃了一頓飯,名義上是感激上回徐壽幫忙提點了他的課業,但實際上卻是為了打探消息。
不知道是受了謝虞琛的安排,還是徐壽的提防心不足。酒足飯飽之後,徐壽确實向他透露了一些東西。
“你這幾天在廠子裏學習,是清楚杜仲膠每日的産量的。車輪和靴底那兩個廠房咱們沒去過,但大致每日能産出多少東西來,稍微留點心也不難推算出來。”
徐壽側身神秘兮兮地對聞宏說完,見他似乎還是不明白,徐壽這才敲了敲桌子,更直白地提點道:“你還沒聽明白?那我就再多說一句——”
“不算咱們東山州,市面上賣杜仲膠制品的地方有多少?想買杜仲膠制品的人有多少?”
光是東山州的一千畝林地,還有山下三個車間的廠房,供得上全國上下對于杜仲膠的需求嗎?
這才是徐壽真正想說的內容。
聞宏畢竟不傻,腦子一時間沒轉過彎來正常,徐壽都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不可能還沒意識到事情的重點。
見聞宏恍然大悟中還隐隐透露出一種緊張的情緒,徐壽扭頭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确定沒人注意着他們這邊後,才開口道:“你知道咱們東山州的杜仲樹是哪來的嗎?”
聞宏當然清楚,凡是去年在林場附近做事的人,誰不清楚前年東山州暴雨遭災之後,為了安頓災民,官府和朝廷出資開辟杜仲林場,那些樹苗就是從秦嶺、梁州一代運來的。
他們家雖然手水患的影響不嚴重,也沒有參與到那場以工代赈的洪流中,但當時那浩浩蕩蕩的氣勢,聞宏可是記憶猶新。
哪怕過去了兩年,中間發生了這麽多足以改變許多人命運的大事件,但當時的場景仍然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
“既然你清楚咱們林場的樹是從哪來的,那你肯定清楚,梁州和其他地方,肯定是不缺杜仲樹。”
“那你說,怎麽就咱們東山州建成了杜仲膠廠,現在世上所有的杜仲膠都是源自咱們東山州呢?”
聞宏剛要回答,當然是只有咱們知道如何從那杜仲葉中提煉出杜仲膠咯,就被徐壽擺手打斷了話頭。
“那些地方空守着無數杜仲樹,每年枯黃的杜仲樹葉不要錢似的往地上飄,他們想要用上杜仲膠制成的物件,卻只能從咱們東山州進。你要是那些地方的官兒,你急不急,氣不氣?”
聞宏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那杜仲樹葉在對方眼裏是漚肥做養料都不夠格的無用之物,但到了他們東山州就能變成叮叮當當放進口袋裏的銅錢,不管是換了誰都得急死。
他作為林場的其中一員,自然是感覺與有榮焉,但換個角度想想,梁州、秦嶺那些地方的人眼紅心熱,原本也是沒有錯的。
“咱們東山州有杜仲林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關大人這兩年又是組織人修了水泥路,又是建了堤壩和水渠,之後還要開墾荒田,這些錢哪來的?不都是因為有林場的收益在。”
“這是自然。”聞宏點了點頭,心裏好不容易理清楚的思緒又亂成了一團。
按徐壽最開始話裏的意思,他們現有的杜仲膠廠區,産量沒法滿足市面上對于杜仲膠的需要。這應該是要擴大産量的。
後來徐壽又提到了他們東山州林場裏面樹木的來源,原本聞宏以為徐壽的意思是,要防着這些地方的人對杜仲林場下手,圖謀不軌。但現在聽來,似乎又不是這方面的意思。
聞宏有些抓狂地扯了扯自己的耳朵,“徐三郎,你就和我直說吧。”你賣的這些關子他是真的聽不懂啊。
到這兒,剛剛還一副要拉着他促膝長談的徐壽卻突然變臉似的,又什麽都不肯說了,手裏轉着一柄陶制的調羹,一臉高深莫測地晃了晃腦袋:“聞家大郎啊,我言盡于此,剩下的就要你自己琢磨咯。”
他起身準備離開,可能是怕自己這個謎語人當得太拉仇恨,聞宏會忍不住暗地裏套他麻袋,臨走前又轉身補充了一句:“實在想不明白也沒關系,過一段時間就都清楚了。”
聞宏現在滿腦子都是徐壽飯桌上說的那些話,還真沒注意找徐壽這個謎語人的茬,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那幾句話,拐彎的時候甚至差點撞上路上徑直往前跑的人力車。
回到住處,聞宏又茶不思飯不想地琢磨了好幾天,連他弟弟聞材都忍不住擔心他是不是身上有什麽不舒服。終于在第三天隐約明白了徐壽的話外之音。
首先,他們東山州包攬下全國的杜仲膠生意顯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那些原本就生長着杜仲樹的地方,這兩年卻只能眼巴巴看着東山州發展杜仲膠,心裏羨慕,卻苦于沒有技術。
而徐壽在最後又說了那麽一大堆開辦杜仲廠的好處。顯而易見,結果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除了他們東山州,其他地方可能也要開始創辦杜仲膠廠了。
而這和他們最近日程安排的異常又有什麽聯系聞宏現在還不清楚。懂杜仲膠提煉技術的,明面上看是廠裏的那些工匠,但工匠背後站着的,其實是選擇培養他們這些人的謝郎。
聞宏估摸着,這些事情都是牽扯到好幾個州甚至是府的大事。和他小時候所熟知的那種,幾個村搶占一道灌溉的水渠的小事可完全是差了好幾個級別的東西。
他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裏,接觸過最大的人物就是給他們縣的縣令家修房梁的時候。
也就是最近這幾個月,才因為在木匠坊學習,托謝虞琛的安排,接觸到他從前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人物。
比如他們東山州的刺史,關泰初關大人,就是因為謝郎曾經帶關大人參觀杜仲膠廠的時候,當時正輪到他所在的那個小組在廠房裏學習。
謝虞琛把他叫到身旁,讓他給關泰初和另外幾位大人講解一下沖洗池和煮膠的原理。聞宏強忍着心中的畏懼,給幾位大人講解了一遍這幾項流程是如何操作,目的是什麽雲雲。
哪怕關泰初等人甚至都不曾記住他的名字,但對于他這種普通人來說,這都算得上是祖墳上冒青煙的際遇。
要這麽說的話,他的際遇應該是在考核的那天,把自己和弟弟合作完成的播種機交到謝虞琛手裏,看到對方贊許地點了點頭時,就已經發生了。
而且如果說刺史關大人是他從前接觸都接觸不到的大人物,那麽關大人都要敬重幾分的謝郎,豈不是比關大人還要高幾階的人物?
那他們整個木匠坊的人,別說是和謝郎說話,他們甚至還聽過謝郎給他們講得好幾節課程呢!別說是名字,就連他們各自擅長什麽,謝郎都一清二楚。
比如聞宏的數學不太好,計算複雜的數字的時候,總要多演算幾遍,他弟弟聞材數學比他好,但是空間想象能力不如他,謝郎經常感慨說,他們兄弟二人要是能互相學習一下對方的優點就好了。
這麽一看,曾經在他們東山州一州之長的刺史大人面前說過幾句話,好像也不算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了。
但在其他人眼中,不管謝虞琛平日裏怎麽對待他們,與他們和善地說話也好,教導他們知識也罷。
出了這間木匠坊,或者出了杜仲林場,他們的身份依然是入不了眼的木匠、臭鋸木頭的,士農工商中排在最末流的匠籍百工。
“牽扯到好幾個州甚至是府”的大事輪不到他操心,他也打聽不到和這些事情相關的消息,但從他的觀察和判斷,再結合徐壽在飯桌上語焉不詳地說的那些話後,聞宏不難猜出,最近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各種變化,絕對跟別的地方開辦杜仲膠廠離不開關系。
但若是需要熟悉杜仲膠生産流程的人,為何不選擇在廠房工作了将近一年的工匠,而是要他們在短暫的時間裏盡可能地去熟悉杜仲膠的生産呢?
聞宏暫時還想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剛确定,這必定是一個絕無僅有的、許多人幾輩子都等不到的,能夠改變他們命運的機會。
不管怎樣,他都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果然,在他們把杜仲膠生産的各個流程的技術都掌握得差不多,基本上只要把他們安排到某個崗位後,他們立馬便能投入生産的時候,聞宏終于等來了他期待已久的訊息——
謝郎托徐壽來旁敲側擊地詢問,他們是否願意有跟自己一起離開東山州的打算。
他們算是謝虞琛親手培養出來的人,只要走出去,身上就打上了屬于謝虞琛的符號。謝虞琛不離開的時候,以對方在東山州的名望,他們之後怎麽看都是一片坦途。
但謝虞琛不可能長久地待在東山州,他終究是要離開的。等謝虞琛離開之後,他們這些人如果有謝虞琛的安排,未來的道路即使不能說是一片坦蕩,但也肯定是順順遂遂的。
但若是沒有謝郎的蔭蔽呢?他們這些人還能在東山州立穩腳跟嗎?
如果在從前他們會豪不懷疑,以謝郎的為人,在離開前絕對會替他們安頓好之後的路。
但現在謝郎主動派人問詢他們要不要跟自己走,如果他們今天拒絕了謝郎,謝郎還會像從前那樣對待他們嗎?還會替他們安頓将來嗎?
他們承了謝郎巨大的恩情,現在本是應該回報的時候,他們這些人不僅不想着回報謝郎,反而自私自利地謀算起自己的後路來。
這倒不能全然算作是白眼狼的行徑,畢竟他們不止有自己,還有爺娘妻兒要考慮,有家人要照料。東山州是他們祖祖輩輩就生活的地方,不管不顧地離開談何容易?
但他們也清楚到底選擇哪條路是最有利的,如果不跟着謝郎一起走,經歷了那幾個月雖然辛苦,但衆人卻沒有一個願意離開的踏實學習之後,他們真的還能毫無保留地重新回到原本屬于木匠的生活中去嗎?
聞宏心裏自然是沒有衆人那麽多的顧慮的,他心裏就只有一個想法——
他得走,他得抓住這一他人生中絕不會出現第二次的機會。即使對于未來是什麽樣子,他現在仍絲毫未知。
有了前幾天那場機會是聞材一人在叨叨的對話的鋪墊,聞材現在對于徐壽私底下的詢問倒沒有那麽意外。
他心裏清楚他哥哥聞宏是下定決心一定會跟着謝虞琛離開的,但屬于他自己的抉擇,他現在還敲定不下來。
聞宏是他的兄長,除了一個夭折的小弟以外,他爺娘只有他兩個孩子。他阿耶早年間操勞留下了病根,身體不太好,在聞材七八歲時就撒手人寰。所以大他六歲的聞宏從小就在聞材心裏充任着“父親”的角色。
聞材小時候調皮跟同村的人打架,是聞宏拿着禮物拉着他去對方家裏賠禮道歉。
後來他長大了一些,也是聞宏手把手教他做木匠活兒的手藝,讓他有了一項謀生的本事。
再往後他到了娶親的年紀,也是他哥托人給他牽線,給他結了一門親事。
之後他們一起去城裏做工,一起被選中進了東山州。聞材回想自己這二十多年,好像自他學會走路之後,就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哥聞宏的屁股後面。
他哥在前面替他把該踩的坑踩了,給他遮風擋雨,他好像只要跟在哥哥後面,做個小尾巴,就能無憂無慮地生活着。
幾番猶豫之後,聞材的心逐漸踏實地落了下來:“我想好了,不管阿兄你去哪,我都跟你走。”
反正他已經跟在他哥身後走了這麽些年了,繼續跟下去又會怎麽樣呢?況且他哥不在的家,那還能被稱作是家嗎?
他哥已經給在他前面給他擋了這麽多年的風雨,也該換他來保護兄長,保護家人了。
聞宏擡眼注視着已經長得比他高半頭的弟弟,沉默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一切的語言都蘊藏在這個做過無數次的動作中,通過聞宏的雙手傳遞到了對方的心中。
“既然咱們确定要跟着謝郎走,就要快點開始做準備了。娘和嫂子那邊肯定得先知會一聲,咱們幹活的工具也得看哪些要帶,帶不上得就得處理掉。”
聞材自顧自地開始絮叨了半天,然後又想起了什麽,猛地擡起頭道:“不知道謝郎打算去哪裏,會不會給咱們安排住處?”
聞宏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後才回答道:“去哪裏嘛……咱現在也不知道,但我估計應該就是種杜仲樹的那幾個地方罷。”
“至于住處,按照謝郎之前的行事風格,肯定是會給咱們安排的。咱們現在住的地方不就是謝郎給安排的?”
“這倒是。”聞材贊同地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這次離開東山州,是要咱們去幹什麽。之後是一直待在那個地方呢?還是過幾年就讓咱們回來呢?”
這回聞宏也回答不上來了,他搖了搖頭,安撫道:“你先別着急。就這兩天,謝郎肯定會告訴咱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