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自己去問周洲?
烏菏才不會, 他只會讓周洲自己反省。畢竟身為巫神大人身邊最得力的下屬之一,竟然是一個數學白癡,說出去也是一件很丢臉, 讓人面上無光的事情。
與闊別多日的上司相見的第一面, 周洲還沒來得及彙報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就因為自己七道數學題做錯六道的驚人戰績,被冷漠無情的上司狠狠批判了一頓。
“大人……, 這, 這真的不能怪屬下啊。屬下也是……”周洲只得苦着一張臉虛弱地為自己辯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別人看一眼就能得到結果的數學題,自己腦袋轉得都轉冒煙了得出來的結果離正确答案還是有十萬八千裏遠。
但冷漠無情的上司才不會同情可憐的自己。周洲只好在當晚就帶着自己的行李去了前院。
書院負責教數學的先生看到周洲這張熟悉的臉,想起自己從前在周洲這兒受到的折磨,又是一臉牙疼的模樣。
但這次周洲說什麽都不肯走,再加上這幾天謝郎風寒未愈, 整日在屋內休息, 沒人能為他們做主了。教算數的先生們只好摸着自己頭頂并不茂密的頭發, 捏着鼻子看着周洲大馬金刀地坐到了自己的教室裏。
不過書院的先生領着不低的俸祿, 除了日常的教學任務以外,又少有瑣事攪擾, 學生們都很聽話。這差事做得不知有多少人豔羨。
所以把周洲攆去書院,給先生們增加一點教學難度,也不算太過分。
書院的學生因為大多出身貧寒,因此格外珍惜在這裏讀書的機會。對于教書授課的先生,自然也格外尊敬。
先生們每日布置下去的課業, 從來都只有超額完成時候。至于敷衍馬虎,應付糊弄, 更是不可能出現的。
至于各自的能力?書院招生的告示張貼出去之後,前來報名的學生絡繹不絕, 就連書院大門的門檻都要被人踩矮幾寸。
在這種情況下選拔出來的學生的即使算不上萬裏挑一,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入選的,書院的學生自然都是個頂個的聰穎。即使又那麽一兩個稍微愚笨些的,但因為日常格外刻苦勤奮,先生們見他們日日學到深夜,也不好對他們多加苛責。
可能正是因為日常教得都是這種完全不需要老師操心的學生,在遇上周洲這麽一個“奇才”之後,先生們才會如此崩潰。畢竟沒有經歷過社會無情摧殘和毒打的人,他們總是格外脆弱些。即使是跟着謝郎見過許多大世面的先生們亦是如此。
正因如此,烏菏到書院後的這幾日,院長苗文和每天都能收到幾條來自先生們的請求。
明裏暗裏的,不外乎是希望自己能代他們與後院的那尊大神商量商量,讓咱們的周大統領早日收了神通,安安心心地做他的金甲軍将領,別再盯着着他們這個小小的杜仲膠廠的職務了。
苗文和除了苦口婆心地寬慰勸說他們幾句,比如“要對自己的學生有信心”、“不能輕易地放棄任何一個學生”等等諸如此類的話,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
畢竟衆所周知,他只是書院上名義上的院長,但真正的創辦者和管理者并不是他。就連學生們每隔十日就要參加的旬考,試卷的出題人都與他無關。
說來慚愧,他自己私下也偷偷惡補了不少有關杜仲膠,還有書院教授的其它課業的相關知識。這才在每旬末一次的“教學研讨會”上稍微挺直了些腰杆。要不然人家說什麽他都是一臉的茫然,他這個書院院長可就真成了一個擺設了。
在了解了書院教學的內容,慢慢對書院未來的發展方向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之後,苗文和對于這位平日裏從不顯山露水,乃至有些低調的謝郎謝虞琛更是平添幾分尊重乃至是敬畏。
書院的消息傳到京城,正是人們關注最熱切的時候,在不管是哪個群體之中都很有讨論度,不過也有不少人嘲諷書院裏都是些不入流的東西。
苗文和自己也算出身名門,又是師承當世大儒。他任書院做院長的消息傳到衆人耳中,不少人都覺得他是“自甘堕落,不思進取”雲雲。
苗文和自己倒不覺得與出身工匠的那些先生們共事是什麽值得羞愧的事情,反倒是那些世家公子們整日自诩出身高貴,瞧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很是惹人厭煩。
不過他在初來書院時,心中也不免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學識比其他人淵博,因而帶着些自己是在支援建設書院地念頭。
但當他開始正式接手書院的教學之後,他才意識到當初自己的那點自得和傲慢有多可笑。他從最基礎的課業開始學起,也放下了自己書院院長的架子,私底下經常向其他地先生們請教。
苗文和的天資本就不錯,即使在士族文人紮堆的京城也很排得上名號。因此哪怕是從頭開始學習,他的速度都遠超書院的大部分人。
後來謝虞琛得知了他在惡補書院知識的消息之後,專門送過來一些資料,都是現在的學生們短期內還接觸不到的內容,平日裏如果空閑的話,也會與他讨論一些資料中的內容。
不過他與那些聞所未聞的知識靠得越近,了解的越深刻,苗文和就愈發覺得震撼。
那些內容中,許多都是他身邊最常見的事物,只不過從前從未有人關注過,或者即使是關注到了,但也從未系統地研究過。
人人都知道應該這樣做,但卻無人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其中蘊含的道理是什麽。
在書院授課的先生中有一人從前曾在采石場做過一段時間的事,他曾對苗文和說過,“院長應該知道東山州曾以盛産水泥聞名。在采石場,人人都知道那生石灰是由山上開采出的石灰石煅燒所得。等将石灰與黏土、石膏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之後,便能得到水泥了。”
苗文和點頭,水泥在京城可是流行過好一些時日的,當時許多高門大戶都以用水泥修築宅院為榮。
而且他還清楚,水泥這個物件也是謝虞琛發明出來的。
”自采石場開辦以來,造水泥的法子就是工匠們熟記在心的。但卻從未有人有過‘為何要這麽做’的疑問。不瞞院長說,我也曾在采石場待了數月,但卻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直到那日謝郎的一句話,才如撥雲見日一般将我點醒。”
“謝郎說,你整日待在采石場,見水泥一車車從廠房中推出,那你可曾好奇過為何這幾樣原料混合之後就造出了水泥?這其中有着怎樣的原理?”
“回去之後我便在想,為什麽我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呢?”
是啊,為什麽他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呢?
苗文和不禁反問自己,他突然意識到,原來他們從前似乎從未關注過這些事情背後的原理所在,許多事情,只是半懂不懂地遵照着前人留下地經驗照做。
突然的,他有了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像是一直蒙在他眼前的那層朦胧的紗被人猛地抽走,眼前的所有事物都煥然一新,包括他這個人,都好像重生了一次一樣。
這之後,他便開始以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待書院教授的那些內容。他隐約覺得謝郎在書院開設這些課程,好像并不只是為了培養出一批能夠勝任杜仲膠廠工作的管事,或者是工匠。而是要為南诏,為這個世界,獻出一群全新的、足以對這個産生影響的能量。
謝虞琛給的那些資料中,有一部分內容他還不能完全理解。但莫名的,他就是有了這樣一種想法。
一個全新的世界在苗文和面前展開了。他面前捧着一摞薄紙,第一次如此慶幸,在幾月前他毅然決然地接受了邀請,應答下書院院長的職位,來到了這裏。
……
這段時間,不管是書院的學生還是先生,都覺得他們院長似乎有些怪怪的,具體表現為他對于自己的工作和書院的一應事務都格外熱忱。
就連在平日裏在書院巡視時,在看向教室內正在上課的人們時,目光都較尋常不同,好像多了一些……
欣慰?期待?
總之就是令人十分費解。
苗文和自那日“悟道”之後,就一直想找謝虞琛聊聊,但無奈恰不逢時,先是謝虞琛卧病在床,後又迎來了那位“不速之客”,這段時間內就連負責灑掃的仆役都盡量地避着謝郎地院子走。
雖然苗文和是在那位的牽線搭橋下才來書院做了院長,但這又不代表他就不怕對方了。他對那位的畏懼一點都不比書院的其他人少好吧?
別說是他,就連他的父兄,在對上那位位高權重的巫神大人時,說話做事都要格外謹慎三分。越是靠近京城,離那個權力的中心越近,對于烏菏的畏懼之心就越重。
因此在先生們請他代大家向巫神大人轉述“讓周洲同學早日離開數學課堂”的想法時,他二話沒說就婉拒了。
開玩笑,他才剛發掘出自己的人生理想,可沒打算這麽早就退休。
但今日應該是躲不過去了。今日正好距離上次教研會整整過了十天,除了上一次的研讨會謝郎因為身體不适沒有出席以外,其它的每場會議他都有出席。
下午就要開會,作為書院的院長,這一趟苗文和是不能不去。只是他剛到謝虞琛的院門口,就聽到從屋裏隐隐傳出一陣琴聲。
苗文和站在院外側耳聽了片刻,竟是轉身就要離開。一旁的人快走兩步跟上去,疑惑道:“郎君不是打算去找謝郎嗎?為何到了門口又要走?”
苗文和啧了一聲,“你沒聽到屋裏傳來的琴聲?”
“聽到了啊。 “可這又與先生有什麽關系呢?” 侍從仍是一臉茫然的模樣。
苗文和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心道:“這缺心眼的傻子,連琴聲都聽不出來。”
那琴音豈是他們能聽的?
屋裏,謝虞琛正剝開一個從炭火上烤出來的橘子,耐心地撕着上面的白絲。旁邊烏菏在撥弄着琴弦,彈地曲子是謝虞琛從前不曾聽過的曲調。
謝虞琛第一次聽烏菏彈琴的時候,就問過他這首曲子的名字是什麽,但烏菏只是一邊調音,一邊笑着搖了搖頭道:“不過是我閑來無事譜的曲子罷了,并沒有專門取名。”
謝虞琛只覺得他是在自謙,自己對音律雖不精通,但也能分得清基本的好壞,烏菏彈奏的這首曲子雖沒到高山流水、陽春白雪那般高妙的地步,但也絕非俗。
琴聲從他手中傾瀉而下。
謝虞琛本以為以烏菏的性子,作出來的曲子也應是那種铿锵肅殺的曲調,但事實上這首曲子不僅沒有一點铮铮然的感覺,反而稱得上是和風細雨,甚至有些霧霧朦朦的。
像是他從京城趕來書院那日下的蒙蒙細雨,雨絲落在他的肩頭和發間。以手拂過時,帶來一陣微涼的濕意。
“今天下午要在書院開教研會,你要不要也去?”謝虞琛突然開口。
“你确定要我去?”烏菏看了他一眼,語氣帶笑。
“也是。”謝虞琛撇了撇嘴,想象了一下哪個畫面,“還是算了,你若是過去,怕是整個研讨會上都沒人願意說話了。”
謝虞琛将手中的橘子掰了一半遞到烏菏面前,“我下午去參加研讨會起碼要一兩個時辰,這段時間你做什麽?”
烏菏将琴放到一旁,思考了一下後搖頭,“不知道。”
烏菏來到書院之後,絕大部分的時間都與他呆在一起。謝虞琛甚至都沒有見過一次烏菏處理公務,仿佛對方這次來書院沒有一點自己的事情,全然是為了陪伴他一樣。
“那你要不要去附近轉轉,山下有書院剛建好的幾個作坊,你應該還沒去過。”謝虞琛提議。
烏菏笑笑:“我剛剛同謝郎開玩笑的,你盡管去忙自己的就好,不必考慮我。”
“這……”
謝虞琛還沒開口,就聽烏菏又道:“不過書院不是有苗文和他們,怎麽每旬的會議還需謝郎參加?難道日後謝郎去了別處,他們也還要你指導他們如何辦學嗎?”
謝虞琛解釋:“畢竟書院剛開辦不多時,許多事情都是摸着石頭過河。苗文和他們也沒什麽經驗。左右我又沒什麽別的事情,去參加幾次會議也不費什麽心力。”
烏菏似乎仍是不怎麽滿意,但好歹沒再繼續挑刺的刺,不悅道:“謝郎還是太過和善了,苗文和既然擔任着書院院長的職位,許多事就不該來勞煩謝郎。”
謝虞琛對他這歪到沒邊的言論也是不知道怎麽評價,轉移話題道:“我聽說周洲又到前院去了?”
“他自己應該不會主動往那兒跑,是你讓他過去的嗎?”
烏菏點頭,沒有半點心虛。
謝虞琛嘆氣:“他過去,數學院那邊又得雞飛狗跳一陣。而且他也不是那塊料子,你不如還是讓他回來吧。”
要是讓周洲在那兒再多呆幾天,他怕教數學的先生就要開始提筆寫辭呈了。不過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那行,我下午就讓他回來。”烏菏從善如流的答應道,完全看不出來當初就是他把周洲攆去前院學習的。
謝天謝地,周洲終于可以收拾東西從數學院離開了。天知道這幾天他過的是什麽日子。
雖然現在不管是朝中還是鄉野都又不少人關注杜仲膠廠,他自己也從謝郎那裏聽過一些對于全國杜仲膠廠的規劃。
現在入職杜仲膠廠自是前途無量,他手底下在書院念書的同袍們也又不少意動的。
但蒼天可鑒,他真的只想留在金甲軍裏随侍大人或是謝郎,對什麽“廠長、管事”之類的職務一點都不感興趣。
但這書是巫神大人讓他念的,數學水平是巫神大人親口表示過嫌棄的,他能有什麽辦法,每天看着先生那張仿佛吃了黃連一樣的臉色,他也很不開心的好嗎?
好在今天過後,他就能重回金甲軍,為謝郎和大人住處的安防發光發熱了。
……
這次旬會,除了日常的教學任務以外,還提起了謝虞琛之前在屋裏與烏菏提起過的在山下的作坊。
書院在開辦之後,因為對紙張的需求量日漸增長,這年頭的紙價又實在不便宜,謝虞琛他們便動了自己造紙的念頭。
造紙技術謝虞琛自己是不懂的,不過巧的是,書院的學生中正好有一個學生來自漓州,京城最有名的幾種紙裏,就有一種産自漓州。
這位學生家中雖然比不從事造紙業,但耳濡目染,對造紙技術也知道個大概。
謝虞琛便組織了人手,根據學生給出的辦法開始從頭研究造紙之法。加上書院原本就有為學生安排實踐課程,鑽研造紙之法也是讓他們提前接觸實操罷了,
書院的先生們有大半是從東山州跟着謝虞琛來的,當初杜仲膠的提煉技術就是謝郎帶着他們在實驗室裏一步步實驗出來的。
有從零到一發現杜仲膠提煉之法的經驗,又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歷練,研究造紙技術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有難度。
甚至都沒有謝虞琛的加入。光靠書院的衆人,在實驗室熬了半月左右之後,就向衆人交出了一個行之有效的造紙技法。
用這個方法造出來的紙張,質量甚至比市面上的大部分的紙張還好。
因為書院造出來的紙張只供給書院所用,外人并不清楚成本。但紙的好壞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消息傳到京城,許多人都暗自咋舌。
在書院念書的學生還都沒有畢業,書院教學的成效如何衆人暫且不知。這也是衆人為什麽能直言嘲諷書院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即使有人想為書院辯駁,也缺乏實打實的證據。
但造紙之事一出,可是狠狠打了許多人的臉。要知道歷史上的造紙之法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幾代人的傳承和改良,才發展到了現在的地步。但謝虞琛和書院裏的那些人只用了不到一個月,就走完了造紙作坊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路。
這樣的成效不可不令人震撼。
若說水泥、杜仲膠那些,他們尚且有不承認的借口,畢竟在那些作坊開辦之前,大家連這些東西是什麽都不知道。但這次的造紙之法出來之後,他們辯無可辯,只得承認那書院确實并非他們從前說的那樣“一無是處,不過是嘩衆取寵,故弄玄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