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過,一道凄厲的尖叫聲,驚醒了姜家上下。

傅景行翻身從榻上下來,迅速打開窗,就見西苑依次亮起燈,隐隐有嘈雜的人聲傳來。

姜瑟從裏間出來,睡眼惺忪問:“怎麽啦?”

傅景行搖頭,指向窗外。

“咦?”姜瑟瑟看了一眼,“那不是姨娘的院子嗎?”

姨娘?!昨天那個妾室?

“我去看看姨娘,姐姐你去嗎?”

傅景行對姜平的妾室不感興趣,果斷搖頭。

姜瑟瑟也沒強求,帶着春杏就過去了。

她們到西苑時,西苑燈火通明,林姨娘暈過去了,大夫在替她診脈,姜筝立在一旁,正哭的梨花帶雨,“大夫,我娘怎麽樣了?”

“小姐放心,”大夫起身道,“病人并無大礙,吃幾副安神的藥便好了。”

“既然沒有大礙,我娘為什麽還沒醒? ”

“病人先前受了驚吓……”

“蛇!有蛇!來人啊!”床上的林姨娘突然抽搐起來,口中亂嚷。

“娘,你別吓筝兒啊!”姜筝被吓了個半死,忙道,“大夫,你快來看看我娘。”

“蛇!有蛇!”林姨娘縮成一團,不住哆嗦。

天邊剛泛起魚白時,她睡眼惺忪起身,正要喚丫鬟婆子來伺候時,就看到一條蛇盤踞在窗口,正嘶嘶沖她吐着信子。

“沒有蛇啊!娘,你肯定眼花看錯了……”

“姨娘沒看錯,是真的有蛇。”姜瑟瑟細聲細氣道,“不信你們看,窗上還有蛇褪的皮呢!”

情緒剛平複下來的林姨娘,順着姜瑟瑟指的方向一看,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姜筝被氣炸了,連長幼都忘了,怒聲道“:姜瑟瑟,誰讓你來的?你給我走!大夫,你快來看看我娘,娘,你怎麽了?你別吓筝兒啊!”

春杏瞬間炸毛了,“三小姐莫不是連尊卑都忘了,二小姐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

姜筝氣急,“尊卑?!你一個丫鬟有什麽資格跟我提尊卑?”

“我是不配,可我家小姐是嫡出,你一個庶出的……”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了,姜瑟瑟捂住春杏的嘴,直接将她拖走了。

看到窗子上的蛇皮,姜瑟瑟想到了昨夜的夢,昨夜她也夢到院子進蛇了,還吓得她病了一場。

鑒于她的夢都會成真,姜瑟瑟小聲道:“春杏,我們回去,讓嬷嬷把院子再撒一遍硫磺吧!”

春杏故意應的很大聲,“奴婢回去就讓嬷嬷們撒,免得有蛇爬進來,奴婢好怕蛇喲!”

“你小聲點。”姜瑟瑟瞪了春杏一眼,拉着她快步走了。

從屋裏出來的姜筝,聽到這話,氣的鼻子都歪了,恨恨罵了聲,“這個賤婢!她最好別落到我手裏,不然我要她好看!”

底下人的人噤若寒蟬。

姜筝又将火氣撒到下人身上,“你們幾個是怎麽照顧我娘的?連她屋裏進了蛇都不知道?要你們有什麽用?幹脆直接拉出去發賣了!”

“三小姐饒命,奴婢冤枉啊!”下人們呼啦跪了一地,打頭那個道,“給二小姐院子撒過之後,硫磺就不夠了,奴婢們原本說今天去補的,可誰想到……”

“是啊!”有人小聲道,“這個時節蛇很少啊!不知怎麽的就這麽巧,偏偏昨夜蛇就進了姨娘的屋子。”

姜筝身子倏忽一僵。

就是因為這個季節蛇少,她才特地花錢,給姜瑟瑟買了一條,原本是打算,昨晚‘送給’姜瑟瑟的。

後來被姨娘敲打了一番,她就讓小厮把它處理了。

這條會不會就是……

“這個季節蛇少也不代表沒有!”雖然姜筝心裏清楚,這條蛇,八九不離十是她‘送給’姜瑟瑟的那一條,但她拒不承認。

“你們侍奉不周,害我娘受驚,現在還敢狡辯!來人,全部拉出去發賣!”

“三小姐,全部發賣處罰的太重了些。”有人插話道,“不如院內管事罰三個月的月錢,其餘人罰一個月,以示警戒。”

姜筝杏眸一撐,就要發飙,可在看清楚說話的人是誰時,瞬間又慫了。

姜婉沒出嫁前,一直是姜婉管家,姜婉出嫁後,才交由柳姨娘暫理,暫理和掌管的區別在于,府上大一點的事情,柳姨娘都要同管家商議。

而管家,就是剛才插話的這位。

“那就按姜叔說的辦。”說完,姜筝就灰溜溜進了屋。

**

知道傅景行後天要走,姜瑟瑟這兩天格外粘他,恨不得時間過慢一點,可過得再慢,還是到了分別的時候。

屋內剛掌燈,姜瑟瑟就把人全支走了,将紗幔撩開,從床上拖出個盒子,神秘兮兮交給傅景行。

“姐姐,你打開看看。”

盒子放到掌心那一刻時,傅景行就感受到了重量,在姜瑟瑟期待的眼神裏打開時,差點被閃到眼睛。

盒子裏,滿滿當當的全是金珠。

傅景行:“?!”

“這是我給姐姐準備的盤纏,”姜瑟瑟不好意思笑笑,“我常被人騙,只剩下這點小金庫了,姐姐,你別嫌少啊!”

傅景行都要被姜瑟瑟氣笑了。

她這盒金珠,都快趕上軍中半個月的開銷了,到她嘴裏,竟成‘只剩這點了’。

傅景行正要拒絕時,姜瑟瑟突然俯身下來,抱住他的脖頸,親昵蹭了蹭,“姐姐,後會有期呀!”

傅景行瞬間呆滞住了。

等他反應過來時,姜瑟瑟已經松開他,翻身朝裏躺下了,甕聲甕氣道:“姐姐,你悄悄的走吧!不然我怕我舍不得你的。”

傅景行沉默片刻,慢慢起身。

姜瑟瑟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腳步聲,正要扭頭時,後頸驟然一麻,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傅景行站在床邊,凝神看了姜瑟瑟片刻,才沙啞說了聲:“小姑娘,下次再見,別認出我。”

不認出他,他還能留她一命。

若認出他,她就得死了。

傅景行手一揮,紗幔層層疊疊落下來,将姜瑟瑟掩在深處,他轉身迅速從窗子躍出去。

林山等在外面,道:“将軍,那個侍女也見過您的臉,屬下去解決了她。”

“不必,我已經給她下了藥。”

“是,”林山跟着傅景行往外走,壓低聲音道:“明天是皇後娘娘的頭七,按照慣例,永福寺會供奉娘娘的舊物,供百姓祭拜,我們拜祭完娘娘後,就從北門離開,屬下已将諸事安排妥當了。”

傅景行冷淡颔首,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空中,沒驚動任何一個人。

第二天清晨,姜瑟瑟一睜眼,看到送給傅景行的那盒金珠,還好好放在枕邊時,臉瞬間垮了下來。

不過想到昨夜那個夢,她瞬間又變得開心起來。

春杏進來,就看到姜瑟瑟抱着自己的小金庫,正樂的在床上打滾。

滿頭黑線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姜瑟瑟。

“我知道我知道,”姜瑟瑟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今天是皇後娘娘的頭七,我們要去永福寺祭拜的,我都記得着呢!”

有丫鬟進來服侍賈甄甄梳洗,梳頭梳到一半的時候,姜瑟瑟突然扭頭,道:“哎,春杏,我今天怎麽沒聽到你說話啊!”

“噗嗤——”

屋內侍奉的丫鬟紛紛笑了起來。

姜瑟瑟一頭霧水,“你們在笑什麽呀?”

“我們剛才還在打賭,看小姐什麽時候,發現春杏姐姐沒說話。”有人笑着打趣,“春杏姐姐,看來東宮那位姐姐來了,你在小姐面前就失寵了。”

若擱平常,春杏早就怼回去了,可今天,她卻是狠狠剜了那人一眼,繼續低頭擺早飯。

姜瑟瑟有些奇怪,“春杏,你怎麽啦?怎麽不說話呀?”

“春杏姐姐倒是想說,可是說不了啊!”

姜瑟瑟更奇怪了。

有人笑道:“春杏姐姐貪涼,喝了冷茶水,今晨就說不了話啦!”

說到這事,春杏也生氣。

平常她喝冷茶都沒事,怎麽昨晚喝的,今晨就失聲了。

還有人裝模作樣嘆氣,“唉,東宮來的那個姐姐,雖然不會說話,但是人家會寫字,可以和小姐溝通交流,春杏姐姐,你這既不會寫也不會畫,這以後可怎麽伺候小姐喲!”

春杏作勢就要過來打人,丫鬟們嬉鬧了一會兒,才作罷。

姜瑟瑟不放心道:“還是找個個大夫來看看吧!”

春杏大力擺擺手,今天她們要去永福寺祭拜皇後娘娘,姜筝也去,她得跟着保護姜瑟瑟。

再說了,她就是說不了話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事。

用過早飯,姜瑟瑟就帶着朝外走,剛出府門,就看到姜筝等在外面。

“二姐姐,姨娘身子不适,只有我們姊妹倆,筝兒能不能跟你坐一起?”姜筝垂着頭,完全沒有前兩天的跋扈。

春杏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京都重視嫡庶有別,嫡庶出門坐的馬車都不一樣,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馬車裏坐的人身份。

姜筝今天伏低做小,就是想來蹭姜瑟瑟的馬車。

春杏飛快晃着姜瑟瑟的胳膊,明示姜瑟瑟拒絕。

姜瑟瑟卻笑笑,“好呀!”

春杏幽怨瞪着姜瑟瑟,姜瑟瑟拍着她的手,安撫道:“哎呀,就同坐一輛馬車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春杏乖,不氣了哈!”

這哪裏一輛馬車的事情!明明是她姜筝,想蹭你嫡女的身份!

哼!不過她再蹭也沒用,庶的就是庶的,再蹭也蹭不成嫡的!

春杏雖然不能說話,但一路上,鬥雞眼一樣瞪着姜筝。

姜筝被氣的氣血翻湧,到了永福寺,就帶着侍女自己走了。

皇親頭七,在永福寺供奉遺物,供百姓祭拜,已是習俗,是以今日來的人很多,下至販夫走卒,上至朝臣的家眷,全都來了。

一眼望去,烏泱泱的全是人頭。

春杏最怕這種人多的場合,寸步不離跟着姜瑟瑟,排隊進去上香祭拜,折騰了差不多小一個時辰,才祭拜完。

順着人流往外走的時候,春杏才松了一口氣,現在只要把姜瑟瑟帶到馬車上,安全回到府裏,她就能放心了。

而變故就是在春杏松口氣時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