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親上他
第十章
“小姐,陛下來了。”
春陽宮內,萦繞藥材的苦味。
歸月匆匆忙忙從廊檐下闖入暖閣。
“陛下怎麽會來?”沈微漁正坐在美人榻上,披着錦繡雲團的如意披風,面容孱弱,聽聞此話,手上的茶盞落在地上,驚醒了侍弄香爐的歸禾。
“小姐。”歸禾轉身,想要将茶杯拾起。
沈微漁面容慌張,“我一身病氣,若是傳給陛下,豈不是罪過。”
話音落下,她餘光瞥見明黃的衣袍掠過門檻。
沈微漁立馬起身,在歸禾的攙扶下,屈膝行禮,而一旁的歸禾幾人也都同時行禮。
“參見陛下。”
“起身,免禮。”蕭庭訚坐在玉屏式扶手椅上,身旁伺候的太監與宮女們大氣都不敢喘,連同歸月也不敢擅自說話。
沈微漁起身,低聲吩咐歸月她們去看煎的藥如何了,随後坐在紅木圓凳,雙手置于膝蓋,垂眸苦澀道,“臣女近日病重,來不及梳妝打扮,殿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蕭庭訚睥睨她的面容,見其憔悴,而後目光下移,許是剛喝完茶水,唇瓣濡濕,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樣。
“病重之人,何需梳妝打扮。”蕭庭訚語氣從容,唇角挂着笑,令人捉摸不定。
沈微漁低垂,雙手交疊,輕聲道,“陛下說得對。”
她白瓷玉頸纏繞白紗,身體抱恙,僅因為他一句佛經,抄寫了幾日,還帶病抄寫。
蕭庭訚在想,真蠢。
他面上又風輕雲淡地道,“你抄寫的佛經,朕已經命人燒掉了。”
沈微漁驚訝,擡起頭時,未施粉黛的面容蒼白得吓人。
“陛下命人燒給佛祖了嗎?”
“不是。”蕭庭訚從容不迫,看她搖搖欲墜,好似誤會了什麽,輕笑地道,“朕那日是随口一說。”
随口一說嗎?
沈微漁抿着唇,眼中噙着淚水,擔心失儀,垂眸握緊雙手,因這幾日生病,臉頰瘦了幾分,“是臣女的錯,竟然當真了。”
蕭庭訚身居高位,是萬人敬仰的天子,哪怕自小出身冷宮,卻也見慣人情是非,從初次見到沈微漁那日,便知道她含羞望向自己的目光,是蘊藏了其他東西,是藏了什麽東西?不過是權勢利益的喜歡罷了。
因此面對她的示好,蕭庭訚從未動容過。
可偏偏卻在此刻,僅僅因這句話,蕭庭訚感到久違的厭惡。
不過是阿谀谄媚的女人,何苦一而再三,惺惺作态,惡心。
沈微漁垂眸,感受到他的目光從平淡變為厭惡。
為何厭惡她?沈微漁倉皇地看向他,望着這張臉,似乎想到昔日那個人,錐心之痛,從心底蔓延。
別讨厭她。
豆大的淚珠從沈微漁臉頰滑過,雙眸氤氲,揪住衣袖,死死壓住想要哭泣的聲音。
蕭庭訚睥睨眼前一幕,升起的厭惡一下子消弭,取而代之的便是說不上來的戾氣。
“朕從來不知,沈家的姑娘都這麽會哭哭啼啼。”蕭庭訚說此話,唇角依舊含笑。
沈微漁分不清是眼前究竟是不是黃粱一夢,胸口卻悶疼得厲害。
她勉強擠出笑容,用錦帕擦拭淚珠,輕聲道:“是臣女殿前失儀。”
蕭庭訚失了興致,起身時,明黃的金絲衣袍掠過木椅,居高臨下,時辰不早了,來人擺駕回宮。
他話音落下,衣袍卻被人拽住。
蕭庭訚斜瞥,但見沈微漁已經起身走到自己的跟前,一雙秋水剪瞳望着自己,唇角擠出苦澀的笑。
“陛下,你這就要走了嗎?”她的目光懇求,想要他留下來,攥緊衣角的手,不斷收緊。
她在害怕蕭庭訚離開。
暖閣有一縷花香從窗牖襲來,是芙蓉花香氣卻又夾雜帳中香,蕭庭訚的衣袍染上了花香,指尖攏了攏。
宮人們都垂頭,似乎都被她膽大妄為的舉止驚到,藏在衣袖的手都在顫抖,連帶的身子都晃了一下。
蕭庭訚居高臨下睥睨沈微漁,正好對上她淚眼愁眉。
沈微漁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在看深愛之人,眼眸波光粼粼,卑微如塵土。
她緩緩靠近,唇齒微張,玉頸上纏繞的白紗,似乎訴說前不久發生的一事,而那雙淚眼,恍若一汪春水,泛起層層漣漪。
沈微漁如此卑微,又如此期盼他能留下來。
蕭庭訚旁觀此一幕,唇角的笑意少了許。
可沈微漁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盡全力,在拽下來的剎那,猛然起身,不顧一切地親上他的臉頰。
他的臉頰貼上溫熱,一縷香風席卷鼻間。
“……”
“陛下,臣女有罪。”她輕聲道,眼中的溫柔頃刻化為哀傷,全然看不出之前她的大膽。
“……”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宮女和太監頭垂得更低,所有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沒有聽到這句話。
蕭庭訚的臉頰殘留溫熱,笑意已經收斂,晦暗不明的神色,壓得人心惶惶。
“是嗎?”蕭庭訚忽然出聲,意味不明地道,手臂一甩,明黃衣袖撕裂開一口子。
沈微漁一愣,而後才驚覺做錯事,看他一臉寒意走出去的背影,還有手裏的一截衣袖,不由追上去道,“陛下。”
游廊上,蕭庭訚身後跟了一群太監和宮女。
他快步而走,明黃的衣袖少了一塊,實在惹眼,可在場的人,無一沒有人膽敢提出這事。
沈微漁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着蕭庭訚離去,無力地想要癱軟下去,被趕來的歸月和歸禾及時攙扶住。
“小姐,發生何事了?”歸禾擔心地道。
沈微漁迷惘地搖頭,輕聲道:“我輕薄了陛下。”
“?”歸禾和歸月震驚地睜大嘴巴,難以置信地道:“為什麽?”
“他讨厭我,”沈微漁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沖動,可是一想到,他會厭惡自己,會推開她,強烈的害怕與失去,不斷折磨她。
她已經失去朝梣一回了。
不想再失去第二次。哪怕只是這張臉的緣故。
沈微漁失魂落魄,歸月她們小心翼翼将她送回暖閣。
之後,歸禾端來了青瓷碗,裏面盛滿了藥。
歸月用蓮花銀勺舀了幾下,伺候沈微漁小呷幾口,見她眉頭都不皺一下,不禁愈發擔心,跟歸禾對視一眼。
到了傍晚。
歸月趁着歸禾去外打聽陛下回宮後的消息,悄悄來到她的面前,低聲輕道:“小姐,他已經走了。”
“小姐已經入宮,若是陛下知道這件事,必然會勃然大怒,甚至會牽連小姐的性命。”歸月性子急躁,唯有在這件事,難得穩重。
沈微漁攥緊歸月的手,她明知道蕭庭訚是天子,不是那個人,可每次都在想,若是陛下就是他多好。
可世上難有圓滿之事。
沈微漁垂眸,輕嘆道:“嗯。”
歸禾此時也從外頭打聽回來消息,可另一個太監匆匆忙忙趕來,“沈姑娘,太後召你去仁華宮。”
此話一出,打斷了歸禾要說的話。
沈微漁坐在美人榻上,聞言對朝歸禾使眼色。歸禾心知肚明悄悄拉着太監來到角落,塞了一錠銀子。
之後,歸禾将人打發在外頭候着,施然然地走到沈微漁的跟前。
“小姐,我打聽過了,太後召小姐過去,是為了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這麽快就傳到太後那裏嗎?”沈微漁蹙眉,這幾日感染風寒,太後也沒派人來。
但今日一事出,太後便派人來。
沈微漁思忖,歸禾卻說起,打探陛下的事情。因未央宮的宮女太監口風緊,都沒有人說陛下回宮後做了什麽,而且關于小姐輕薄陛下之事,也沒有人傳開。
想必是陛下下了死命令,沒人膽敢議論。
沈微漁沉思間,瞥見歸禾欲言又止,疑惑地問,“歸禾,你是不是有話可說?”
歸禾躊躇低頭,“小姐,奴婢還打聽到,太皇太後回宮,宋二小姐也進宮,說是伺疾,可入後宮第一日,便居住在雪陽宮。”
雪陽宮離陛下的寝殿近,曾是歷代皇後居住的寝殿。
而這道聖旨是蕭庭訚所下的命令。
歸禾憂心忡忡地将此事告知了沈微漁,順便猜測道,“太後恐怕是為這件事,才找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