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蕭庭訚一而再三地猜忌她……
第十三章
沈微漁知道他一向多疑,聽聞此話,垂眸纏着錦帕,怕被他看出端倪。
秋風拂起她幾縷青絲,露出半截瓷白的玉頸,晃眼如瓊玉。
宮人們垂首,噤若寒蟬。
“怎麽?不敢說。”蕭庭訚輕笑了一下,睥睨她的目光,布滿審視、銳利。
可當目光從眉眼落在沈微漁唇瓣,蕭庭訚視線一頓,随後若無其事挪開。
沈微漁感受脖頸傳來冰冷的寒意。
她分不清到底是蕭庭訚的目光,還是秋風襲來的緣故,擡眸凝視,秋水剪瞳裏映襯他的倒影,像三月春江,波光粼粼,唇角緊抿,“臣女說不是,陛下信我嗎?”
碎金的光斜斜落在她的眉眼,透着幾分溫婉沉靜。
蕭庭訚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頰,指尖摩挲白玉扳指,腰間佩戴的羊脂玉雙龍玉佩被風晃動一下。
沈微漁餘光瞥見,便聽到蕭庭訚嗤笑一聲。
“裝模作樣。”他語氣淡然,負手而立,似笑非笑的面容,令人捉摸不透。
沈微漁失落垂眸,纖手交握在一起,細膩的雪肌好似一掐便紅。
蕭庭訚攏了攏衣袖,居高臨下地睥睨她的一截玉頸,想到她眼下不敢說話,真是愚蠢。
他來到此處,分明看到沈微漁瞥來的目光,所以在聽到那句話,并未觸動。
若是在外人看來,沈微漁對自己一片真心。
但在蕭庭訚看來,不過是故意而為,不過是趨炎附勢之女。
蕭庭訚想到她送來的佛經,還有之前自缢,一舉一動,也都不過是為了想當皇後。
唯利是圖的女子,當真想騙他。
蕭庭訚心下一冷,面上含笑,可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玉頸。見上面痕跡淡掉,心下更不以為然。
沈微漁抿着唇,輕聲道:“不論臣女如何解釋,陛下是不是認定我對陛下居心叵測。”
“沈姑娘怪朕。”蕭庭訚摩挲指尖玉扳指,銳利的雙目咄咄逼人。
他擡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一揮,本該伺候的宮人像是得到了命令退到不遠處的涼亭。歸禾本來想要留下,可沈微漁擡眸朝她使眼色。歸禾無奈,退到不遠處的涼亭。
少頃,清風明月,葳蕤草木茂盛。
“陛下是天人之姿。之前殿前失儀,眼下又失态,是臣女的錯,又何來怪陛下。”沈微漁說到此處,擡眸望向他,卻見那張相似的臉,用嘲諷意味望向自己。
一剎那,沈微漁又想到他,那種窒息湧入心頭。她的胸口仿佛被人用力撕開,嗓子也灌入寒冰,一把把尖刀插在心間。那是每每一想到他,便撕心裂肺的疼。
沈微漁不自覺地将錦帕用力撕開一道口子,心中的悲戚湧入面容,眼尾一滴淚水劃過臉頰。
她的容貌出色,在京城內無人不知曉,如今落淚神傷,猶如在湖面擲去碎石,泛起漣漪。
“沈姑娘一而再三在朕面前失儀,是沈家的庭訓雖教不嚴嗎?”蕭庭訚咄咄逼人,可唇角依舊含笑,烏黑的眼眸一直凝視着沈微漁的臉頰淚痕,一向自持的穩重,如今多了幾分煩躁和危險。
也正是他的視線過于危險,令沈微漁回神後不敢擡眸,用錦帕擦去淚痕,垂眸道:“臣女有罪。”
“朕若是計較,豈不是無禮。”蕭庭訚淡然道。
分明是蕭庭訚步步緊逼,眼下又忽然松開氣勢,沈微漁頭暈眼花,嗓子也被堵住。
可蕭庭訚卻仍不放過她,睥睨的目光收斂了幾分威壓,話鋒一轉,殘忍地對她道:“你之前給朕抄寫的佛經,朕命人扔了。”蕭庭訚絕不提佛經還在禦書房,此言一出,不過是想看她的反應。
沈微漁不知他說的是假話,一聽此話,雙手攥緊錦帕,想起辛辛苦苦抄寫幾天幾夜的佛經,轉眼都被蕭庭訚命宮人扔掉。
她想要反駁,可擡眸想起自己不能任性。她是沈家的姑娘,與沈家榮辱與共,若是得罪了天子,沈家會出事。
她強壓住內心酸疼,莞爾一笑:“陛下若是不喜歡,臣女以後不會送佛經。”
蕭庭訚睥睨她的笑,怎麽看都覺得醜。
他攏了攏衣袖,面上依舊淺笑。
“沈姑娘明白,甚好。”蕭庭訚不想看她這張臉,擡眸看向宮闱紅牆,淡然道。
沈微漁忍着心底的疼,不合時宜出聲,“陛下不喜歡臣女抄寫佛經,那陛下喜歡香料嗎?臣女想給陛下繡香囊。”朝梣最喜歡她的香囊,尤其是摻雜梅香。
沈微漁期盼地望着他。
秋風席卷芙蓉花,落英缤紛,他滿袖清香,回過頭瞥向沈微漁 。
她膚如凝脂,雙眼濡濕,神情卻期盼地凝視自己,哪怕自己一而再三懷疑猜忌她,卻仍然想要讨好自己。
他的耳畔仿佛多了珠玉滾落聲,清脆、響亮,一下又一下。
沈微漁見他一言不發,好似在思忖,餘光便落在他的明黃衣袍,金絲針線好似山水又似蟠龍威嚴。
她看久了,嗓子眼忽然被堵住,喘不過來氣,連忙挪開視線,耳畔傳來他淡然的一句,“你想當朕的妃子。”
沈微漁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直白的話,還沒有開口,蕭庭訚卻輕笑地望着她,眼底的譏諷,猶如鈍刀淩遲她的心。她惶恐不安,抿着唇時,氣息紊亂。
她不喜歡蕭庭訚用這臉厭惡自己。
蕭庭訚聽不到她的內心話,緩緩開口,像是故意為之。
“做夢。”
帝王身上的忌憚、無情,都在蕭庭訚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沈微漁緘默,擡眸露出笑容。可這笑多了幾分哀愁,“陛下,臣女有自知之明。”
“若是陛下無事,臣女先去見太皇太後。”沈微漁屈膝垂眸,這是她第一次先他一步想先離去。
她想見蕭庭訚這張臉,卻更不願一直看到蕭庭訚用這張臉,對自己如何不近人情。
與其受氣忍着,還不如先一步離去,所以在沈微漁說出這番話,已經用盡全力。
蕭庭訚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審視的目光從上掃下,落在她一截白玉脖頸,細膩如羊脂玉,目光晦暗,內心湧入暴虐的心思。将她鎖在瑤臺,揉捏一身的白皮,再用力咬上珠紅。他雙手青筋蜿蜒浮現,面容的笑意已經收斂。
是那日藥效未解決幹淨嗎?他竟一而再三,對她有口舌之欲。
沈微漁攥緊錦帕,由于垂頭,全然沒看出他的目光不對勁。
半晌,萬籁俱寂。沈微漁見到落花似飛瓊沾染蕭庭訚的衣角,在想他為何不出聲,正要擡眸,恰好他身形一動,落花滿地,語氣多了幾分戾氣。
“沈姑娘,人要有自知之明。”說罷,他甩袖離去。
她抿着唇,許是被羞辱多了,竟也無所謂。
歸禾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邊,輕聲道:“小姐,怎麽了?”她看陛下離去的背影,透着淩厲的氣壓。
她心中一驚訝,生怕小姐出事。
沈微漁垂眸,收斂心緒,“往後佛經也不用送,陛下不喜歡。”
歸禾心中驚訝,小心翼翼看向沈微漁,斟酌幾句,才找到寬慰的話:“正好小姐近日可以歇息一下。”
沈微漁淺笑,之前的哀傷似乎随風飄去,“你說得對。”
之後,沈微漁來到太皇太後居住的慈陽宮,天色暝煙,掌燈的宮人提燈,魚貫而入。
慈陽宮內的窗牖透着燭燈,沈微漁與歸禾在外候着嬷嬷的通報。
少頃,面容清癯的嬷嬷從內殿而來,步履輕慢,來到沈微漁的面前彎腰道:“沈姑娘,這邊請。”
沈微漁颔首,跟随嬷嬷的引領,來到內殿。
內殿的梅花香濃郁,沈微漁走近,發覺四面都是梅花樣式的鎏金燭臺,邁過門檻,入眼的便是嵌黃楊木雕八仙人物挂屏。
一抹剪影落在屏風,沈微漁看到嬷嬷停下,欠身道:“太皇太後,沈姑娘都觐見。”
“平身。”蒼老的聲音從屏風傳來,斷斷續續有咳嗽聲。
沈微漁這才明白屏風內是太皇太後,屈膝行禮後,聽到太皇太後“平身”二字才起身。
“咳咳……”斷斷續續的咳嗽在殿內響起。
她聽着太皇太後也在生病咳嗽,想起太後也病了。
她蹙眉來不及多想,宮人已經掇來一把黃花梨圈椅,供她坐下,西邊的金漆青龍八竅香鼎燃着青煙。
沈微漁随後坐下,歸禾伺候在一側。
“哀家聽兒媳說過,你入宮已有三月。”太皇太後邊說邊咳,而伺候的宮人像是習以為常,從屏風內端着托盤進進出出。
沈微漁沒有多看,垂眸思忖“兒媳”應該說是太後。
“禀太皇太後,臣女入宮有三月。”
“在宮中待了三個月,可還好。”
她雙手置于膝上,攥緊了錦帕,溫聲道:“多謝太皇太後擔心,臣女在宮中自是惬意。”
她說話間,屏風內的太皇太後不再咳嗽。殿內萬籁俱寂,唯有秋風敲擊窗牖聲。
沈微漁察覺殿內微妙的變化,仰起頭凝視屏風。
“聽說今日你與陛下見面了。”太皇太後緩緩道。
沈微漁不知她是不是從宋芷绗那邊聽到的消息,垂眸道:“巧遇。”
“你們巧遇,聊了一刻?”
沈微漁輕聲道:“寒暄幾句。”
她十指交纏在一起,明白太皇太後是在試探自己。
“原來是這樣,哀家還以為陛下待你不同,想迎娶你當妃子。”太皇太後笑着道。
沈微漁并未接這一茬,柔聲道:“宋姑娘近日得陛下的喜歡,想來……”她沒有說下去。
太皇太後聽聞卻興致缺缺,咳了幾聲,身邊的嬷嬷心領神會,從屏風內走到沈微漁的跟前。
“太皇太後要歇息,沈姑娘請這邊走。”
沈微漁沒想到她這麽快打發自己,蹙眉後又舒展,緩緩跟着嬷嬷離去。
可在離去時,送她的嬷嬷出聲說起七日後,太皇太後的壽辰。
“還望沈姑娘也在場。”
沈微漁明白是太皇太後的意思,自是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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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陽殿,坐在屏風內的太皇太後又忍不住咳了幾聲。
“這皇宮實在不是養病的好地方。”柳嬷嬷從暗處走來,端來苦澀的湯藥。
“寺廟太清靜,哀家還是更喜歡宮裏,畢竟熱鬧點。”太皇太後掀開青瓷湯碗,苦澀的藥味席卷殿內。
“況且,哀家總要為宋氏考慮,別看陛下年紀輕輕,自從登基後,打壓世家,扶持寒門,朝中多少出自宋氏門下的官員,明升暗降,貶去官職。”太皇太後将青瓷湯碗擱在梅花樣式的案幾上,冷聲說起這些往事。
“陛下這幾年羽翼豐滿,手段狠辣,若哀家是天下百姓,必然期盼世間能有這般天子,可哀家不是。起初聽聞沈微漁進宮,都沒有得到陛下的歡心,哀家心裏想着,陛下應當是顧慮太後和背後的沈氏,于是書信一封給宋氏,想讓宋芷绗入宮,可這幾日,他不知可否,哀家都看不清他究竟所念何事?”
太皇太後認為自己老了,不然連個小輩都看不懂。
柳嬷嬷寬慰她,“你放心陛下哪怕看不上宋姑娘,也絕對不會娶太後的姑娘。”
她說得信誓旦旦,太皇太後想起那樁往事,若有所思地颔首。
“哀家也認為陛下不會娶沈家女,可你認為陛下能容許一個女人在宮裏三月。”
“許是忌憚太後。”
“他連宋氏都鐵了心要動,哪裏會忌憚。況且沈氏已經大不如從前,哀家怕陛下有私心。”
柳嬷嬷聞言,露出篤定的神色,“老奴安插在春陽宮裏的人曾記錄陛下與沈微漁相處的點點滴滴。記錄的冊子上,寫着陛下對沈微漁的态度厭惡,跟對宋姑娘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你有沒有想過,一個男人厭惡一個女人,是斷然不會見面,尤其他還是天子。”太皇太後微微眯眼,指腹撚着佛珠。
柳嬷嬷狐疑地道:“也許是碰巧遇見。”
“碰巧也就算了,可上次下藥的事情,你說陛下怎麽那麽輕易放過她。”太皇太後忽然捏緊佛珠。
狂風驟然響起,柳嬷嬷打了寒戰道:“不管如何,陛下絕對不會娶沈家女。”
畢竟,蕭庭訚的生母就是被太後害死。
光憑沈微漁是太後的侄女,兩人之間,絕無可能。
太皇太後想到這件事,緩了緩神色,擡眸對她道:“哀家召她來,就想見她一面。見她寵辱不驚,對答如流,難以試探出什麽,也就放她離去。可惜是沈家女,想想也不足為懼。”
“但陛下天性多疑,我們要準備萬全之策。”
七日後是太皇太後的壽辰,時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