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綠蘿村貧窮戶戶緊挨,自也不太隔聲,黎衍聽着姜家動靜,也明白沈臨熙換了攻略法子。

他鴉睫半垂,笑意愈發陰冷,同為男子,他太清楚沈臨熙所想。

沈臨熙雖被貶罰,但在偏遠的青州仍是金尊玉貴的王爺,他認為他能用錢權攻略清歡,将清歡從他身邊帶走。

黎衍黑眸沉沉,修長的手指輕動,但此葉柔非彼葉柔,殺死她的肉身便能殺死她的靈魂嗎?

黎衍不算好人,但也并非惡人。

他騙取清歡的愛意,待他眼疾好轉自也給她獎勵,他漆黑的瞳泛起霜色,沐浴穿衣出門。

一牆之隔,姜家。

沈臨熙拽着清歡衣角不放,裴氏兄弟自清楚殿下意思,同清歡為難道,“姜姑娘,埕王殿下傷勢嚴重,如今要速回青州尋醫者治傷。”

清歡聞言失神呢喃,“埕王殿下……”

自葉家滅門,葉柔便不準她踏入青州。

沈臨熙低垂着頭,淡如琥珀的茶眸泛起水霧,“我不要跟娘親分開。”

裴氏兄弟見狀撲通跪地,“姜姑娘求您一同前往青州,埕王殿下的病不能再耽擱了!”

“您養的雞鴨與您行動不便的師父,在下會派遣侍女前來照看。”

沈臨熙臉色蒼白如雪,忽然捂帕清咳起,他劍眉輕蹙,直直跪倒在地,猛地吐出大口血來。

裴氏兄弟慌亂上前,清歡見他病重開口答應,“那勞煩了。”

木門被推開,裴氏兄弟将沈臨熙攙扶上馬車,清歡則回屋收拾衣物,她眼中隐泛淚光,從櫃中翻出最初編寫的葉柔話本,放于行囊中。

她背起行囊出門見黎衍已來到她院裏,黎衍眼皮微垂,将護身符放入清歡手中,“一路小心。”

清歡看着掌心護國寺三字怔愣住了,護國寺的平安符需三拜九叩跪到護國寺佛前求。

一月前師父領侍童獨自外出,回來時走路踉跄,侍童只說不甚摔跤。

清歡黛眉輕蹙,眼圈微微泛紅,又聽黎衍道,“我尋到會鎮魂的道士了。”

清歡聞言難以置信看向黎衍,他笑容和煦溫柔一如二人初相識,她拜他學師算卦賺錢。

黎衍因眼疾被家族遺棄來到綠蘿村讨生活,初來時常有武林世家弟子前來嘲諷挖苦。

他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從不因此生氣。

直至她拜黎衍為師,世家弟子散布她與黎衍男娼女盜,借師徒之名行茍且之事,毀她清譽。

那是清歡頭回見黎衍動怒,他提着長劍砍傷那群世家弟子,也因此被官兵帶走。

他在牢中受盡酷刑折磨,黎家家主最終不忍黎家血脈死于牢中才打點關系,放黎衍出來。

葉柔手段殘忍,她不想害無辜之人因她慘死,所以她從未與黎衍提及過她的血海深仇。

清歡淚驀然滴落,“什麽時候知曉的?”

他長睫顫了顫,見她落淚,清澈如琉璃的眸也跟着泛紅,“我通曉命理,能算出來的。”

黎衍修長白皙的手擡起,極其溫柔擦拭清歡眼角的淚,一如從前他遍體鱗傷卧于病榻,仍輕聲安撫她,“有師父在,誰都不能欺負清歡。”

馬車內,沈臨熙見系統提示黎衍愛意值漲至六十。

他卸下僞裝看向裴氏兄弟,煩躁不安,“蠢貨,別讓他們二人再聊了!”

車簾被掀開,裴氏兄弟焦急不已,“姜姑娘,埕王殿下又吐血了!”

黎衍卻一把拉過清歡,将她擁入懷中,二人貼的極近,感受到彼此心跳,清歡羞紅了臉。

沈臨熙見人未上車,順着裴氏兄弟視線望去,見黎衍清歡濃情蜜意,緊緊相擁。

沈臨熙周身氣壓極低,眼神冷若寒冰,黎衍似有感應般望向馬車方向,彎唇笑得溫柔。

清歡背對馬車,自不知二人的針鋒相對。

沈臨熙垂于袖擺的手握得咯吱作響,冷聲吩咐,“将那瞎子身邊伺候的侍童都毒死,派遣幾個美人去好好侍奉。”

裴氏兄弟明白自家殿下意思,而後又催促清歡,她才快步跑上馬車,臨了還囑咐黎衍,“師父保重。”

沈臨熙強忍怒意變回那副乖巧病弱的模樣,他将頭伏在清歡肩上,可憐兮兮地捂帕不停咳血,博取清歡憐愛。

馬車駛離綠蘿村,黎衍神情又變得冷漠,沈臨熙的計謀無非是為清歡報仇雪恨後裝瘋賣傻将清歡留在青州。

黎衍長睫垂落,眼前一片漆黑,既如此,那便讓沈臨熙知曉何為替他人做嫁衣。

*

青州李府。

“夫人,姜清歡離開綠蘿鎮了。”侍女低眉順目,回禀着貴妃椅上翻着書籍的華美婦人。

美婦聞言輕輕嗯了聲,見侍女退下,奪舍系統随之開口,“宿主,此番恐怕難逃一劫,姜清歡與埕王殿下勾結了。”

葉柔眉眼平靜,思及近日京中變故。

被貶罰至青州的前太子埕王,就算淪落至此,但終究是皇室血脈,問罪李家與她仍是輕而易舉。

葉柔起身走向銅鏡,銅鏡映照出她模樣。

鏡中女人華貴美豔,但眼角生出細紋,已不是當年少女模樣。

她神情陰沉,院內腳步急促,葉柔擡眼看去,便見李峥身着官袍,大步走來。

她起身相迎,李峥如今年過四十,墨發摻雜白發,歲月的痕跡在他那張臉更為明顯,已無少年時的風華正茂。

他愁容滿面,氣憤道着,“柔兒,我升遷鎮節度使的事有變動,這可如何是好?”

葉柔聞言假意安撫,笑不達眼底。

葉峥才疏學淺,蠢鈍如豬,他母親是揚州瘦馬,如此出身能坐上今日之位,皆是靠她。

她為他可是滿手鮮血,毒殺李家所有子嗣,吸取他們氣運,扶他上位。

可是,子承父業二十載,李峥仍是青州知府。

皇上念及他勤懇有意提拔他升遷鎮節度使,但如今埕王與姜清歡勾結,此事又要作罷。

年輕時,她看重他容顏,可如今李峥年老色衰又愚不可及,葉柔撫摸他的臉龐,吩咐奪舍系統開始吸取李峥氣運。

葉柔将李峥哄回屋,再度又坐回銅鏡前,摸着自己那張臉,她又何嘗不是年老色衰。

奪舍系統提醒葉柔,氣運已到百分百。

葉柔撐着下巴,露出幾分笑,讓系統尋找青州最才貌雙全的女郎,這身軀死後她好去奪舍。

權勢壓人,葉柔眼神狠毒,姜清歡想依附埕王鏟除李家與她,為葉家滿門申冤。

葉柔輕敲案面,姜清歡還需救死扶傷二十人方可渡葉禾投胎轉世。

葉柔笑笑,既如此便讓埕王愛上自己,借埕王之手殺死姜清歡,再吸取她的氣運。

讓姜清歡與葉禾母女團聚,一同魂飛魄散。

*

馬車駛入青州地界,沈臨熙倚着清歡,自也察覺到少女雙肩微微發顫,他擡眼望去,只見她眼眶泛紅,放于衣裙上的手攥得發青。

裴氏兄弟見狀發問,“姜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清歡聞言淚奪眶而出,她知曉沈臨熙病重,她此時挾恩圖報是不合禮數的。

但沈臨熙身份特殊,若治好傷後忘卻這段記憶,亦或是因他曾喚個一鄉野農女娘親,他心底介懷,只怕到時會不認這恩情。

沈臨熙見清歡着急地同裴氏兄弟道出葉家蒙冤一事,毫無禮儀體統。他突然好奇她心中所想,而系統正巧同他提及。

沈臨熙被鴉睫遮住的瞳冷寂,他才發覺清歡将他想成卑鄙無恥之人。

清歡只顧言明葉家冤屈,未顧受傷的他。

沈臨熙又想到她方才與黎衍相擁,她衣衫還沾染黎衍身上的檀香,神情愈發陰冷。

他審視起清歡,才發覺她并沒自己想的純善。

她願以全部身家搭救他,應是早看出他身份尊貴,耳邊是清歡同裴氏兄弟訴葉家慘死的聲音。

在她眼中,應只有黎衍那瞎子是正人君子。

好啊,既如此,這好人他不當了。

馬車寬敞華麗,沈臨熙眼眸冰冷,盯着清歡無助的背影,漠然搖頭。

裴氏兄弟見殿下這反應,只得模棱兩可回複清歡,“李峥倒是素來勤懇,其夫人也是施粥開鋪,百姓很是愛戴這位父母官……”

話落,清歡的心跌入谷底,她背影肉眼可見的彎了幾分,清歡疲憊不堪,未再出言辯駁。

在大多數人眼中,葉家有通敵叛國之心,臭名遠揚。

而葉柔大義滅親,濟弱扶傾,深受青州百姓愛戴。

裴氏兄弟見沈臨熙仍冷張臉,只得繼而道,“許是當年姜姑娘年歲尚小,對善惡分辨不太明确,葉家一案是由大理寺少卿親審,雖葉老爺被毒死牢中,但想來是不會有錯的……”

清歡擡眼,素來溫柔平和的少女,此時氣的渾身發抖,她眼眶通紅,一字一句質問裴氏兄弟,“我葉家滿門忠義,扶危濟困,遭葉柔李峥所害,蒙冤枉死,大人此言可對得起自己良心?”

沈臨熙愛意也跌至零,他眼眸漆黑,看着清歡起身掀開車簾同車夫道,“我要下車。”

清歡強忍淚水,克制情緒,再救二十人,再救二十人,便能讓娘親投胎轉世。

到時便能血債血償,與葉柔李峥同歸于盡。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