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臨熙茶眸泛起水霧,心髒如被巨石碾過般,老鼠藥毒性極強。
她掐着他的脖子,不讓他吐出來。
只要不愛她,清歡便會殘忍看他被毒死。
沈臨熙嘴角滲血,宛如琉璃的茶眸流露出絕望,他右手無力垂落,呼吸愈發微弱……
不能死,不能就這麽死了……
沈臨熙意志渙散,面上失去血色,他嗓音嘶啞,費力重複三字,“我愛你。”
那股掐住他脖頸的力量松開,藥的毒性發作,沈臨熙纖長的睫輕顫,如玉面龐蒼白得瘆人,毫無生息地在地上痛苦翻滾。
他狼狽不堪失去往日高貴姿态,僅剩的右手拼命扣自己嗓眼。
食物殘渣混合白沫吐出。
沈臨熙黑發散落,胃裏泛起酸水。
他俊美面龐浮現崩潰,落魄擡頭看向清歡。
要去尋個郎中來看,不然,毒性無法清除。
清歡秀眉輕蹙,嫌棄不已地捂鼻,“你惡不惡心!”
沈臨熙何時被人這般嫌棄,從前他的舉止行為皆被追捧,龍章鳳姿,光風霁月。
沈臨熙跪在地上,疼得厲害。
他齒關發顫,卑微到塵埃裏,“清歡,我求你,給我尋個郎中……”
他話音斷斷續續的,捂着心髒七竅開始流血,清歡神情平靜,近乎冷漠地看着他,譏諷道,“你當我的銀錢是我大風刮來的?”
“還是覺得我寺廟裏的大佛,你想毒死我在先,現今不過是自食惡果罷了。”
沈臨熙額角滲出冷汗,淚驀然滴落,“怎樣才能救我?”
清歡未置一語,轉身便要出門離去,忽然沈臨熙雙膝屈下,直直跪地。
他低垂着頭,淚濡濕長睫,如斷線珠子不停流着。
為求生,沈臨熙跪在一月前他說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農女前,磕頭哀求清歡救救自己。
“你的幾個頭可真是金貴,就你這狼心狗肺的神情,拿着碗出去磕一天也磕不來十文錢。”
清歡轉過身,緩步走向面白如紙,氣息奄奄的沈臨熙,他全身冰冷無力,此刻癱軟在地。
清歡笑意譏諷,擡腳踩在沈臨熙俊美白皙的臉,“貴人告訴我,什麽叫連提鞋都不配?”
沈臨熙眼尾泛紅,臉貼着泥地。
清歡輕聲細語,“怎不說話了?”
他五髒六腑劇裂,沈臨熙視線模糊,動作輕柔握住清歡腳腕,卑賤如草顫抖地拂去她繡花鞋灰塵,“娘子……求你了。”
“以後,我向你保證…只愛你。”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
郎中為榻上雙唇發紫的少年診脈,他搖頭嘆氣,“命由天定,這清毒散服下去,若一日沒見效,便着手準備後事吧。”
清歡不情不願将銀錢給了郎中,沈臨熙強撐着将清毒散沖水服下,胃裏這才舒服些。
夜裏沈臨熙發起高燒,不停咳血。
清歡嫌棄拿起鐵鍬驅趕,“你要是死,便出去死,可別死我家壞我風水!”
沈臨熙身形消瘦,拖着病弱的身子倒在泥濘的土裏,苦熬一夜,才解毒退燒。
次日清歡推門而出,沈臨熙臉色發白,如死人般坐在石凳,他斂起眼底恨意,目光軟了幾分,“娘子。”
風聲瀝瀝,二人目光交錯。
清歡環着手倚在門前,只覺男主不愧氣運滔天,這都沒死。
她視線冰冷,質問病弱的沈臨熙,“你何時下山幹活,清毒散的錢得還我。”
沈臨熙垂下眼簾,強忍仇恨與殺意,維持溫柔笑意,“我今太憔悴了,那管事也不會用我。”
“誰讓你自作孽不可活。”
清歡神情冷漠,伸手擡起沈臨熙下巴,警告開口,“再有下回,我直接将你頭擰下來。”
她力道極大,骨頭咯吱一聲,沈臨熙下巴被清歡捏到脫臼。
他雙睫垂落,沉默無聲,遲早有日,他要将這毒婦剝皮抽筋,做成人彘。
日子轉瞬即逝,眨眼已過一月。
驕陽似火,沈臨熙身形高大,右手拽着沙袋,殘缺的左臂擦拭着汗水。
他高鼻薄唇,裸露的皮膚健碩魁梧。
哪怕相較從前曬黑,褪去矜貴反倒多了幾分野性,他目光深寒掃過不懷好意的女人目光。
沒一人武功高強,能與姜清歡抗衡。
他神情死寂,眉眼是化不開的陰郁。
管事發着工錢,輪到沈臨熙時故意克扣兩袋沙錢。
沈臨熙數着銅板,陰森看着面前人,“少了十文!”
管事慣會耍潑皮無賴的,二人争執引人注目。
管事妻子聞言探頭,斥責道,“你現今怎如此黑心?搬沙豈不是那麽容易的,快将克扣的錢給他!”
管事見妻子不問緣由便直接向着沈臨熙,他怒不可遏,拿出潑皮無賴的流氓勁頭咒罵沈臨熙偷奸耍滑,偷沙與藏沙,污蔑他偷竊。
“我心善,瞧見他斷了只手還願收留,讓他維持生計,若是旁人,誰願要個殘廢!”管事副伸張正義的模樣,“平日偷旁人的我便睜只眼閉只眼,可今都偷到李大伯頭上了!”
李大伯年六十,頭發花白,生計艱難,終日靠着這幾袋沙過活。
沈臨熙漆黑的瞳冰冷,看向角落坐的那老頭,“說話!我可偷你沙了?”
老頭顫顫巍巍低頭,擺着手,“散了吧,都不容易。”話落,衆人風向一變,這擺明是威脅。
“真沒想到相貌堂堂,行事卻如此龌龊!”人群中議論紛紛。
管事見風使舵,正義凜然地咒罵起沈臨熙,殘廢竊賊諸如此類難聽話語羞辱他。
忽然,骨肉相撞響起。
沈臨熙砰得一拳打在那管事臉上,積壓多日的情緒在此刻爆發。
他怒目圓睜,眼底難藏殺意。
管事被打的奄奄一息,工友忙上前幫忙。
沈臨熙性情孤僻,自也瞧不起這些賤民。
工友幫管事拉開沈臨熙,那管事眼神狠戾,擡腳踹向沈臨熙心口。
他雙拳難敵四手,被幾個男人圍在中間毆打。
猩甜的鮮血湧上沈臨熙喉嚨,他意識渙散,缺失的左臂捂頭,精神愈發恍惚。
這些賤民怎敢對他拳打腳踢,沈臨熙薄唇發顫,咬牙切齒,“孤要殺了你們,誅你們九族!”
此言一出,毆打男人笑的愈發放肆,“李大壯!沒那少爺命便別得少爺病了!”
李大壯,沈臨熙劍眉輕蹙,猛地口鮮血吐出,沈臨熙這名諱竟于他愈發陌生了……
不過三月,從前錦衣玉食的日常從他記憶裏已然模糊。
他終日為清歡洗衣做飯,抗沙賺錢養她,十兩銀子買斷他的手臂。
十文錢,換來頓拳打腳踢。
沈臨熙漆黑的瞳陰如死水,笑意愈發森人餓,他薄唇發顫,拼命反抗。
真是廢物啊,打不過清歡淪落至此。
如今,連這些賤民都可随意欺辱他!
沈臨熙蒼白如紙,遍體鱗傷,意識快消散之際,恍惚間,他在人群中看見了清歡。
他茶眸被死灰覆蓋,這毒婦定是來看他笑話的,她要渡她母親魂魄無法殺人。
若非因為這個緣故,沈臨熙想,清歡定會跑過來與這幾人一同毆打他。
他眼睫輕顫,無望合上眼。
身上痛感卻減少,男人們倒地聲響起。
沈臨熙長睫發顫,擡眼望去,剛剛還在人群裏的清歡已走到他身邊。
那雙纖細柔軟的手伸出,沈臨熙瞳孔微震,喉嚨滾動,伸出手搭上,由她攙扶站起。
清歡冷淡的雙眸軟了幾分,她身上是桂花淡淡清香,沈臨熙一直覺桂花低賤,俗不可耐。
但此時,清歡拿帕子溫柔擦拭他臉上傷口,那清瘦身板擋于他身前。
沈臨熙長睫輕顫,對桂花的偏見減少。
清歡眼神冰冷,一字一句質問衆人,“哪個不長眼的,動手傷的我夫君!”
夫君,沈臨熙薄唇微抿,他頭回未對這稱呼心生厭惡。
沈臨熙茶眸發顫,半個時辰前,他還在想着如何殺她。
難道她所求,并非是報複他。
而是真的喜歡他,想與他長相厮守?
沈臨熙呼吸停滞,死寂的心忽然跳起,他拉扯她的手,再度記起失憶時他們相處的點滴。
簡單平凡,他卻覺得甜蜜幸福。
二人十指相扣,夏日炎熱,掌心發粘的汗水,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
沈臨熙滿身是血,狼狽靠在清歡肩膀。
他恍惚不已,想起綠蘿山初遇時。
他僞裝落馬博取她同情,那時的清歡更羸弱,未覺醒絕世武功。
清歡手拿藥筐,一瘸一拐将背他下山。
模糊的記憶此刻愈發清楚。
他将手搭在清歡肩膀,清歡秀眉輕蹙,嫌棄道,“又要浪費錢給你看病,你定是壞事做多了,老天在報複你。”
相較初遇時她更伶牙俐齒,可如今沈臨熙想,以清歡的見識真能認出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嗎?
就算認出,她便能真的确定他是這玉佩主人,而非什麽竊賊被追殺。
沈臨熙被長睫遮住的瞳情緒複雜,有目的善良便不是善了嗎?
清歡語調譏諷,“那幾人也是給臉不要臉!依我所見,他才是那強盜竊賊小偷!”
“若非今日圍觀之人太多,那管事家中親戚又是衙役,我定要将那幾人打斷腿!”
沈臨熙臉色蒼白的病态,此刻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
她市井潑婦的作态,也不是那般令人生厭。
二人到醫館後,沈臨熙遍體鱗傷,躺在裏間,他聽着清歡為難同郎中道,“能否便宜些,我現下手中真沒那麽多錢……”
平日最是惡毒狂妄的人,此刻居然為了救他,為幾兩銀子的藥費祈求。
內室死寂,按理來說,見清歡卑微,沈臨熙眼底卻未浮現半點喜色,胸口悶的喘不上氣。
老郎中捋着胡須,那藥童熬藥,躊躇猶豫,郎中揮揮手,“算了,你們夫妻也不易,老夫就當做回善事。”
“先治吧,那小女娘去籌錢了。”
醫館外小巷,晴空萬裏。
先前挑釁的管事此刻笑意可掬,畢恭畢敬讨好向清歡問好,“姜姑娘,小人今日表現如何?”
清歡眉眼如畫,将腰間系着的錢袋扔于那管事,輕聲開口,“你倒不錯,其餘那幾個我瞧着不是很盡心。”
管事掂量銀兩,聽着清歡指教,“他身上傷我瞅一眼,雖看起來滿身鮮血,猙獰可怖,但都是皮外傷,養幾日就好了。”
“下回找幾個下死手的。”清歡擡眼,冷淡地輕掃他大腿,“往些重要地方踢。”
那管事聞言不寒而栗。
清歡打發那人,查詢沈臨熙對她愛意。
她從黎衍的宅子順走的銀錢花的所剩無幾了,清歡将沈臨熙二十愛意轉為財富。
天上突然掉下金子,清歡将那三錠金子放于掌心。
她秀眉輕蹙,震驚不已,“這財富轉化也太小氣了吧!”
“二十點愛意,我都能換二十年壽命,怎換作金子只有三錠?”
季臻同她道,“財富轉化是需要你有家産,比如你有鋪子,你的鋪子生意會是整條街最好的。”
季臻耐心同她講解,“權勢也是需要你入朝為官或者登基為帝,才能進行轉化。”
清歡嘆氣,将那三兩金子小心收好,一窮二白,談何入朝為官更莫提買鋪子。
她方才還白日做夢以為二十愛意能給她二十萬兩黃金。
如今看來不如點在她可憐的壽命上。
季臻突然道,“不過,為何會天降金子?”
清歡怔然,“不是你給我的?”
忽然,房梁上有一少年跳下。
那少年唇紅齒白,俨然副文靜書生模樣,卻身懷武功,身手絕不輸于她。
清歡斂起笑意,警惕望去。
那少年湊近她,用手擋住下半張臉,僅露的那雙狹長黑眸清澈如水,靜靜凝視她。
徐清宴見清歡眼底流露殺意,失望道,“你又不認識我?”
良久後,徐清宴才緩過神,他又已不是上回那正義凜然的俠客皮囊了。
與她分別的次日,他便被武林盟主砍死了。
季臻提醒清歡,“是上回在黎家遇見的金手指任務者。”
清歡分不清眼前人是敵是友,金手指任務者精通穿越,心思難料,前幾回雖未幫助男主。
但此番,清歡打量他的衣着。
貧窮的杏花縣,卻穿着上好的綢緞,身份非比尋常。
能打扮的這般張揚的,只有縣官長子。
清歡眼神晦暗,如今沈臨熙對她愛意飄忽,若讓人發覺他是埕王,被她窩藏在此。
她将死無全屍。
清歡維持笑意,只想遠離。
徐清宴見她如此戒備,自能理解。
想到那夜他放過的黎家幾名稚子,次日,他們便被野狼吃了。
話本配角覺醒不易,他行走于各式話本,見過無數男配女配。
覺醒的只有清歡一人。
徐清宴沒再糾纏,只道,“我并非壞人,也不是來幫助男主們的。”
“來日方長,我們還會再見的。”
他能聽見清歡與季臻的對話,徐清宴将腰間錢袋解下,放置到她掌心。
清歡秀眉輕蹙,将那銀兩推回,又将荷包的三錠金子還于徐清宴,“無功不受祿。”
徐清宴并未接過,認真道,“這錢你先拿去急用,等你的鋪子開起來時,十倍還于我。”
沈臨熙站于醫館門前,靜靜看着不過百米的小巷內郎才女貌的男女。
衣衫華貴,芝蘭玉樹的少年拉扯清歡的手,給她銀錢,央求她收下。
沈臨熙病弱蒼白,指尖微攏。
他目光如炬,只覺今日這陽光格外刺眼。
沈臨熙身形踉跄,出門便想将清歡拉回來。
片刻後,他頓住腳步,狹長鳳眸眯起。
若姜清歡真如她所言般,她于他并非是報複,而是愛他,才會将他困在此地。
沈臨熙漆黑的睫輕顫,沉默回到醫館。
只要她愛上別人,厭棄他。
他便能逃離這瘋女人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