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以諾,你先出去。”傅唯冬側過頭,對傅以諾說道。

他話音剛落,被傅唯冬緊緊抱在懷裏的蕭璃突然伸出手,嗚咽地喊着:“救我,帶我走,救我,求你救我——”

傅以諾趕緊走過去,不由自主想握住那只手之前,傅唯冬卻已經搶先用手指頂開蕭璃的指縫,與他十指緊扣。

“寶貝,沒事的,沒事的,你冷靜一點,寶貝。”傅唯冬一邊安撫,一邊親吻着蕭璃的發鬓,直至蕭璃哭喊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看着動作親昵的傅唯冬,傅以諾收回自己僵直在半空中的手,垂于身側,緊握成拳——他剛才究竟是想做什麽?想去握住蕭璃的手嗎?蕭璃是自己的嫂子,自己怎麽會做出如此逾矩的舉動……

但蕭璃剛才的樣子,實在是讓人膽戰心驚,于是傅以諾擰着眉頭問道:“需要叫醫生嗎?”

“沒事,不用醫生,他只是心情不好,今晚早些睡就行了。”傅唯冬替蕭璃拒絕了傅以諾的提議。

傅以諾還是放不下心,蕭璃的狀态,很有可能是抑郁症了,但他現在說什麽也沒用,只能先轉身離開,打算明天單獨和蕭璃談談看心理醫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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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傅以諾還是沒能和蕭璃談談,因為那夜之後,蕭璃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刻意疏遠了傅以諾,就算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蕭璃也盡量躲着傅以諾。

傅以諾無法,只能沉默地和他形同陌人。

而另一邊,蕭璃的加班也結束了。

由于上一次他崩潰大哭,倒是因禍得福的讓傅唯冬放松了對他飲食的管制,反正孕期已經過了三個月,上一次産檢胎兒也一切健康,于是傅唯冬更大程度的照顧蕭璃的心情。

但這對蕭璃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已經如同一顆被蟲蛀爛的蘋果,就算傅唯冬為他換上了光鮮亮麗的包裝,也改變不了他已經空心腐爛的事實。

所以他寧願欺騙傅唯冬說,加班還在繼續,每天早早回到小區,在安靜的公園找一處長椅坐下,望着天空發着呆……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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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ki,走這邊,這邊。”傅以諾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緊接着,是Yuki歡樂的“汪汪”聲。

蕭璃從沉思中回過神,視線一轉,已經看到了傅以諾和Yuki的身影向這邊靠近,在他尋到一個隐蔽的地方藏起來之前,一人一狗已經走了過來。

“嫂子?”傅以諾也很吃驚,他怎麽也沒想到,應該在公司加班的蕭璃,居然坐在小區的花園裏。

“嗯……我就在這裏坐坐。”蕭璃尴尬地敷衍着。

傅以諾沒有多加追問,牽着Yuki坐到蕭璃旁邊,這才發現蕭璃的眼眶泛紅,臉頰還帶着明顯的淚痕,他只好別開眼,不再看蕭璃。

其實傅以諾多半也猜測到了蕭璃避着自己的原因——被幾乎算陌生人的傅以諾看到了崩潰又狼狽的一面,不管是誰,在清醒過來之後,都會感到尴尬吧。

而且當時,蕭璃伸出手,究竟是向誰求助呢?是自己,還是……死神呢?

想到這一點,傅以諾心中一驚,也不再顧及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尴尬,主動開口道:“嫂子……哥是怎麽發現,那件事的?”

蕭璃擡起頭,看着已經暗下來的天空,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因為我得意忘形了啊……他感到很奇怪,為什麽三天兩頭就要因為飲食管控鬧一次的我,居然那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提這個問題。”

蕭璃以為自己掩蓋得很完美,正因為他這種放松的心态,導致了那次争吵。

“但,就算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你還是不開心,對嗎?”傅以諾小心翼翼地問道。

“哪有那麽多值得開心的事。”蕭璃側過頭,唇角的弧度不減,可是漂亮的桃花眼卻處處流露着哀傷,“就像哪裏有那麽多值得傷心的事。”

“你現在很傷心。”傅以諾說得很篤定,篤定得他都忍不住暗自一驚——他怎麽可以如此直白的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他不希望看到蕭璃戴着面具活着,面對着丈夫這種最為親密的人,還需要戴着面具,這樣的生活,實在太痛苦了。“你為什麽要和哥哥結婚?”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本不該問,現在卻還是問了出來。

“可能因為……我太脆弱了吧。”蕭璃的嘴唇張合着,茫然的神情,比起回答傅以諾的問題,更像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那你想過離婚嗎?”傅以諾情不自禁地用手搭在了蕭璃的肩膀上,神色關切,“離婚,如果你想要孩子,就把孩子生下來,如果你不想要,趁着現在才三個月,還可以做人流手術。”

蕭璃感到奇怪,他怎麽也想不到,作為傅唯冬的堂弟,傅以諾會勸自己和傅唯冬離婚。

“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蕭璃的眼眸中映着痛苦的色彩,但隐隐可見其中的掙紮,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将“離婚”這個選項擺在了他的面前,讓他不要再自欺欺人,讓他有了另一種可能。

“因為你在婚姻之中一點都不幸福,不開心。你再這樣下去……”傅以諾的話到這裏便頓住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死”這樣的話,他實在對蕭璃說不出口。

他一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也許蕭璃和傅唯冬之間,并沒有像自己所見那樣,充滿了虛僞的蜜糖和尖銳的刀刃。但他見到了蕭璃默默在花園中哭泣,明明家就在百米之內的範圍,蕭璃卻沒有回去,而是寧願躲起來,将所有悲傷都發洩出來,才能假裝正常地面對那個家裏的所有人。

對于蕭璃來說,也許那裏從來不是“家”,而是需要他帶上精致面具,完美掩蓋住悲傷,精心表演的“舞臺”。

蕭璃突然笑了起來,笑容中帶着一抹凄涼,他問傅以諾,“離開傅唯冬,我就能幸福嗎?”

他當初為什麽要和傅唯冬結婚……難道不是因為傅唯冬給了他幸福的錯覺嗎?現在他也靠那一點卑微又可憐的錯覺活着,維持着這段婚姻。可是,所有人都看穿了他的僞裝,并且有人叫他清醒過來。他為什麽不清醒?他真的希望清醒嗎?

“至少會比你現在幸福。”傅以諾肯定地點點頭。

蕭璃擡手推開傅以諾的手臂,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緩緩說道:“你不了解我,如果我是你,就算沒有傅唯冬,我也會幸福,或者說,我根本就不會和傅唯冬結婚。”

蕭璃想,如果自己是一個正常人……無論是男人和女人,他也不用背負着這畸形的身體帶來的自卑,茍延殘喘地在夾縫中祈求生存。

對于傅唯冬,這個不嫌棄他的畸形,甚至願意給他一個家和未來的男人,他到現在,還是帶有感激的……就算這種感激的情緒,最後也變成了沉重的痛苦,掐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幾近窒息。

傅以諾确實不了解蕭璃,他不了解蕭璃的自卑從何而來。在他眼裏,蕭璃精致漂亮、溫柔賢惠、從容優雅,他具有一個女人的所有美好品質,可他不知道,蕭璃根本不是女人。

所以他不能再逾越,對于蕭璃、對于蕭璃和傅唯冬的婚姻,他自始至終,只是一個旁觀的外人。

于是,他只能垂下頭,失落地說道:“我确實不了解……”

蕭璃摸了摸他的腦袋,笑着說道:“但是,還是謝謝你。”至少在自己最為無助的時候,還有人會關心自己是否幸福。

發頂溫柔的撫摸讓傅以諾感到深深的無力,他小聲說道:“就算我什麽都不了解,但是……如果你遇到了不開心的事,不能和哥說的,就和我談談也好。我幫不了你,至少能做一個傾聽者。”

“好。”在傅以諾看不見的地方,蕭璃悄悄仰起頭,眨了眨眼睛,将眼眶氤氲的淚水都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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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璃和傅以諾和Yuki一起回到家中,讓傅唯冬又起了疑心。

當着傅以諾的面不宜發作,但和蕭璃一回到房間,傅唯冬立即關上門,追問蕭璃:“你怎麽和以諾一起回來?他在花園遛狗,你開車走車行道,怎麽也碰不到一起吧?”

“今晚夜色不錯,我在花園轉轉,就碰上了。”蕭璃面不改色地撒着謊,雖然聽上去很牽強,但傅唯冬也找不出什麽破綻。

“黑燈瞎火的,你一個人在外面逛多危險,以後早些回來。你要逛花園,回來叫上我一起去。”最後,傅唯冬只能裝模作樣地叮囑一句。

“嗯,好。”蕭璃答應了一聲,便準備脫衣服洗澡。

傅唯冬卻突然拉住他,拽着他的裙擺,皺着眉頭問:“你去摸Yuki了?”

順着傅唯冬的視線,蕭璃才注意到,自己今天的黑色裙子上,沾了不少Yuki雪白的狗毛。

蕭璃漫不經心地抽回自己的裙子,淡淡地說道:“不小心蹭到的而已,不用那麽大驚小怪吧?”

傅唯冬這次明顯沒有被他糊弄過去,忿忿地低吼:“蕭璃!你為什麽越來越過分了!”

蕭璃正想反駁時,房間裏傳來敲門聲,緊接着,傅以諾的聲音響起:“哥,你有空嗎?嬸嬸打電話給我,說你和嫂子都不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