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璃又變得不開心起來,首先察覺到這個變化的,是傅以諾。

但是他幾次欲開口問蕭璃發生了什麽,蕭璃也只是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虛弱得讓人心疼。

而傅唯冬,自然也察覺到了蕭璃的變化,甚至有幾次半夜醒過來,都發現躺在身邊的蕭璃在默默哭泣,可是蕭璃緘默不說,他也閉口不問。

或許他意識到了,一旦他問了,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蕭璃對他,早已岌岌可危的信任。

可是,一個人能夠承受的悲傷是有限的,沒過兩天,蕭璃無法消化下這件事,他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所以,在睡覺前,他對傅唯冬說道:“傅唯冬……我想死……”

傅唯冬吓了一大跳,摸着黑趕緊抱住蕭璃,“你在瞎說什麽?寶貝,我不許你瞎想。”

“我快撐不住了。”蕭璃睜大無神的雙眼,茫然地看着無盡的黑暗,“傅唯冬……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交給我爸媽,讓他們有個念想好不好……然後我就可以去死了……”

“孩子給你爸媽了,那我老婆呢?”傅唯冬将頭埋在蕭璃的頸窩,悶悶地問道。

“你再找一個吧。”蕭璃體貼地為他出着主意,然後又喃喃自語道:“每次我回家,路過外面那條河,都在想……要不我投河自盡算了,可是水看上去很冷,而且溺水很痛苦的樣子……我會游泳,應該會本能的自救……”

傅唯冬沉默地聽着蕭璃的絮絮叨叨,時不時抽過紙巾替他擦掉滿臉的淚水。

而蕭璃就像沒了感知一樣,繼續低聲說道:“傅唯冬,為什麽人活着那麽痛苦呢……我甚至在想,這個孩子應不應該生下來。因為……我要是可以選擇,我一定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太痛苦了……我就是一個怪物,沒有誰真正喜歡我……”

“我喜歡你。”傅唯冬啞聲道。

蕭璃不置可否,也許他連傅唯冬的話都沒有聽進去,只自顧自地胡言亂語,“傅唯冬……我為你活成了一個女人,你的父母,你的朋友、家人……都以為我是女人……”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傅唯冬的聲音很平淡,隐隐有了不耐的音調。

“我已經活得不像我自己了……我成了你的女人,你的附屬品,我嫁給你,為你生孩子……我已經不是我了……我覺得好痛苦,傅唯冬,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為什麽所有人都要這樣對我,所有人都不再值得信任……我只是不想再受傷而已,可是我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傅唯冬……我好想死,你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不殺了我……”蕭璃的指節抵在傅唯冬赤裸的背脊,聲音哽咽得沙啞。

他的腦子裏已經亂成了一片,最後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問傅唯冬“你為什麽不殺了我”。也許在他心裏,傅唯冬給予他的痛苦,已經讓他徹底失去了求生欲。他無法逃脫,他寧願在無法承受更多的痛苦之前,以心死而死心。

傅唯冬沒有答話,只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蕭璃的背脊,在黑暗之中,他微微擰起了眉頭——是不悅、是不耐、是不知所謂、是不明所以。

可不顧傅唯冬毫無反應,類似的話,蕭璃翻來覆去說了兩個小時,最後,他止住了眼淚,冷靜地問傅唯冬,“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嗎?”

傅唯冬果斷地回答:“不知道。”

蕭璃支起上身,從傅唯冬身邊拿過他的手機,打開朋友圈,舉到他眼前,陳述道:“我看到的不是你的消息,而是你的朋友圈。”

話音剛落,傅唯冬倏然大為光火,從蕭璃手上奪過自己的手機,打開頂燈後,翻身下床,居高臨下地對蕭璃怒吼道:“我有沒有說過!有什麽話,十二點之前說!十二點之後我要睡覺!現在幾點了?兩點了!還睡個屁!”說完,将手機摔到蕭璃面前。

蕭璃跪坐在床上,早已哭得紅腫的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傅唯冬,一堆話堵在喉頭,最後卻只能一言不發——他應該說什麽呢?當他因為傅唯冬的行為痛苦得想去死的時候,傅唯冬居然只覺得他耽誤了自己睡覺?

有什麽話十二點之前說?有這回事是嗎?——他好像記得,很久以前,傅唯冬總是和他做完愛就背過去玩手機,他抱怨傅唯冬不陪自己說話,傅唯冬就生氣地說道:“過了十二點我不想說話,我要睡覺。”

也許蕭璃,從始至終,只想問傅唯冬,“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而這個問題,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一直不願意去相信而已……

傅唯冬沒有将蕭璃的痛苦放在眼裏,他吼完了蕭璃,便開始穿衣服,“我去公司了,你自己在家裏睡覺。”

蕭璃伸手抓住傅唯冬的衣擺,向來溫和的人難得用上了強硬的口吻,“你不準走!”

但傅唯冬并不理會他的強硬,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服,就往門口走去。

“你不準走!傅唯冬!不準走!”蕭璃捧着自己的肚子,跟着下了床,可是他剛剛走到卧室門口,傅唯冬已經快步下了樓梯,轉身不見了蹤影。

“啊——啊——”蕭璃跪坐到地板之上,巨大的痛苦讓他歇斯底裏地喊叫出聲,可是傅唯冬沒有回頭。

有什麽東西,堵在了他的喉頭……蕭璃擡起手,拼命地用指甲抓着自己的喉頭的皮膚,一條條紅痕出現在他細嫩優雅的頸項,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一次比一次撓得更加用力,指甲帶下脆弱的表皮後,滲出點點血痕。

“你冷靜點!蕭璃!”傅以諾掰開蕭璃的手,緊緊鉗制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再傷害自己。

傅以諾本就是一個警惕性很高的人,今晚傅唯冬和蕭璃争吵的聲音實在太大,他在睡夢中就被吵醒了過來,然後聽到蕭璃崩潰的叫喊,立馬下樓來看,就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還好他下來了,不然蕭璃……他的視線落在蕭璃的頸項之上,那裏的累累傷痕讓傅以諾膽戰心驚。

而滿臉淚痕的蕭璃,穿着睡衣,披散着長發,赤裸着雙腳,就這樣坐在地上,早已沒了當初溫婉動人的模樣,上一次精神失常還只是讓人覺得可憐,這一次,簡直讓傅以諾背後都森森發涼。

蕭璃究竟怎麽了?和傅唯冬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在衆人眼裏都美滿幸福的一段婚姻……硬生生将蕭璃逼瘋了一樣?

“你怎麽了?蕭璃……你別吓我啊。”傅以諾看蕭璃不再傷害自己,但整個人就像癡傻了一樣,木讷茫然地望着他,這讓傅以諾更加心寒——如果他當初,直截了當地勸說蕭璃離婚,是不是,蕭璃就不用經歷今天這些事了?

可是他又站在什麽角度讓蕭璃離婚呢?他在蕭璃和傅唯冬的婚姻之中,究竟應該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傅以諾……”蕭璃愣愣地喊出了這個名字,然後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終于見到了來迎接他的家人,撲到傅以諾的懷裏,大聲哭了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這一刻,傅以諾想,如果能夠讓蕭璃不要再那麽痛苦,他在這對夫婦之間,做一次小人又如何呢?他真的,已經不想再見到蕭璃如此痛苦了。

“傅以諾……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傅唯冬要這樣對我……”蕭璃嚎啕着問道,一字一句像尖銳的刺刀,不知要劃破自己的心髒,還是刺痛傅以諾的心髒。

“你什麽都沒有做錯,錯的是傅唯冬。”傅以諾避開蕭璃的肚子,将他從地上抱了起來,“扶着我一些,地上涼,我抱你回床上。你再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好不好?”

蕭璃聽話地點了點頭,圈住傅以諾的脖子,任由他打橫抱起自己,回到了柔軟的大床上。

然後,他輕輕揪住傅以諾的袖口,膽怯又小聲地問道:“你……你真的要聽我說嗎?現在已經很晚了。”

“沒事,你說吧。”傅以諾在床邊坐下,順手替他蓋上了被子。

于是乎,蕭璃将自己看到傅唯冬的朋友圈,以至于這段時間心情一直低落,今晚忍無可忍爆發出來的來龍去脈,都娓娓地告訴了傅以諾。

說到最後,他露出了自嘲的笑意,“你是不是覺得,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沒有。”傅以諾替他擦去了不知何時又溢出眼角的淚水,“但凡傷害到了他人的事,都不是小事。”頓了頓,又補充道:“蕭璃,你沒有錯,錯的人是傅唯冬,他有意欺瞞在先,不知悔改在後,而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你叫我‘蕭璃’了。”蕭璃突然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語,“是‘蕭璃’,而不是‘嫂子’。”

傅以諾愣了愣,明顯沒太明白蕭璃說這話的意思——他不過是覺得,在蕭璃和傅唯冬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争吵之後,再叫蕭璃“嫂子”,有些叫不出口罷了。

可是蕭璃的想法更為深刻一些——這一刻,他不再是傅唯冬的附屬品,他只是蕭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