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就翻着日歷進入尾聲。

“落落,你上學的時候,我能去看你麽?”卓逸眨着眼睛,認真地看着面前的人,語氣中顯而易見的不舍。

“你會想我麽?”蘇落輕笑一聲,蹲下身,摸着他的頭,很是溫和地開口。

“我會的,你會嗎?”卓逸點點頭,随即反問。

“我當然也會想你的。”蘇落在他的面頰上落下一個吻,起身,看向旁邊的林音,“你們一會兒就要坐飛機回滬寧了麽?”

“嗯,”林音眉眼間含着稍許的笑意,“林譽的總部畢竟還是在滬寧,我這次在港城,已經待了太久的時間了,必須要盡快回去了。董事會那裏,還要最後處理幹淨。”

“我答應你,一定會在這一年裏提前結束學業的,等到畢業的時候,我會跟着你,一起去滬寧。”蘇落直視着她的眼睛,認真道。

“我會在滬寧,林譽國際的總部,等着你的到來。”林音唇角上挑,“校方那裏,我已經和他們說過了,你不必擔心課程限制的問題。”

“林音。”蘇落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她。

那一日的話說開後,兩人就确定了正式交往的關系。

然而,這麽快,居然就又要分別了。

“林總,飛機已經在外面備着了。”林秘書從外面進來,沉聲提醒道。

松開手,蘇落對着她粲然一笑:“好了,你們別為了我再耽誤時間了,趕緊啓程吧。董事會那裏,千萬注意自己的安全,還有——”

“嗯?”林音笑着等着她的下文。

“安全到了滬寧,記得給我發個消息。”蘇落輕聲。

“我會的。”輕輕地在她的唇上啄下一個吻,林音很快就抽身,拉着卓逸向外走去。

身後的林秘書低着頭,淡然地看着這裏發生的一幕。

“落落,那我們滬寧再見了。”卓逸回頭,對着她擺擺手。

“嗯。”蘇落含笑着揮手告別。

寧京大學。

校園。

沒有了言沉的控制,新的一學年,蘇落向校方申請,搬回了學校宿舍居住。

宿舍。

“啊,又要開學了啊!”姚靜打着呵欠,顯然是幾分沒睡醒的樣子。

“哎,話說,你們這個暑假,都去哪裏實習了?”白丹對着梳妝鏡熟練地上着妝容,不時看向其他人。雖說是詢問的語氣,只是卻赫然多了幾分掩飾不住的自傲。

她是禮儀隊的一員,和蘇落一樣,經常參加學校層面組織的一系列活動。今年暑假,憑借着在校友會上出色的交際能力,成功地和樂光公司的CFO搭上了線,順利地在樂光實習。

樂光作為上市公司,經營多年,也是業內頗有口碑的大企業,能夠進去這樣的公司實習,自然是很值得炫耀的成績。

岑怡婷撥弄着指甲,漫不經心地在手機上刷着新聞:“我暑假裏就去歐洲玩了玩,實習的事,反正以後也都是要進自家公司的,也不差今年這一回。大不了等大三暑假的時候再去,也是一樣的。”

岑怡婷,作為安辰工業董事長的獨生女,可以說是四人中出身最好的一個。雖然安辰工業也就是上市公司中的中游水準,但能夠上市,自然也是煊赫的身家。即使不敢和林譽等比較,但已然是吃喝不愁、名牌加身的物質條件。

“蘇落,你覺得我前幾天用的從意大利帶來的‘rose paradise’香水怎麽樣?”岑怡婷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麽,看向蘇落。

蘇落在自己的位子上認真地看着這學期自己選課後的課表,并沒有多少關注這些的心思,于是也只是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氣味很特別。”

“那當然,這可是我特意托了名額才進去試香會帶出來的小品,都還沒有上市呢,”岑怡婷頗有些驕傲地揚起了下颚,語氣中滿溢出來的得意,“自然是很特別的。”

“蘇落,那你去哪裏實習了?”姚靜一個問話就把對象轉回了她身上,淡淡地順便瞥了一眼白丹,“我記得你也參加了校友會的接待工作吧,怎麽樣,有遇到什麽特別的機會嗎?”

“她這性子還是算了,”白丹收起細管口紅,滿意地抿了抿唇,看着鏡子裏模樣格外動人俏麗的自己,插話道,“校友會上那麽多人,我就看見蘇落最早一個離開的,都沒和那些校友們說上什麽話。”

“這樣啊,”姚靜應了一聲,也就不多說話了,轉過頭,繼續看自己的電腦屏幕。

“蘇落,我們幾個人裏,你可是長得最好看的了,怎麽樣,有男朋友麽?”岑怡婷笑着問道。

“沒有。”蘇落誠實回答。

“可我看你這手指上的戒指,不像是自己買的吧,”岑怡婷意味深長,“紅寶石戒指,這顆紅寶石的成色,可不是一般貨。現在就是珠寶商那裏,想要買到這麽好的,也不容易了。”

言下之意,蘇落自己不買,只可能是男友買給她的。

而且,這個男朋友,只怕背景不小。

“……”蘇落并沒有回答。

颔首,看着自己手上,林音送給自己的紅寶石戒指,她忍不住地勾起了唇角。

“喲,這看起來甜蜜的樣子,蘇落,你果然是交往了吧?這又沒有什麽丢人的,實話說,我們一個寝室的,又不會随便往外面去說的,”岑怡婷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立刻笑着接話道,“話說起來,我們這個寝室的人,一個個可還都是單身呢。你要是最先脫單,倒是也給我們幾個傳授點經驗啊。”

“我——”蘇落正想答話,手機鈴聲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看了一眼屏幕,蘇落立刻起身接電話,向着外面走去,合上了玻璃門。

“還這麽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她男朋友。”岑怡婷冷哼一聲。

“行了,你少說點吧,誰不知道你喜歡的那個男生喜歡蘇落,有必要麽,就算人家蘇落有男友了,那個男生照舊喜歡她,也不是你。”白丹好笑地看了一眼岑怡婷,“人家不聲不響就能戴上這樣的戒指,你有能力,倒是也和她一樣啊,在這裏陰陽怪氣地說些什麽,好笑。”

“白丹,你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出身,”岑怡婷倒是沒有發怒,只是目光鄙夷地看着她,“一個鄉下來的女孩子,能考上寧京也就算你命好了。這學費和日常大手大腳裝扮自己的開支,還不是你靠着這張臉,出去做□□賺來的。這回能去樂光實習,說不定也就是靠着這麽點本事,你有什麽臉和我在這裏說理?”

“好了,都別說了,還是多看點自己專業課的書籍,”姚靜冷下臉來,沉聲道,“到時候考試過不了,你們再有錢有能力也沒辦法改成績。”

“切~”兩人都是互看不順眼地停止了戰火。

外面。

“怎麽樣,新學期的專業課很多麽?”電話那頭,林音的聲音掩飾不住的疲憊,卻又分明是帶着笑意的。

“處理董事會的事情,很累麽?”蘇落本能地心疼。

“那些老家夥自然不是好對付的,不過,這次我也算是給了他們警告了,該下去的人也都下去了,你放心,不會有大事的。”林音微笑着道,“等過些時候,有空了,我來港城看你。”

“還是別了,飛來飛去,你也不怕自己身體吃不消,”蘇落輕輕嘆了口氣,“既然滬寧那裏事情多,你就照顧好那裏,港城這邊,有姜臨坐鎮,底下的人不會起什麽大風浪。”

“明明才分開沒多久,可是現在就忍不住地開始想你了,”林音的語氣似是有點感慨,頓了頓,幾分低沉下去,像是美酒般帶着蠱惑人心的意味,“落落,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吧。”

“那卓逸呢?”蘇落好笑,“我們可不能不管他。”

“說實話,我倒是沒想到,當時你勸我告訴他的時候,他居然會這麽平靜地接受我和你在一起的事實,”林音回想起那時候的場面,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還是你比我更了解他。”

“他是一個很敏感細膩的孩子,”回想起第一次和他相見的場面,蘇落也忍不住笑道,“有時候還有點小傲嬌,最是那種口不對心的性子。不過真說起來,如果沒有他,我們兩人,或許也不可能會會有緣分進展到今日這般。”

“我覺得,許是你的緣故,現在的他,和以前相較,已經沒有先時那般冷漠了,總算是有了點孩子般的溫度,”電話那頭,間或着傳來林音翻動文件的紙張聲音,“他說了要給你寫信。如果你收到信件的話,好好地給他回信吧,他會很高興的。”

“噗,”似是想到了什麽,蘇落的笑容愈發燦爛,“林音,你覺得不覺得,我們兩個,你就像是那個在外打拼、養家糊口的父親,而我是那個照顧孩子的母親?”

“……”沉默稍許,随後那頭響起了顯然的清脆笑聲,林音笑着接話道,“你別說,我以前倒是沒怎麽注意,現在才發覺,我似乎更适合在一個家庭裏扮演父親的角色。落落你——”

頓了頓,她溫柔開口:“一定會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母親。”

“還在看文件?”蘇落關切道,“今天不會又要加班吧?”

“最近事情有點多,在辦公室裏就待得久了點,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林音的聲音清涼,卻像是薄荷糖,清涼的口感中,裹挾着絲絲的甜意,一點點地浸潤到心田。

和她的吻一樣。

“落落。”林音輕輕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我在。”蘇落應聲。

“快點長大,然後,”林音語氣中幾分溫柔的寵溺,宛若夏日裏帶着幾分醉人涼意的美酒,滋潤的同時,又些許的微癢,“飛到我的身邊來。”

“我已經長大了。”就像是在面對着自己的男朋友一般,蘇落像是天底下所有最尋常的女生,甜甜地撒嬌着反駁。

讓人聯想到夏日陽光下,惬意地眯着冰藍眼珠,慵懶優雅的白貓。

“真的長大了?”林音似笑非笑,不懷好意的語氣。

“你這人——”聯想到那些暧昧相抵的夜晚,蘇落頓時就紅了臉,軟軟糯糯地開口,“總之,一定記得要照顧好自己。”

“當然會的,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了落落。你說對麽,落落?”林音自然地調侃。

自從兩人正式在一起後,林音的形象,瞬間就從那個高高在上的林譽國際的總裁,變成了一個尋常的交往對象。

會開玩笑,會偶爾吃醋,會哄她開心,還會日常煲電話粥。

宛若一對最尋常的戀人。

“好了,我不打擾你了,你早點休息。”蘇落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戀戀不舍地開口。

“嗯,你也是。”

挂斷了電話。

自露臺上望出——

寧京大學位于港城靠近市中心的位置,可以說是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上生生打造出了一片給予學生的獨立的象牙塔。

夜晚時分,望出去,眼底能夠盡收最璀璨壯麗的燈火霓虹。

美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還有一年,她就可以飛到她的身邊,永遠地,停留在她的指尖了。

遙遠的,那些過去的被血色淹沒的醜陋的真相——

身為知名教授的父親,卻愛上了自己的研究女學生,并和她孕育了所謂的愛情的結晶。

然後,又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态,和自己名義上的妻子,誕育了孩子。

蘇音,那個本就極度敏感細膩的熱愛文學的女人,敏銳地就在懷孕期間發覺了自己丈夫不尋常的舉止。

婚外情。

和自己的父親蘇闵一樣,離婚,迎娶了自己的女學生。

抑郁症,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孕期開始的抑郁症,自小就被埋下的心理疾病的種子,在此刻茁壯地生長,最終,生出密密的棘刺,将自己刺傷得鮮血淋漓。

她割喉自殺後,繼承了她血脈的女兒,卻和她為之抑郁而死的丈夫情人的兒子,陷入了不倫的關系。

若是電視劇上演,這可真真是一出無比狗血的大戲。

偏偏現實裏,這就呈現得那麽刻骨疼痛。

“媽媽,”蘇落看着被城市燈火點亮的天空,稍許輕嘆,“你會在那裏看着我麽?”

蘇音。林音。

會是巧合麽?

蘇落有些恍然。

所有人都喜歡吐槽那些狗血電視劇的編輯,吐槽那些情節太沒有邏輯。可是,只要是藝術的再創作,就一定比被創作的原身——命運,更加的有邏輯。

命運,生活,這些才是真正沒有邏輯的存在。

電視裏,壞人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于是證明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所謂真理。

可生活裏,壞人們獲得幸福,好人們被送到痛苦深淵。

再偶然的一切,在命運裏,都無比真實地以現實上演。

那麽,她的生活,會像那些電視劇裏的女主一樣,最終過上完美幸福的生活麽?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夠活得,狗血一點,那種庸俗幸福的大團圓狗血。希望自己生活的編輯,已經用完了他所有的奇絕思路,讓餘下的人生,都平淡地過完。

她希望,自己一生不嫁也好,只要能夠一直以貼身秘書的身份,陪伴在林音的身邊。

再不奢求其他。

新學期,開始了。

大概是因為有了自己願意為之奮鬥的目标,再加上暑假裏在林音身邊的耳濡目染,對于金融這個專業,蘇落學得前所未有的迅速。

系裏的一衆導師們看在眼中。

或許也不知是不是為着林音打過招呼的緣故,蘇落也确實地能夠感覺到這些老師對自己的上心。

各種pre,pro,ddl,quiz都處理的得心應手。

也确實地收到了卓逸寄給自己的信件。

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想的,一天一封,用林音的話來說,幾乎都成了他每日的一個習慣。

信裏,卓逸的字跡,很漂亮,帶着獨特的風骨和筆鋒。

至于內容,也都是一些瑣碎的記錄,比如今天管家生了病,玫瑰園的新品種玫瑰開了花,晚餐有她喜歡吃的魚,可惜她不在,所以他盡可能地多吃了她的那一份,結果最後肚子有些漲,多散步了一段路。

很生活氣息,溫馨又貼近,打開看的時刻,就仿佛能夠看到他當日一天的生活,還有,他寫信時的模樣。

蘇落将那些信件都妥帖地收好,一封封按照時間排布齊整。

同樣的,不論多忙,每日一封寄給他的回信。

就這樣,時間慢悠悠地轉動着指針,很快,就到了期末臨近的日子。

考完最後一門,蘇落走出考場。

已經是新一年的第一個月了。

港城地處偏北,一年四季,溫和适宜,很難得能到雪。

滬寧——

聽聞今年的寒潮厲害,倒是有可能。

“落落!”遠遠的,忽然聽到花壇邊的一個聲音。

卓逸?!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本能地提步,就朝着那處走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不見,面前的男孩,似乎又長了不少個頭。

淡漠着眉眼,目光定定地停駐在她眸中。

相貌上,倒是愈發像林音了。

“你來了?”半蹲下身,蘇落不自覺地就勾起了唇角,對視上他的眸子,笑得粲然,宛若今日燦爛的陽光.

“知道你今天最後一門期末考試結束,所以,就立刻坐飛機過來,接你一起去滬寧過年。”卓逸伸出手,觸上她溫熱的面龐,輕聲,目光沉靜如泉,“母親的身份,不方便在校園裏露面。她在外面等着我們。”

“那我去寝室整理東西。”蘇落微笑着起身,接話道。

“不用了,你需要的東西,在家裏都已經給你準備下了。”卓逸淡然答言,握住了她的手,仰首看着她,“不過,為了避免你不習慣,你寝室裏那些需要的東西,我們的人也都已經整理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只要牽着你的手,跟着你走就行了?是這個意思麽?”蘇落眉眼彎彎。

“是。只要你跟着我走,你只要跟着我走。”卓逸忽地勾起了唇角,“我也只要你跟着走。”

他素來不常笑,可是,一笑起來,卻很好看,像是春風滌蕩開才融化冰面的湖水。

很俗氣的修辭,放在他的身上,卻是異常的貼切。

只要你跟着我走。

你只要跟着我走。

我只要你跟着走。

倒像是情人間的文字游戲。

“那,走吧。”蘇落自然地牽上他的手。

兩個人的身影逐漸走遠。

校園門口停着的一輛不是很顯眼的車。

打開車門,上車。

後座上,果然,看到了那張日夜念想着的面容。

林音。

“到我的懷裏來,我的小女孩。”林音張開懷抱,面上是舒然的笑意。

一把抱住,蘇落直接撲在她的懷裏。

熟悉的,她的氣味。

“我好想你。”

“我也是。”

萬裏高空上的飛機平緩地前行。

千裏之外,滬寧。

林家大宅。

和在港城見到的很不同,這裏,是真正的老宅,建築各處的痕跡,都不動聲色地宣告着它所歷經的風雨歲月。

蘇落跟着林音和卓逸,在一衆傭人的齊聲迎接下,從容地走入了正廳。

“大小姐,小少爺。”侍奉多年的老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同時在暗中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随着一道而來的蘇落。

“在這個家,給予我多少的尊重,就要給予她多少的尊重,明白麽,從叔?”林音開口,目光寒涼銳利,帶着不可觸碰的鋒芒。

“……是。”管家立刻颔首。

“上菜吧,也正好到進餐的時候了。”林音沉聲下令,同時自然地牽過蘇落的手,看向旁邊的一個女傭,“帶着蘇小姐去她的房間換一身衣服。”

“我給你準備的衣服,你一定會喜歡的。”林音轉過頭,看着蘇落,拍拍他她的手,輕笑道,“港城的氣溫和滬寧不同,可別凍着了。”

“好。”蘇落點頭,跟着女傭就上了樓。

房間。

全身鏡前,蘇落看着自己身上這件保暖兼具了完美外在審美的長身衣,黑色款,簡約大方的剪裁,冷色調愈發襯顯出了冷白姣好的肌膚,配合着鏡子裏女孩唇紅齒白的面容——

赫然便是一幅顏色濃郁的上好油畫。

“蘇小姐,請問您換衣結束了麽?”女傭應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好了。”蘇落簡單地再略微理了理衣領處的褶皺,打開門,看向女傭,“我們下去吧。”

“這邊請。”女傭畢恭畢敬地在前面指示方向。

走在長長的走廊上,看着走廊兩邊的牆面上懸挂着的各色名家畫作,蘇落饒有興致地發現着這個家族的歷史。

林家老宅,也不知道這處家族建築究竟是出自誰的設計手筆,在這處山林間具備着足夠的占地面積後,倒是不遺餘力地将這處住人的居所打造成了一個變相的迷宮。

每個房間的外觀都極為相似,樓梯的位置,也都利用了視覺的漏洞,設計在了一般看不到的地方,讓人總是忍不住疑心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一個龐大的單層迷宮裏來回地繞圈。

回到客廳。

紅木餐桌上擺放着足夠豐盛的菜肴。客廳裏像古時的貴族一樣,氤氲燃燒着微涼的香甜氣息。

“焚香?”在林音對面的位置坐下,蘇落幾分好奇地看向她,征詢着問題的答案。

“嗯。”林音點點頭,随即目光淡漠地看了周圍人一眼。

“是。”管家從叔最是知曉這位大小姐的心思,立刻微微颔首,欠身,帶着客廳裏所有的傭人都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

客廳裏于是就又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這才是真正的林家老宅,港城那裏的,是我母親當年買下的一處住址。不過,老宅這幾代下來,除了這處中心建築還是保留着最原始的外觀樣子沒有改變,其他的部分,包括泳池等等,都是在第一代林家先祖後先後建立起來的。”林音執起筷子,從容地向蘇落訴說着林家的歷史,“這裏的家具,很多都還保留着華國百年前的風格,都是上了年歲的古物了。”

“現在的王族吳家,和當時我們林家,也算是有些姻親關系。”林音微笑着開口,将一塊雪白的魚肉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裏,“不過現在王族成了國家的象征,在政治地位上倒是沒有那麽多權力了。也就是在王族過渡到不再掌權的那個階段,林家先祖決定大力發展商業,于是開始擴展了在商業圈裏的經營內容。你知道麽,我們林家最開始發展的産業,是什麽?”

蘇落看着她含笑的眸子,也自然地勾起了唇角:“你這麽問我,肯定是我一時間想不到的。”

“落落一向聰明,”林音挑眉,不置可否,“這學期你的表現,據我所知道的情況,你表現得非常出色,幾個系裏的資深教授都稱贊你有了非常明顯的進步。”

“落落,你覺得是什麽?”坐在她旁邊的卓逸些微轉過頭,一雙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彎彎,勾出好看的弧度。

“或許,”蘇落歪着頭,幾分思忖的模樣,笑容俏皮靈動,“香?”

卓逸眸中微亮,就像是滑過夜幕的流星在墜落天際的那一刻格外的光華璀璨:“落落,你怎麽猜到的?”

“就是猜到的啊。”蘇落眉眼彎彎,好笑道,“林譽如今的業務面,涉及的非常之多,但是,只有一個領域幾乎是從來不涉足,甚至也不參與任何合作品牌聯合的活動。”

頓了頓,她重新對上林音的眸子:“香水。”

“沒錯,就是香水,”林音點點頭,面上依舊帶着笑意,“那是我們第一代林家先祖發展的産業,但是,在第二代,就被下了家族禁令,林家所有的家族成員,都不許涉足這一産業,否則,就一律被驅逐出家族。”

“這是為什麽?”知道了自己答對了,蘇落認真聽着,還是忍不住好奇道,“是因為第一代的香水産業發展的不好麽?”

“不,恰恰相反,林譽當時發展香水産業,可以說是異常順利。第一代的林家家主,在調香方面有着得天獨厚的天賦,他是那種可以自由地根據想象畫出香氣的天才。”林音輕笑一聲,夾了筷菜,放到碗中,看着白淨的米飯,目光微深,焦點似乎是在漫無邊際的遠處,“即便是在現在的香水界,他當年推出的‘迷醉’款香水也是很多香水愛好者和專業人士心目中的經典作品。所以,在當時林譽宣布再也不涉足香水制造後,市場上甚至掀起了人手收藏一瓶‘迷醉’香水的熱潮。”

“現在華國,香水發展最好的,落落,你說,是哪家公司?”卓逸從容地喝了一口湯,淡淡開口,發問道。

“自然是樂夏集團旗下的‘月淩’香水公司。”蘇落不假思索地回答,“月淩一家公司,在華國香水市場上的占比,就達到了驚人的36.87%。目前也一直保持着極高的市場占有率和良好的品牌口碑,在國際上也是享有盛名的憑借着東方特色打出聲名的本土品牌。”

“今天是除夕,是過年的時候,講一些過往的家族故事,倒是也別有一番意思。”林音些微嘆了口氣,随即勾起了唇角,擡首,對上蘇落的眼睛,“樂夏集團的‘月淩’,是在林譽宣布解散香水部門後迅速成立起來的,可以說,當年,月淩就是從林譽分出去的香水部門,只不過重新改了名字,也不再歸屬林譽。”

“忽然間這麽大的舉措,肯定是因為什麽特殊的緣故,”蘇落接話,許是為着此刻異常融洽的氛圍,也漸漸自然起來,輕笑着提出一個假設,“是感情方面的因素麽?”

“落落,”聞言,林音面上的笑容頓時就更加深了幾分,幾分贊賞幾分玩味,“看起來你倒是很适合去市場評估部門就職了。”

“真的是這樣?”蘇落微一挑眉,稍許訝異,看向自己身邊淡然用餐的卓逸。

“樂夏的發展,從創立之初就一直和林譽有着緊密的聯系。”卓逸放下筷子,拿起餐巾紙,簡單擦拭了自己唇邊可能沾有的湯汁,看着蘇落,沉聲答道,“樂夏和林譽的第一代創始人,他們的妻子,是同一個人。”

“哈?”蘇落這回是真的詫異了,覺得自己像是打開了什麽狗血電視劇的劇本,不可置信地看向對面的林音,“這是——”

“林譽和樂夏的第一代家主,在當年是很好的兄弟,可以說,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訴說起當年的這些往事,林音倒是幾分局外人的看戲之感,“不過就很俗氣的,在他們一起長大到青春期的時候,都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之後大抵是發生了很多事,這個女孩,一開始是成為了林譽的家主妻子,但後來,又離開了林家,和樂夏的家主在一起,并一直厮守到了最後。”

“還真是像電視劇裏會上演的那種劇情,”蘇落垂下眸子,語氣中多了幾分喟嘆,“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位夫人的緣故?”

“長廊上有着近代以來林家歷任家主和他們配偶的畫像,你如果去看的話,就會發現,從開始作畫的第一幅起,第一代的家主夫人的畫像,仍舊放在那裏。”林音擡首,望向上處二樓的位置,似乎是在回想,“那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也難怪會讓人念念不忘。所以,即便是第一任家主離開之際,他也依舊囑咐自己的後代,絕對不能将她的畫像移開,要一直放在靠着他的畫像的位置上。”

“那麽那一家也是麽?”蘇落追問道。

“我沒去過樂夏顧家,不過有我的朋友和我說過,顧家的走廊上,确實也有一幅相似的畫像。畫中的女子,是同一個人。”林音語氣很是輕快。

“大概每一個家族往上去追溯,都會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蘇落唇角清淺笑意,“不過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歷史真相,後人只怕也都是不分明的了。”

“落落,過年要吃餃子。”卓逸忽然在餐桌上碰了碰她的手,輕聲開口道。

“嗯,”蘇落不明其意,點點頭,“所以呢?”、

“母親。”卓逸轉頭,看向林音。

“今年,我們一起做餃子,然後在跨年的時候,再吃掉它們。”林音眨了眨眼,完全沒有商場上叱咤風雲的幹練人士模樣,說着這話的時候,自然地更平添了幾分煙火氣,“怎麽樣,落落,你有過這方面的經驗麽?我可是一個純新手。”

“沒有。”蘇落誠實回答,笑得輕松,轉頭,伸手摸在卓逸的頭上,“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啊,小逸可是最聰明的,對不對?”

“嗯。”任由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卓逸也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并沒有多說什麽。

“廚房裏各色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一會兒散步後,我們就去包餃子吧。”林音輕笑。

“好。”

廚房。

林音日常有保持着健身的習慣,在拳擊上有着相當的造詣,所以,揉面上,她倒是處理得很是輕松。控制揉面的力度,适當地加水,很快,原本還是面盆裏的一堆白面粉,在捶打下,變成了柔軟的面團。

“要醒面。”瞥了一眼已經成形的面團,卓逸在那邊的小桌子上淡定地處理着各種餡料,不忘提醒一句。

“你們的餡料處理的怎麽樣了?”林音蓋上蓋子醒面,朝着正在處理餡料的兩人走來。

“噗,”看到走近前的林音,蘇落忍不住笑了起來,停下手裏的工作,手指在一邊備着的清水裏過了過,再快速地擦了擦手,擡手,替她拭去面上不慎沾上的白面粉,“你看,你啊,還是中招了吧。”

“這不是有你麽?”林音唇角勾起上挑弧度,伸手,飛快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手上的面粉還沒洗掉,于是就又沾在了蘇落的面上。

“呀,你故意的!”蘇落猝不及防,被她得逞,下意識擡頭,只得嗔怒道。

“落落,低頭,我替你擦幹淨。”卓逸看着她們兩人的互動,很是從容地沉靜開口,随即看向林音,“母親,你去洗手。”

廚房三人,現在倒是有一種是卓逸做主的氣場感覺。

林音不免失笑幾分,看着蘇落果然聽話低頭讓卓逸擦拭的模樣,輕笑起來:“好了好了,我也去洗手。”

“還有麽?”蘇落沒有合上眼睛,看着此刻近在咫尺的卓逸的面容,輕聲問道。

“還有一點。”卓逸面色絲毫不改,沉聲道。

“哦。”蘇落乖巧地任他拿着新手帕在自己鼻子上輕柔地擦拭。

“好了。”卓逸退開一步,收起手帕,對視着她的眸子,淡然道。

“謝啦。”蘇落笑容粲然,起身。

等到這邊醒面的步驟也差不多了,就該開始準備之後将這個大面團變成擀餃子皮的小面團的工序了。

加粉揉搓,揉成細長條型,刀切,切面團,壓面團,擀面杖——

明明是第一次做,三人卻都配合得異常默契。

最後終于進入了包餃子的階段。

“落落,豬肉餡的要多做幾個麽?”卓逸幾個下來後,已經做得相當熟練了,完全是老手的操作。

三人之中,蘇落包的最是奇形怪狀,明明看着卓逸似乎也是一樣做下來的,但偏生他的就看着極其标準,自己的——

慘不忍睹。

越是不行,就越是不信。

可幾個做下來,不是那個角沒有包嚴實,就是哪邊的肉又漏了出來。

半點進步都沒有。

“落落,你包的餡料太多了,稍微少一點。”林音看着蘇落這般笨手笨腳的模樣,忍不住憋着笑建議道,“一個餃子皮就這麽大,太多的餡料,肯定是要撐破的,到時候總有一處會漏出來,結果整個餃子就都入水散掉了。”

于是蘇落的下一個餃子果然減少了餡料。

但是——

“落落,你這是——”林音現在倒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這個素來在一堆繁雜事務中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的小秘書,怎麽在這餡料多少的把控上就這麽不行?

“你包這個。”估計卓逸也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直接把自己已經勺了餡料分量的餃子皮一道遞了過去,随即将她手裏的給換了過來,熟練地再加了一小勺餡料,手指格外靈巧地掐出好看的餃子曲線,“就這麽照着做。”

“哦。”蘇落目不轉睛地看着卓逸的動作,試着也像模像樣地照做。

雖然依舊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總之,還算是正式進入餃子的行列了。

“落落你以前一定沒有做過菜。”卓逸淡定地包着餃子,下結論。

“……”不,她是做過的,甚至,她還很喜歡烘焙。

在那段日子裏,她将自己的熱情寄托在那些所謂的愛好上,提着自己的精神,勉強地挨過漫長的黑暗。

不過,在言沉不在,她又和林音正式交往後,這些本應沉澱在細胞記憶裏的技能,卻似乎并沒有要跟上的意思,反而盡數被剝離得幹淨。

甚至于是要一點不剩。

這大抵也是種刻意卻不自覺的遺忘。

“不是還有你麽?”蘇落低低地輕笑起來,看向卓逸,“你的手藝這麽好,以後也不知道是要便宜哪家的女孩子了。”

“落落覺得我長大後會很受女孩子歡迎麽?”卓逸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動,只是淡然地問道。

“我們小逸長得這麽好看,現在就已經這麽了不得了,以後等長大了,豈不是要讓這個圈子裏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歡的不得了?”蘇落随意地說着玩笑話,“像我們小逸這樣的,能讓你看得上的,也一定會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等到你要結婚的時候,我們一起為你籌辦婚禮,好不好?”

“他還小呢,哪裏就會想到這麽多了,”林音笑着插話道,“不過,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迎娶的,是他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我能做到的,就是讓林譽盡可能地不需要依附任何其他的家世門第,不用這個圈子裏慣有的商業聯姻,一樣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