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一。孟文飛照常上班，中午帶着柳毅和另一個同事一起應酬客戶去了。下午回來接連開了兩個會，忙着水都沒顧上多喝幾口。下班時已經挺晚，他沒去找方靖，徑自回家去了。
方靖一整天也沒找他。在公司裏頭曾經打過照面，她輕聲打了招呼，叫聲飛哥就過去了，跟往常一樣，沒什麽不同。
周二、周三是創達資本過來開會和調研的日子。飛揚科技全公司都很重視，嚴陣以待。在創達資本的四個代表走進辦公區時，公司上下不禁都正襟危坐，不敢大聲說話，全無平日輕松嘻鬧的氛圍。
創達資本領頭的是項目總監李嘉玉，她與孟文飛通過幾次電話，在網上溝通過，這次過來還是第一次見面。她三十左右的模樣，短發，大耳環，精致的妝容，合身的名牌套裝，渾身上下都顯出一副職場精英的氣場。
李嘉玉并不忙着談業務，她對飛揚科技的辦公環境似乎很感興趣。樓下樓上慢慢逛，各個區域都看了，甚至還去看了廚房。她問了孟文飛許多當初裝修辦公室時的考慮，人員配置現狀等等。大家在會議室坐下後，她又說要去洗手間，完了又去茶水間親手泡了一杯茶。
柳毅被這位李總弄得有些緊張，找了個空檔小聲問孟文飛對方是什麽意思？
“她在意細節。”孟文飛答。之前的接觸裏他就發現了，這位李總溝通時沒什麽廢話，說話直奔重點，對所有問題的答案很挑細節。今天見了面他就更肯定了。她自己身上的細節就很完美，從唇膏顏色到配的鞋，全都很搭。
“不用緊張，她對我們公司挺滿意。”孟文飛對柳毅道。他這麽篤定，讓柳毅松了口氣。孟文飛拍拍他的肩，笑了笑。他自己是很有信心的，業務方面不說，公司環境真的沒什麽可挑的毛病。有方靖在呢，他們甚至不用再做什麽特別的收拾，廚房也好，洗手間也罷，每個角落都幹淨清爽。
兩天的會議都很順利，孟文飛準備充分，與會的衆同事也表現得很好，整體就一個詞——專業。
李嘉玉形象幹練，但并不克板冰冷，她彬彬有禮，別人說話時她聽得專注，提問雖犀利但也委婉。她給她手下人充分的表現機會，不搶話，不擺架子。這讓孟文飛也對她頗為欣賞。若能跟這樣的人合作下去，倒是愉快的。
兩邊人馬在這兩天裏可以稱得上融洽，第二天時已經能互相調侃開玩笑了。因為第一天喝到了很美味的咖啡，李嘉玉提出第二天嘗一嘗飛揚科技的食堂。吃完了食堂的午餐，李嘉玉笑着說：“真想把大廚挖走。”
孟文飛笑笑，看了看不遠處的方靖，她聽到了李嘉玉的稱贊，淡淡淺笑，從容地像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小店老板姑娘。
讓人安心，也令人驕傲。
“請李總手下留情，這大廚是我們公司的寶。”孟文飛道。
柳毅很配合地猛點頭。
餐桌上的衆人都笑起來。
孟文飛再看一眼方靖，她也正看着他。兩人的目光一碰，方靖用嘴形跟他說：“加油。”
孟文飛低頭笑。傻姑娘跟小孩子似的，總是喊“加油”。
只是傻姑娘一直沒來找他說考慮得怎麽樣，他還是頗有些在意。但又不能催，擔心把她逼回殼裏。
周四，孟文飛接到了姜俊的電話。
姜俊先說了說從朋友那裏聽來的創達資本的消息，說李嘉玉那組人對飛揚科技挺滿意。這個孟文飛自然知道，意向是明确的，就是後頭再敲定細節和條件吧。真到最後那步，簽下合同才算數。
這話題很快過去，姜俊又說了說朋友間的八卦，最後說到了方靖。“說起來，阿靖這姑娘真的挺好的，就是有點倔。那次生日宴她做得特別好，我跟曉露覺得她太辛苦了，之前談的價有點少，對不起人家。她不是經濟上挺苦的嘛，所以後來我就給她打了個500塊的微信紅包，結果她不要，好像還不太高興了。就是說話非常客氣的那種不高興。你知道的吧，她跟人不熟的時候很客套的那種感覺。”
孟文飛原本懶洋洋半靠沙發上，聽得這話頓時坐直了。“你什麽時候給她錢的？”
“周一吧應該是。我還跟她說了，這也是你的意思，結果她就是不要。”
孟文飛捏捏鼻梁，有點忍不住脾氣。他媽的，他周日剛哄完，這豬隊友周一就去放了□□。還他媽說是他的意思，他有個屁的意思。500塊是什麽玩意？我看你挺困難，再給你500塊？！
孟文飛吸口氣，對姜俊道：“兄弟，我拜托你一件事。”
“啊？”這麽嚴肅。姜俊有點緊張：“飛哥你說。”
“你他媽的以後要對阿靖做什麽，說什麽話，先跟我報備一聲。我會告訴你能做還是不能做。”
姜俊：“……”
這老父親對付追自家乖女兒的臭小子的嚴厲口吻究竟是啥意思？姜俊琢磨好半天。
沒琢磨出來，只得小心請教。“飛哥，請指條明路。”
“阿靖不需要500塊，她需要的是機會，是資源。她也不需要花時間去做跟她理想無關的賣苦力的小時工，她需要的是學習和提高。”
姜俊有些愣：“她理想是啥呀？”
“做廚神。”
姜俊：“……”
這漫畫裏的詞被孟文飛這麽認真地說出來姜俊還真有些不适應，但他不敢笑。
“別同情她，別平白無故地給她塞錢，那樣會傷她自尊心。有需要磨練廚技的工作可以給她介紹，讓她既能掙錢又有機會練習。她幫你們做那頓宴是很辛苦，她練了很久，但她很開心。可你轉頭這樣塞錢，會把她推遠的，明白我的意思嗎？”
姜俊懂了。“那，我再去解釋一下？”
“解釋個屁。”這種事越解釋越糊，還壞了他的計劃。孟文飛真有些生氣了。
姜俊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但有件事不得不提，他小心翼翼道：“那個啥，我原本還想跟你說說，就是李程那頭，覺得阿靖挺好的，做事麻利，幹活也細心。那天在我家，做了那麽一大桌菜，廚房裏也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然後阿靖模樣也好，看着乖巧賢惠……”
“說重點，他想追阿靖嗎？”
“不是。”姜俊摸摸鼻子，這位老父親，你能有點耐心嗎？
“李程爸媽退休在家，需要有家政照顧嘛。之前那個走了，他家正找合适的，他想着阿靖做飯菜好吃，老人家胃口不太好，想請阿靖去他爸媽那兒照顧照顧。他家條件挺好的，給的薪水高，活也不累，老人家身體還可以，家務不算多，也有單獨的房間住。他爸媽你也見過，很和善的，很好相處。李程知道阿靖是你那兒做清潔和做飯，工作性質上差不多，他覺得這事可以跟阿靖提提，看她有沒有意向。但也得問問你，畢竟是你公司的人嘛。”
“哼，還知道挖我牆角之前跟我說一聲。”孟文飛語氣很不好。
姜俊再揉揉鼻頭，今天真不是跟飛哥聊天的好時機啊，還以為前兩天跟投資公司談得好，事情很有譜，飛哥龍心大悅呢。而且阿靖這事他也以為飛哥會支持，畢竟對阿靖來說挺好的，薪水高工作量少。飛哥對阿靖這麽好，幫她找工作，為她着想，應該是樂意的。結果這語氣！
姜俊決定不再聊了，讓李程自己來跟老父親飛哥說。
“可以啊，你讓李程去問阿靖。”
“啊？”姜俊又驚訝了。他沒聽錯吧，挖牆角這事老父親居然同意了？
“讓他問去，阿靖不會同意的。”
“哦。”姜俊覺得自己剛剛多想了。老父親還是那個老父親。這語氣誰敢去問啊。
“阿靖覺得做十多個人的飯比做固定兩個人的飯有意思。就算工資少點，她也會選前者。”
“為啥？”
“她是要做廚神的人啊。”
“……”姜俊很掙紮，為了安全，不被飛哥約去拳館，不該讓李程去問的。但被飛哥這麽一撩，真想知道阿靖小妹妹會怎麽回答啊。
“那我可跟李程說了，他和阿靖加過微信。”要死也是李程去死。
“行。”老父親答應得這麽幹脆，姜俊更好奇方靖的回答了。
姜俊馬上聯系了李程。過沒多久，李程回話了：“阿靖拒絕了。她說工作條件很好，但不适合她。她以後還想繼續開店當主廚的，所以目前階段，她希望她的工作能更多地學習和磨練廚藝。”
姜俊聽了，跟陶曉露道：“這事我們就別告訴飛哥了，他今天罵我，不能讓他更得意了。”
陶曉露哈哈大笑。
姜俊忍不住吐槽：“可是飛哥那裏是科技公司，又不是餐廳，在他那兒能學習磨練什麽廚藝啊。”
“你怎麽知道飛哥沒安排呢。”陶曉露抱着姜俊的胳膊，靠在他肩頭：“飛哥還是那個飛哥啊，一直沒變。”從小就愛照顧別人，總會為別人着想的飛哥。臉上兇巴巴，但最後還是會默默幫助別人的飛哥。
姜俊：“老婆，你這語氣。我覺得我又要吃醋了。”
陶曉露：“……”
孟文飛被姜俊說的事攪得有些心煩，不免要想阿靖會不會因為這個又退回去了，退回到那個保持安全距離的謹慎姑娘。
馬上又要周末了，他一想到方靖又要去那個鬧哄哄人擠人的快餐店收餐盤擦桌子掃廁所就心塞。
心裏正在想她，卻看見她過來了。
方靖敲了敲孟文飛辦公室的玻璃門，孟文飛招手，讓她進來。
方靖在他辦公桌前坐下了，孟文飛居然覺得有些緊張。
“飛哥你有空嗎？”
“有。你有什麽事？”
“飛哥你家的家政小時工找到人了嗎？”
“還沒有。”
“嗯。我考慮了一下，我還是覺得飛哥你是想幫我才提這件事的，但飛哥你那天跟我說那麽多，我也明白你的意思。”
是嗎？真明白嗎？孟文飛看方靖絞着手指，知道她也在緊張，這讓他心裏平衡了些。
方靖沒停頓，一口氣接着說，似乎生怕一停就說不下去似的。“我這人毛病挺多的，有時候确實比較敏感，覺得別人可憐我，我不喜歡這樣。小時候，總遇到這樣的事，大家可憐我家，就拿我家的事說閑話。那些可憐我的人，看我的眼神讓我不舒服，好像我多低人一等似的。我媽媽曾經說過我，太敏感在意，這樣會不快樂。我爸爸也曾經說，別人怎麽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麽對待自己。嗯，我外婆呢，就說別指望別人的幫助，別讓自己軟弱，這樣就不會可憐了。我覺得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有時候我就會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也不愛跟別人說我的事。”
她說到這兒擡眼看了看孟文飛，繼續道：“飛哥你一直在幫我，我知道的。我想飛哥一定也是看出我的毛病才跟我說那些。這段時間你太忙，我不好打擾你。但我考慮好了，如果飛哥你真的需要請家政，我願意做的。我認真付出勞動力，然後取得相應報酬，就跟在公司做事一樣，是正當的，沒什麽不好。而且我想跟飛哥你多學些東西。我從前，只守着家裏的小店，只在餐廳打過零工，我知道的太少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想實現它。這沒什麽丢人的。我真的相信，我是能成功的。就像飛哥你一樣。”
她看着孟文飛，孟文飛也看着她。
這姑娘啊，讓人如何不欣賞。你在她面前玩遍套路，她卻只會真誠地跟你掏心。你以為她會退縮，她卻比誰都有勇氣面對自己。
“我确實需要一個家政小時工。”孟文飛清了清嗓子。
其實并沒有這麽需要。
“所以你這周末可以開工嗎？”
別去什麽肯德基麥當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