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你好大的膽子!”
一聲厲喝,轉身只見應妃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長刀,血色淋漓。
四周全是陌生風景,亦無人在側,我驚恐退後,染血的纖指卻咄咄緊逼。
應妃的臉色紅如夕陽詭異,哆嗦着唇道:“娴妃,你好狠毒,本宮誠心道歉,你為何刺我一刀!”
欲要辯解,無奈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我霍然睜眼,流雲錦的床幔映入眼中。
聽到叫聲的迢兒趕忙進來,掏出帕子給我拭汗,“小姐發夢了?”
我徐徐舒出一口氣,要了一杯茶壓驚,回想夢中情景,不禁好笑。
大概是我過分緊張了。
想着出去走動走動,秋水突然來報:“娘娘,應妃宮裏的公公來了。”
……莫非噩夢成了真?
我鎖眉出屋,握椒殿的掌事公公領着一幫小太監已至中庭。未待開口,對方便高聲道:
“昨兒應妃娘娘宮裏丢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命我等來娘娘您這兒找找。還請娘娘恕罪,讓奴才們辦好差事。”
迢兒當即反問:“這奇怪了,應妃娘娘丢了東西,怎麽找到我們宮裏來了?難不成我們這裏是賊窩?”
曹公公不惱,皮笑肉不笑道:“娴妃娘娘昨個去了握椒殿,轉頭我們家娘娘就丢了件兒東西。要是旁的也就罷了,偏這件東西是頂要緊的。娘娘自然清清白白,但跟着娘娘的人,難保有個參差,還請叫奴才們早些看過,娘娘也好早些省心不是?”
尖聲刮耳磨心,一口一個奴才自稱,架勢卻比主子還足。我被他啰唣得頭疼,迢兒早被氣得臉色紅漲,撸起袖管道:
“欺人太甚!本是你家娘娘請我家小姐過去,如今無憑無據血口噴人!什麽跟着娘娘的人,我便是貼身跟着娘娘的人,你敢來搜我嗎?今日不把話說清,我們還不依了!”
話間,遠遠地又來一批人,卻是司徒鄞身邊的小蟲,身後也跟着五六個人,眨眼間擠在殿前,兩撥人黑壓壓一片,把階下這點兒地方占個水洩不通。
小蟲賠笑施禮道:“請娴妃娘娘安。昨日皇上丢了一樣要緊的東西,差奴才來娘娘這兒看看。皇上還說了,請娘娘不要多心,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我琢磨着此事緣由,面上冷笑:“到底是應妃丢了東西,還是皇上丢了東西?說清楚了,免得以後誰沒了東西,都到我宮裏來例行公事。”
小蟲看了一眼曹公公,緊着笑意回道:“是皇上的一件兒東西,放在應妃娘娘那處的……”
原來如此。怕是司徒鄞真丢了什麽,不然也不會煩到我這裏來。
既這麽着,我不好再說什麽,側身将人讓了進去。
這幫人魚貫而入,二話不說翻撿起來。饒是手下規矩,一應都輕拿輕放的,依舊看得我不太舒服。
未等鬧消停呢,外間通傳:“皇上駕到。”
司徒鄞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進來,衆人皆去行禮,我也欲行大禮,被他拉住。
擡目看他,是如常神色,平常到仿佛我們已做了萬世夫妻,篤實不疑。
從前只聽人說“見面三分情”,現在才體會個中真意:一見到他,就什麽氣都沒了。
司徒鄞沖我擠眉,手臂極自然地環過肩膀,問:“找得怎麽樣了?”
小蟲回禀:“回皇上,尚未找見,還有小半個寝殿沒找。”
“那繼續吧,仔細着娴妃宮裏的東西。”
司徒鄞一派氣定神閑,而後微微颔首,只我聽得到的低音:“原本在上書房議事,放心不下,過來瞧瞧。你萬莫多心。”
抛下國事過來就怕我多心?我微微一笑:“我不多心。”
司徒鄞聽了,舒展開眉頭。
不一時,小蟲忽從暖閣跑出來,惶恐地跪在司徒鄞面前,手中高舉一物:“回、回皇上,找着了。”
我眼皮一跳,搭眼看去,那是一尊一掌來大的暗赤色玉佛。這玉佛的樣式奇怪,成色紅似瑪瑙,又夾着黃龍玉色,明明有個彌勒大肚,卻無笑臉,反如羅剎猙獰。
東西在這裏,我絲毫不意外。應妃千辛萬苦設下此局,若什麽也找不見,豈不枉費了她苦心經營?
只是她如何動的手腳?
前日送帖時挾帶進來的?不會,接手都是我的人,衆目睽睽之下,她的手伸不到這麽長。我帶去的人自然沒有問題,搜宮的又是司徒鄞的人,她是如何做到的?
覺出敲在肩上的指力,我回神側頭,司徒鄞的神情竟也沒有絲毫驚訝。
我喃喃:“這玉佛……”
曹公公上前跪倒,搶先道:“玉佛既在這裏,請皇上徹查此事,給應妃娘娘一個交代!”
迢兒撲通一聲也跪下:“皇上請明察,這絕對不是我們宮裏的東西!”
曹公公低眉順目地接口:“自然不是這宮裏的,是應妃娘娘宮裏的,只是不知握椒殿的東西,如何跑到眷瑷殿來了?”
此言一出,眷瑗殿其他宮娥接連跪地,口中高喊“皇上明察”。
我擡手按住眉心,眼下這情形,也容不得我做縮頭烏龜了。只得緩緩跪下:“東西在臣妾這裏,衆目睽睽,臣妾無話好說。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請皇上徹查此事,若結果仍指向臣妾,臣妾死而無憾。”
司徒鄞盯着手裏的玉佛,笑了一笑:“不至于死這麽嚴重,不過确實要查。也罷,娴妃由我親自審問,回去告訴應妃,我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
曹公公躊蹰:“那玉佛……”
司徒鄞掃去一眼,“玉佛我留下了。”
“這……”曹公公面有驚色,卻懾于天子威嚴,瑟瑟噤聲,溜溜地帶人走了。随後,其他人也被司徒鄞遣退,暄嚷的宮殿頃時安靜。
我猶疑道:“這件事……”
“這件事是應妃做的。”司徒鄞掂了掂手上的東西,笑嘆:“還以為你多少會有些驚慌或者生氣,沒想到這般鎮定。鐘了啊,你到底什麽來路?”
我淡應:“我沒有做過的事,為何驚慌?知你信我,又為何生氣?”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若他這些日子的作為都不能換得我一個信任,那我也太不值當他費心了。
連如素都看出,我心底裏早己信了他,只是自己糊塗,一直不肯承認。
“我知道你會相信我。因為,我也相信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說出這句話,如釋千斤重負。
司徒鄞就那麽怔怔地,定定地看着我,目中有動人心魄的神采。
頭一回知道,原來我可以與另一個人,離得這樣近。
許久許久,他走過來輕輕抱住我:“你知道我等這句話,等了多久……”
柔如春風的低語,拂開遍地花蕊。我閉上眼,體會這刻的心悸如蟻,甘甜如蜜。
到底被這個男人蠱惑了啊。
“鐘了。”他低低喚我:“我悔得腸子都青了……若是你進宮那晚我留下來,恐怕現在……”
“怎麽?”
“我們的孩兒都會叫父皇了。”
我一怔,頰邊耳廓迅速地熱起來。
司徒鄞卻笑得格外開心。瞥見那尊玉佛,我問道:“這到底是什麽名堂,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
司徒鄞動了動嘴角,拇指輕輕一轉,玉佛一分為二,從中露出一角黃金,仿佛虎頭形狀。
“虎符!”我大為驚駭。
“另一半在你哥哥手裏。合在一起,可調動整個褚國的兵馬。”言及此處,司徒鄞目中閃過一瞬殺機,“這些年我把應綠寵壞了,讓她敢拿這麽大的事來争寵。”
我背後寒毛乍起,明白了應妃用心之毒。哥哥手握半枚兵符駐守邊關,如果我在宮中偷了另外半枚,如果司徒鄞又有半分相信……
剛剛安定的心再次動搖,深宮似海,人心如墨,我真能将一切了如指掌?
轉向司徒鄞,我無比認真地問:“皇上,當真絲毫不曾疑過我?”
他清俊的眉眼染上無奈,似是說“又在犯傻了”。
我卻極認真,肅默攤開手掌,現出佩在司徒鄞腰畔的玉璧。
我一字一問:“如果這件事真與我有關呢,皇上當如何?”
“傻瓜。”
司徒鄞一步上前,鼻尖抵住我的額頭,狀若呓語又擲地千鈞:“這褚國萬裏河山,無論金玉珍寶,九土城郭,抑或崇山俊水,一草一木——只要是鐘了想要的,我都給得起。連同我,都是你的。”
我渾身一震,沒了提防的力氣,“你從前也這樣哄別人的?”
“我可是句句真心!”司徒鄞大呼冤枉,繼而笑道:“看起來,我還真有幾分亡國之君的風度。”
我閉了閉眼,褚國萬裏河山,不及你的真心珍貴。“皇上是要做聖君明主的人,以後不許開這種玩笑。”
“哎,我真是娶着一位好愛妃。既是聖君明主,此時便回去議事了,算來也耽了好些時候。”
我盈然一笑:“皇上慢走。”
司徒鄞走出兩步,回頭道:“應綠……”
從他眼中看出棄意,我輕輕搖頭。
盡管應妃心腸惡毒,卻不願見到司徒鄞涼薄的一面。她也曾受到他全心的寵愛吧,連兵符都放心交她保管。我之今日,是她之昨日,她之今日……
頭頂被按住,“又胡思亂想?”
我擡頭,對上令人安心的眼神,“沒。”
司徒鄞知我所想,縱溺地笑了笑,低語道:“鐘了,你不同,與她們都不同。後苑絕色如雲,我從無不忍,惟獨每每見你……心軟成疾。”
最後四字,缱绻融骨,他探身抵住我的額頭,嗓音更低一分:“放心,也讓我放心,好嗎?”
“好。”
“好。”司徒鄞分外滿足,眸中滿溢情與欲,“我走了。晚上等我,親自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