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飛沒有因為融資失敗的事失眠。上床已經1點, 睡得晚, 但居然睡得還不錯, 一沾枕頭就着。第二天他早早起來,精神抖擻。他去公司,先到一樓看方靖。
她正在廚房做早飯, 轉頭出來看到他對他一笑。
孟文飛故意兇巴巴:“昨晚跟你說的記住了嗎?”
昨晚吃完了馄饨, 他開車把她送回公司。訓了她一路。怎麽能這麽晚還到處亂跑呢。單身小姑娘乘出租多危險。究竟有沒有一點安全防範意識。雖然頗有吃完不認賬,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但方靖乖乖聽訓點頭答應的樣子,讓他訓得很開心。
“記住了, 記住了。”方靖把他昨晚點的餐用飯盒裝好,塞到他手裏。
孟文飛回到辦公室把早餐吃了, 上班時間也快到了。公司其他人陸陸續續抵達。孟文飛等了又等,卻不見鄭濤。他給鄭濤打電話, 聽到該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
柳毅過來報告說鄭濤一早發了郵件請兩天病假。
孟文飛心裏一動, 沒說什麽, 只讓柳毅把幾個中高層幹部召到會議室開個小會。
人齊了, 孟文飛簡單說了說這次融資失敗,當然沒細說緣由,只說最後創達資本大老板那兒沒審核通過。幾個幹部失望的嗷了幾聲。孟文飛跟他們玩笑了幾句,大家嘻嘻哈哈, 也沒太往心裏去。老板表現輕松,他們就不覺得是什麽大事,這筆投資不成就等下次機會, 反正公司有老板扛着。過兩天就元旦三天假期了,大家還趁機說了說放假的事。
孟文飛把事情通知完,回到辦公室繼續聯絡鄭濤,發了短信、微信和郵件,但直到元旦放假,鄭濤都沒有音訊。
元旦,孟文飛也給方靖放假。方靖說她計劃去看看朋友。
“看同學嗎?”很少聽方靖提起朋友,孟文飛至今也只知道一個暗戀過的班長。
方靖搖頭:“回村子去巧心家坐坐,就是上回你跟姜大哥來店裏時那個小姑娘,她不是店裏的服務員,是我鄰家妹妹。她上大學呢,有空的時候會來店裏幫忙。我家還欠着他家最後一筆錢,正好這兩天把錢送過去,這樣又可以清掉一筆債了。還有上回燒烤店外頭你見過的孫大哥家,我也得去拜訪下。孫叔叔是我家大恩人。”
孟文飛終于忍不住問她:“之前家裏是什麽情況,怎麽會欠下這麽多錢?”
“嗯。”方靖拖着尾音,擡頭看看天花板,似乎在回憶。“我家呀,我們一家人其實挺幸福的,所以老天爺給的考驗比較多。”
孟文飛失笑:“又是你外婆的語錄嗎?”
“哈。”方靖點點頭,“我外婆可聰明了,她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懂的道理可多了。我們家裏,全靠外婆撐着。我媽媽生病,爸爸忙工作,我基本是外婆帶大的。”
孟文飛點點頭,能把方靖教成這樣的老人一定很睿智,可惜見不到了。
“嗯,我外公,20歲的時候就離開了。那好像是48年的時候,我外婆18歲。那年外公随軍去了對岸,那時想得挺輕松的,覺得過去了之後要不了幾年就能安穩,然後就要接我外婆和全家都過去。可是外公走了之後就一直沒消息了。外婆一個人要照顧兩家的老人,還要顧着家裏的地,日子過得很苦。可是她跟外公感情很好的,當初可是村子裏有名的恩愛小夫妻。所以雖然苦點,但外婆也沒別的想法,就是要等外公回來。”
“後來過了十來年了,外公一直沒有消息,不知生死。兩家老人也過世了。村子裏叔伯什麽的想讓外婆改嫁,外婆不肯。然後她撿到了我媽媽。我媽媽被人丢在了土地廟裏,是棄嬰。當時大夫看了,說我媽媽身體不好,心髒有毛病。肯定是這樣才被丢棄的。外婆不管,就要收養她。然後就再沒人提讓外婆改嫁的事了。說是誰家也不會要這樣一個帶着生病拖油瓶的。”
方靖一邊說一邊揉着面團,這回是打算包餃子,孟文飛想吃豬肉三鮮餃。她趁着假期第一天多包一些出來凍上,回頭她不在的時候,孟文飛可以自己下餃子吃。
方靖繼續說:“我媽的身體從小就不好,看病也花了不少錢。我爸跟她是中學同學,我媽暗戀我爸來着,但她不敢告訴我爸。我爸家裏條件還是不錯的,他自己也是品學兼優,當時是班長。”
孟文飛摸摸鼻子,所以暗戀班長還不敢表白這種事,在她家是家庭傳統是嗎?
“後來我爸爸先表白了,原來他也一直很喜歡我媽。但是我爸家裏不同意,說我媽身子帶病晦氣,生不了孩子,命也不長,家庭情況還這麽不好。但我爸特別堅決,被打了好幾頓還偷偷跑來找我媽。後來為了不讓我爸我媽在一起,他們全家遷到外地去了,把我爸也帶走了。我媽跟我說,那時候她特別傷心,可想我爸了。她覺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于是常給我爸寫信說說近況和心情,但信也不寄,就存了兩大箱子。她決心以後也不要嫁人,覺得我爸家裏批評她的那些都對,她還是守着我外婆,相依為命一輩子就行。”
孟文飛心想看來這敏感又倔的脾性也是她家祖孫三代共有的。
“可是後來過了好多年,我爸突然出現了。他工作了,存了些錢,翅膀硬了,就跑回來找我媽來了。他說就只喜歡我媽一個,就想跟她在一起。我媽不同意啊,不想拖累他。我爸就死活不走,他說他跟家裏決裂了,沒有家了,只有我媽。後來是我外婆出面跟我爸好好談了一回,覺得這小夥子應該是靠得住的。她就跟我媽說了,她說我等了這麽多年,我心裏的那個人都沒能回來,而你有幸,你心裏的人回來找你了,應該好好把握。人生很短的,不珍惜,時間就沒了。”
一家人全是滿腦子浪漫情懷的。孟文飛明白為什麽方靖能給菜編出這樣那樣的名頭來了。
“然後呢?”
“後來我媽我爸就結婚了……”方靖剛說到這兒,門鈴響了。方靖閉了嘴,轉頭朝大門方向看。
孟文飛起身去開門。
很意外,門外站着韓琪。
韓琪一見孟文飛就抱怨:“怎麽打你電話不接?”
孟文飛皺眉頭:“什麽時候?”
“剛剛呀,幾分鐘前。”
“沒聽見手機響。”
韓琪走進來,沒換拖鞋,并不打算久呆的樣子。“聽說你在打聽友興要做健身社區APP的事,我今天正好出來逛街,就順路上來……”
後面的話突然沒了。
她看見了方靖,很驚訝。
韓琪轉頭去看孟文飛,再轉回來看看方靖。
年輕的漂亮小姑娘,在孟文飛家裏的餐桌上包餃子?紮着頭巾穿着圍裙,一副很居家的模樣。
“她叫方靖。阿靖,這是韓琪。”孟文飛介紹得很簡單。
“你好。”方靖清清淡淡地打招呼,然後繼續埋頭揉她的面團。
韓琪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孟文飛也看了一眼方靖,然後對韓琪道:“出去說吧,我請你喝咖啡。”
韓琪下意識地點頭。
孟文飛進卧室穿外套,看到手機放在枕邊,上面确實有個韓琪的未接來電。他把手機裝兜裏,出去了。
客廳裏韓琪四下張望着,她兩年多沒邁進過這屋子了。原來她買的沙發套被換掉了,靠枕的花色也變了。書桌上她擺的小花瓶沒有了,相框也不見了……
韓琪偷偷看一眼方靖。眉眼清秀,皮膚很白。這屋子整潔得跟樣板間似的,當然不會是孟文飛收拾的。
方靖忽然也擡頭看了她一眼,正捉到她偷偷打量的目光。
韓琪飛快轉移了視線。
方靖也沒說話,她把面團放一邊醒着,開始攪拌餡料。
孟文飛出來了。韓琪跟着他一起出門。臨走再看了方靖一眼。
孟文飛打開大門,轉頭對方靖道:“阿靖,我中午回來吃飯。”
“好的。”清清亮亮的聲音答應了。
韓琪聽着,心裏頗不是滋味。
大門一關,将方靖與他們隔開,韓琪迫不及待壓低聲音問:“新女友?”
孟文飛走到電梯前按了下樓鍵,這才答:“還不是。”
還不是?意思就是以後會是?
韓琪抿抿嘴:“她多大了,看着年紀挺小的,還在讀書嗎?”
孟文飛看她一眼:“友興什麽時候開始做健身APP的?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轉移話題了。看來他對那姑娘不想多談。
韓琪跟着孟文飛進了電梯。“就是你前兩天問起了,我們也才留意去打聽了一下。聽說是新注冊了一家公司,法人是蕭總。這一兩個月才開始籌備的。沒業務,所以外頭看不到動靜。”
“一兩個月?”孟文飛挑挑眉。
“對的,我聽說注冊了個殼好去套風投。資本運作那一套他們一向玩得挺溜的。”
“嗯。他們套到了。”
“什麽?”韓琪很驚訝,“竟然這麽順利?”
“對的。據我所知,已經簽約了。”
韓琪看着孟文飛的表情,想從他臉上看出情緒來。但他仍如從前那樣,沉穩冷靜,八風不動。
方靖等他們出了門,擦了擦手,跑到門後從貓眼往外看。看到那兩人在電梯前說話。然後電梯來了,他們很快進去了。
方靖走到洗手間的鏡子前照了照,看了看自己,想着韓琪的模樣。高挑的身材,齊肩卷發,精致的妝容,時髦的大衣和靴子。
方靖對着鏡子吐吐舌頭,指了指鏡中的自己道:“醜八怪。”
然後轉身出去繼續包餃子去了。
他們出了電梯,熟門熟路地出了小區到旁邊一家咖啡館。這裏他們從前常來,因為兩人都愛咖啡,而這裏的咖啡比家裏的好喝太多。
坐下了,一個要曼特寧,一個要卡布奇諾。
這裏太久沒有來了,韓琪竟然覺得有些懷念。她擡眼看看孟文飛,幾年過去他的樣子完全沒變。
她忍不住再問:“那個小姑娘……”
“別打聽,好嗎?”孟文飛語調溫和,但韓琪知道他的脾氣。
于是她換了個問題:“你的融資呢?現在有進展嗎?”
“又失敗了。”孟文飛答得挺坦然。
韓琪抿了抿嘴,沉默了一會,低聲道:“你考慮過回來嗎?”這才是她今天找他談的重點。
“沒有。我不走回頭路。”
“現在還來得及。”
孟文飛不說話。
韓琪有些尴尬,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是有些暧昧了,聽上去不知是說工作還是感情。她想起了孟文飛屋裏的小姑娘,咬了咬牙,道:“現在是個機會。你想做健身APP,友興現在也在做了。你沒有錢,友興有。你有技術,有眼光,友興有錢,有資源,你在友興做同樣的事,得到的成果肯定大十倍。你離開的時候,蕭總多失望,現在他們弄了個殼,正是缺人的時候,你聯絡一下,跟蕭總談談,把公司團隊帶回來,這不很好嗎?”
孟文飛搖頭:“這項目在友興做不起來的。友興有錢又怎樣,當初我在的時候,好幾個項目明明可以做成功,但就是在那個管理環境裏,最後都不了了之。若是放到積極有動力的公司裏,早就做成了。”
韓琪一臉痛心:“你到現在還這麽自大嗎?你出來做什麽積極有動力的公司,結果呢,這麽久了,錢要花光了吧?融資還是談不成,你最後怎麽辦?你為什麽不肯低頭,不肯承認現實?現在真的是個好機會。你找蕭總談談吧,他這人雖然是有些功利,但他也是很看重你的。他拿到風投了,新公司需要平臺和團隊,你正好整隊拉過來,你可以談股權,可以拿高薪,可以有穩定……”
孟文飛擡手,阻止她繼續往下說:“韓琪,你在乎的跟我在乎的,從來不是同一個重點。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可以争執讨論這些的關系了。我謝謝你的關心,但我不會回頭的。我對自己和友興都看得很清楚。我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我認真努力去實現,就算失敗我也不後悔。失敗了,再重新開始就是了。沒有你想得這麽悲觀,一點也不可怕。”
韓琪咬唇,不再說話。
孟文飛又道:“更何況,我才剛開始呢,論輸贏還太早。”他站起來,“聽說你是準備五一結婚吧?我不方便參加,提前祝福你。咖啡我不喝了,我要回去吃餃子。再見。”
韓琪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話。她看着孟文飛走到櫃臺結賬,然後徑直走出了咖啡館的大門。頭也不回,沒再看她一眼。
韓琪坐着不動,咖啡上來了,她看着咖啡,想起她與孟文飛的初識。
那天她起晚了,馬上就要遲到,她眼看着公司電梯門要關,大聲叫着等一下。
一只大掌在電梯箱裏倏地扳在了電梯門上,為她打開了門。她沖過去,看到的第一眼是結實的手掌,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挺拔高大的年輕男人,溫和俊朗,對她說:“別着急。”
她的樓層比他低兩層,那天她遺失了工牌在電梯裏,他撿到了,午休的時候送回給她。她打聽他,觀察了他一個月,終于鼓起勇氣請他喝咖啡,說是謝謝那天他的幫忙。他想了想,說“好啊”。
他們有這麽多的共同愛好,交響樂,電影,和咖啡。
而現在,他說他不喝咖啡了,他要回去吃餃子。
韓琪苦笑,她真的沒法理解他。真的不理解。高薪和穩定到底有什麽不好?別人求之不得,他卻棄若敝屣。
孟文飛回到家裏,方靖已經開始包餃子了。
她一邊包,一邊偷偷看他臉色。
臉色沒什麽太特別的。她又偷偷看兩眼。
然後被他捉到她在偷看了。
他只是笑笑,那她就繼續正大光明的看。
孟文飛在撥電話,撥了兩次後放下了。
鄭濤依舊沒有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