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風景不斷被甩在了身後,剛剛下了一場雨,地面的熱氣不斷地往外面蒸騰,柳樹拂過了朱紅色的宮牆和琉璃瓦,來來往往的,最不缺的就是各路外地來的游客。
北京的夏天又悶又熱,她沒精打采地靠在車窗上,耳旁的老頭子卻是精神特別來勁兒,明明就是幾十年前就來過無數次的人了,見着了人民大會堂和故宮的時候,硬是站在那兒感慨了大半天。
老頭子來北京也有大半個月了,她堅持一有空就回家陪他,一到了周末就陪着老頭子到處瞎走。
一個年輕人哪兒走過那麽多的路,更何況許由光是個又懶又不愛運動的人。可是老人好像就特別喜歡散步,一走就是十萬八千裏,走得她痛訴人生,一提起回家就腦袋疼。
那雍王宮外有條胡同,她牽着老頭子四處瞎逛,那地兒特別好拍照,她舉着相機“咔擦咔嚓”地一路都在給老頭子拍。
她低頭翻着相機裏面的那些照片,老頭子在那彩色的油畫牆前站着,好像下一秒就有一場特別嚴肅的官司要打,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老大不小了,童心未泯吶!
那天一如既往的特別累,可好像也不是特別累。
最後老頭子舔着冰糖葫蘆就和她一道回家了。
她也拿着一根冰糖葫蘆,舔吧得正高興的時候,走在路上的老頭子笑眯眯地湊過來,“剛走過去一男孩子,我瞅着是一直在看你。”
她差點兒咬着自己的舌頭。
老頭子卻還自顧自地說,“咱家姑娘不錯啊,走在路上都有回頭率了!”
她無語地跟在後面啃着糖葫蘆,老頭子這時殺了個回馬槍,扭過頭來說,“你什麽時候給爺爺見一見那個叫‘暮之’的嘛,爺爺給你做個參考。”
她就怕老頭問這,一問起來就沒完沒了,這些天一直嚷嚷這說想見許暮之,嚷得她十分後悔讓老頭子知道了這麽一件事兒。
越老越愛玩,越老越八卦!
她瞪了老頭子一眼,“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兒,見什麽見!”
“那‘八’字總還是有一撇在那兒,你給我見見又如何?”
她嘴角一抽,鬥不過老頭子。
她選擇沉默。
老頭子當然也沒繼續追問,注意力轉移得特別快。
盼着老頭子趕緊回重慶估計也是沒望了,她倒也不是想趕人走,就是覺着老頭子這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北京,隔三差五就是各路的老友和新客登門造訪,老頭子身體不好,他不嫌累,她都覺着累。
也難怪老頭子當年歸居巴蜀,就這麽個折騰法,連個安心養老的地兒都沒有。
老頭子在的這段時間裏,她依然看不見母親的身影,只是偶爾去一趟事務所,也沒和以前一樣回回撲空。
畢竟許老往那辦公室一坐,助理一個電話就聯系過去了,趙春曉就是不來就也不行。
老頭子去事務所的時候那架勢就是見不着人不走,見到人後其實聊了也不過幾句話,她心裏面明白,老頭子那是在給她找機會。
可更多的時候,她其實是在和春荷聊天,等母親的時間太過漫長,無聊打發時間的時候,春荷卻告訴她,這次的案子,得多虧了許老的人脈。
再往深的她就不得而知了,春荷只是告訴她,那案子之所以能贏,除了那個姓陸的律師中途突然放棄維護,更多的,其實還有許老背後的人平息被告方。
她聽後若有所思地瞧着坐在辦公室裏悠閑地喝着茶的老頭子。原來她陪着老頭子的時候,老頭子還沒忘回北京的真正目的。
她心中直嘆氣。真是……難為了一個老人家了。
後來她連着好幾天都沒回家,忙着學校裏的許多事兒就顧不上找老頭子,她以為老頭子這段時間還是和先前一樣該吃吃該喝喝,會友見客,或者散步聽曲兒。
白楚河見她這麽沒心沒肺,也沒少說她。
最後還是老頭子身邊的私人醫生秦宇告訴她——老爺子今天回重慶的機票。
她當時正好下課看見了這條消息,時間是一個小時以前。
那時她就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老頭子的手機關機了,秦宇的也關機了。
每一次有秦宇出現的時候,她都知道一定是老頭子的身體出毛病了。
老頭子這些年雖然看上去精神抖擻,可她知道,那一層堅硬的外殼下面其實是一具被纏繞着病痛的脆弱身體,休養了這麽多年,這回一來北京就四處交際,聽說為了她的事兒還沒少奔波,母親的案子出了問題有了弊端,也是老頭子操心盡力。
說起來,還都是因為自己。
那一整天她都特別擔心,等到了晚上的時候她又給老頭子打了個電話,那邊兒老頭子的聲音仍然精神,一接起來就是笑哈哈的,“喂?由光啊?爺爺回來了啊,這周下課了別回去找爺爺了……哎呀,還是這邊好,還是這邊清淨自由吶……”
她特別不開心地摳着那本律法書,“您說您要回去,怎麽不告兒我一聲呢,這些天都累壞了吧?!”
“爺爺好得很!我孫女兒每天都陪着我到處吃喝玩樂,開心都來不及!”
她繼續摳着書,“您別騙我,秦宇叔叔都給我發消息了!”
“秦宇?嗨!秦宇那人說話誇張你也不是不知道,沒事兒沒事兒啊……”
她說,“那您在那邊好好休養着,我以後再來看您。”
“好好好……”她以為就要斷線了,老頭子突然叫住她,“哎?由光啊?”
她又把電話貼回了耳邊,“嗯?怎麽了?”
“你特喜歡的那個男生是不是叫許暮之吶?”
她下意識地,“對啊。”
說完就抽了自己一個巴掌。
回過頭又發現不對勁兒,“您怎麽知道的?!您又去查人底細啦!”
“沒!爺爺哪兒那麽閑那!”
“……”
從小到大都這麽過來了,也沒什麽特別大的想法了。
可老頭子此刻卻開口得小心翼翼,“姑娘哎?你實話告訴爺爺,你真喜歡那男孩子吶?”
她吸了一口氣,反正也被查得底朝天了,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于是她也特別坦然,“對啊,我特別喜歡他,特別特別喜歡。”
“所以爺爺你別插手啊,我怕你把別人吓跑了,也怕自己追不上。”
這話說完後,老頭子在那邊沉默了良久,最後像是嘆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爺爺哪兒那麽閑呢?”
“不跟你說了,爺爺得出門和那幾個人下象棋了,挂了挂了……”
她張口,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斷了線。
挂了電話後她就悵然地看着鏡子裏面的自己,心思卻全然不在爺爺調查了許暮之的這件事兒上。
怎麽說呢?
這麽大的人了,碰到點事兒,還得要一個老人大老遠跑來這麽遠來給自己處理,說起來還挺沒出息的!
沒出息的許由光就這樣惆悵地死在了桌上。
那事兒其實也沒怎麽着,也就是母親的對手方洩氣洩她的身上來了,也就是這麽一鬧給鬧到學校公衆上去了,她縱使難受無處使力,可到底還是能承受得住的。
她也知道自從父親去世以後,爺爺就特草木皆兵,一有風吹草動就全面警戒,以前那些日子除了張曉武那個沒良心的偶爾惡作劇一下,也沒什麽特別大的事兒,可這次的事兒,也算是讓她長了見識。
她揪心地抱着那律法書就差痛哭流涕。
可是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