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太晚了,咱們回房吧。”
“不,你不是我兒子,我兒子沒來,我就不回去。”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激動起來,甚至想站起來。
她身後的年輕男子繞過輪椅半跪在她跟前兒,耐着性子,說:“媽,我就是小山,您的小山。”
虞纾茵頓着步子,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對母子。等他們走遠了,虞纾茵自顧自地說起來:“老年癡呆症。這是對親人最最殘忍的懲罰。分明是至親,可他完全不記得你,用陌生的眼神瞧着你,你叫他,他也不應,只管那樣瞧着,然後,轉開眼去。”
“我外公,當年就是得了這病。那一次,我跟爸媽一起去看他,一進門,見他光着身子跌在地上,那是冬天,他就在那冷冰冰的地上躺了一夜,等我們進去,已經抖得很厲害了。”
“我媽說,說,那陣子,外公經常摔下床去,而且身上一絲不挂的,也不知他究竟是要做什麽。外公腿腳不方便,每一次摔下床,自己都起不來,在地上就是一整夜,早上她若是不去,也不會有人發現。我外婆很早很早就去世了,在我六七歲的時候,舅舅也出了車禍。那麽多年,外公一個人,撐到了七十多。那天我叫他,他根本不答應。我爸問他我是誰,他直直看着我,半天才說,該是你女兒吧。”
“那個時候,我……”虞纾茵擡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真的很難受。那也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殘忍。後來,我媽把他接到我家去服侍着。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帶着我舅媽和表哥去看他,進門的時候,我跟他說,外公,我哥來看你了。可是,他根本不理我,我表哥才喊了一聲爺爺,外公他馬上就翻了個身子轉過來看他。”
“自從我舅舅去世之後,我舅媽一個人帶着表哥在外地生活,很多年都沒有來看過他,我想,外公躺在床上那麽久,就是等着表哥來見他最後一面的,那之後不久,他就去世了。那時我上高三,平日裏我媽都會做好了飯菜給我送到學校去,可是突然的,連着好幾日沒見我媽來,我心裏已經猜到了。最後,是我爸一副憔悴模樣出現在我面前,跟我說,‘外公走了,明天你去送送他’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可是,我不想在爸爸面前哭,讓他擔心。硬是吃完了飯,等爸爸走了之後,才晃蕩到寝室裏去,抱着晴子哭。晴子安慰我,可是我真的聽不進去,一點都聽不進去。我連外公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出殡那天,我跪在他的墳前,看着風水師招呼着把骨灰盒放進去,看着他們灑了一把把土上去,看着他們安頓好外公,心裏,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我跟自己說,從今往後,就再也沒有外公了。這個村子裏,再也沒有我的親人了。”
“再後來,也不過是每年給外公去上一次香,每年都要等到十一月二十七過去了我才記起來,外公的祭日又過去了。其實,我甚至都不知道外公的祭日是哪天,這個日子,還是我在墓碑上看到的。蘇涼,我真的好難受,真的真的,好難受。”
虞纾茵哭着蹲下去,抱着自己的雙臂,很多年了,她都沒有想起這些事情來,如果不是今天那個小偷跟着她,讓她想起外公那條行動不便的腿來,這些事情,可能這輩子,她都不會再想起來,她是刻意地,去回避這些。
“你知道為什麽我外公行動不便麽?因為我小的時候,有天夜裏發現小偷進來,哇一聲哭起來,外公跑進來看,被小偷打的,雖然去醫治了,可還是落下了病根,再後來,骨質增生,那腿,就走不了路了。要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蘇涼看着虞纾茵,心裏也是一陣難過。他剛剛失去母親,早幾年,也是親眼看着自己的父親被埋進了土裏,那種沒有親人的感覺,再也沒有人能比他體會得深一些。每個人心裏,總有幾個怎麽也過不去的坎兒,如她,如他。
“纾茵,不是你的錯,那都是天意,是天意。”蘇涼悄悄地別過頭,擦去淚水,哽咽地安慰着她,也安慰自己。
天上,月亮如眉,爬出了雲層,彎彎兒地垂着,安靜地灑下一些光亮,照亮那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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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字推,看文的親們為什麽就不來冒個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