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第35章

太子印象裏的儀王妃是端莊溫和的, 幾乎沒有與人紅過臉。

唯一一次情緒失控,似乎就是在禁內召他入宮的前一晚,阿娘抱着他痛哭整晚, 第二日依舊妝容整齊地送他進宮。

此刻的儀王妃眼裏閃爍着他看不懂的癫狂神色,令他感到陌生。

“阿娘你冷靜點。”太子扶住她。

“回答我。”儀王妃不給他任何岔開話題的機會。

太子被迫直視她的雙眼,腦中一團亂麻。

儀王府和崔南栀……是能放在一起比較的嗎?他垂下頭, 儀王妃微隆起的肚子裏孕育着他的弟弟妹妹,儀王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儀王妃分明就是拿捏住這一點, 才以此要挾他。

“我……我選儀王府。”他聽到自己艱澀嘶啞的聲音,麻木地從唇間吐出。

他不敢再轉頭去看那間閉鎖的屋子,渾身力氣被抽幹, 無措地靠着廊柱。

“好孩子。”儀王妃伸手想去撫他的臉,太子側首避開。

“阿娘是為了我, 還是為了腹中的弟弟妹妹?”

儀王妃一愣:“自然是為了你。”她摸上小腹, “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當娘的都不為孩子操心,還有誰會為你費盡心思?”

往日太傅教授他帝王之術,太子昏昏欲睡,只覺得乏味。

這會兒他恍如打通關竅, 模模糊糊聽出儀王妃隐藏其下的另一重打算。

是, 她的确是為大兒子在操心。太子與儀王府本為一體, 無論現在如何避嫌,将來若是登基了,絕對少不了對母家的封賞庇蔭。

生下男孩就是世子, 與未來的天子是血親;如果生了個女孩,憑借着天子親妹的身份, 也能覓得一位家族強盛的夫婿。

他不能娶申國公的孫女,他不想做被世家操控的傀儡。

“什麽時候把崔南栀放了?”太子問。

儀王妃面上浮現出嘲弄的神色:“你真是關心她。”

“你別傷她,她是無辜的!”

“你怕我把她怎麽了?是殺了還是……”儀王妃意有所指,“讓她在這小住幾日,屆時你再退婚,也會順利許多。”

·

崔南栀腦子一片混沌,慢慢蘇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房頂,嗅到空氣中淡淡的木頭發朽的黴味。

她剛挪動幾寸身體,從脖頸到後腰都傳來疼痛感。

崔南栀下意識就要喊疼,卻只有張口,嗓子發不出聲音。

在等渾身疼痛散去的時間裏,崔南栀勉強回憶起她昏迷前發生的事。

那會兒她正在草地上放風筝,祝萦體力不支,先停下歇息。

崔南栀放風筝的技術不太娴熟,紙鳶飛在半空中,還有些搖搖晃晃的。忽然刮來一陣風,崔南栀一下子失了平衡,絲線脫手,紙鳶在空中盤旋片刻,晃晃悠悠地往不遠處墜下。

“我去撿回來。”崔南栀道,“嫂嫂在這等我就行。”

還好紙鳶飛得不高,墜落的地方也不遠。

崔南栀提着裙擺,小心地踩過樹林裏的枯枝敗葉,在一處不高的枝丫上撿到紙鳶。

她只想去邊上的水池子裏洗把臉,擦一擦額上的汗,實在是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碰到認識的人。

隔着不遠的交談聲,崔南栀聽着覺得耳熟。

透過枝葉間隙,她偷偷看去,一男一女似乎是在争論着什麽。

男的面生,女的她卻認識。從側臉弧度,她就認出是儀王妃。

那與她在一塊兒的富貴打扮的男人,面相輪廓與陛下有幾分相似,大概就是儀王了。

偷聽人家說話不好,崔南栀本想悄悄離開,但人還沒轉身,便聽到“太子”“陛下”之類的字詞,頓時停住腳步。

“……他在禁內養了這些年,還能記得咱們家嗎?”

“他是十二歲時候去東宮,不是兩歲時候去,怎麽不記得?”

儀王冷哼。

儀王妃面露愠色:“他在家長到十二歲,你陪他的日子加起來能超過一個月嗎?還不是日日與你那些姬妾尋歡作樂,關心你的庶子庶女們?”

儀王被罵得有些失臉面,連咳嗽幾聲暗示她別說了。他自忖是喜歡孩子的,但後院裏孩子不少,數量一上來,他再多的愛被稀釋了,分到太子身上還真的不多。

儀王妃不買賬,接着道:“自從他做了儲君,連面都見不到,只有逢年過節隔着人群才能遙遙地看一眼。”

她說得儀王都有些傷感了:“他也是我兒子,我怎麽會不心疼他,但他現在到底是一國儲君,已經不是儀王府的世子了。”他看向妻子的肚子,“咱們第二個孩子都有了,眼光總要放在将來。”

儀王妃氣不打一處來:“你別說得好聽,他娶妻的事你到底有沒有頭緒?”

“有有有。”儀王頭疼。

提t到與她相關的事,崔南栀敏銳地豎起耳朵。

“那個崔娘子吧……是崔積繁的女兒,陛下估計是打着報恩的心思才指得婚。”儀王道,“而且崔積繁人都沒了,也不會有什麽外戚把控朝政的風險。”以他對這位弟弟的了解,很像是陛下能做出來的事。他當年頂着壓力不肯立後納妃,不就是用這種借口。

“他倒是沒風險了,若是哪天改了主意自己生個兒子,睢兒怎麽辦?”

“你先別急。”儀王安撫她,“申國公有意與咱們交結,他家有個孫女及笄了,我瞧着吧,兩人正相配。”

申國公家的孫女,儀王挺滿意的,儀王妃也不反對。

所以儀王夫婦是想把她換掉。

崔南栀求之不得,她巴不得太子那邊退婚,之後什麽長安有沒有人再敢求娶之類的,她根本不關心,只想快點收拾東西回宣州跟阿娘一起生活。

早知道儀王夫婦有這個想法,就該早點說。

崔南栀想入非非,蹲了太久小腿發麻,稍稍一動,腳下草地濕滑,一下子沒穩住就摔在地上。

“誰在那?!”

儀王和儀王妃快步走過來,和崔南栀打了個照面。

“你們……”崔南栀張了張口,還沒想好如何解釋。

脖頸一陣劇痛,崔南栀眼前發黑,直接暈過去。

再醒過來,就是現在的情形。

她好像遇到大麻煩了。

·

祝萦等候在原地,她也瞧見紙鳶往小樹林的方向去了,料想應該不會等太久。

附近沒有日晷可看,只能從太陽的升落猜測時時間的流逝。眼看地上的影子都挪了幾寸,崔南栀依舊毫無蹤跡。

祝萦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漏看了什麽,可崔南栀今日穿着石榴紅的長裙,理當十分醒目。

她等不下去,一個個詢問路人有沒有見過一個與她身高差不多,穿着鵝黃上襦和石榴紅裙的女郎,

連聲詢問數位行人無果,祝萦的行為已經引起值守的兵士注意。

趁着間隙,兵士攔住她的去向:“這位娘子是有什麽急事?”

祝萦躊躇許久,還是委婉地道出自家小姑子走散了。

女郎與家人失散,某種意義上來說算大事。兵士權衡之下将此事轉告上級。

樂游原今日人多眼雜,衛昙暫停了休沐,親自過來巡檢,聽聞有事發生,直接讓兵士把人帶過來。

衛昙天天在家裏和宜春郡主相處,比兵士們更懂女郎的擔憂,示意旁人退到兩尺外,不要偷聽。

他長得很正派,又懂得體貼女郎的心思。祝萦一下信任感大增,覺得他靠譜許多,便小聲把來由和崔南栀的去向都告訴他。

“樹林?”衛昙望過去,那邊甚少有人過去,而且樹林面積不大,兜兜轉轉幾個圈子總能繞到出口,不像是能一去無蹤的模樣。

無論如何,人都求助到這個份上了,祝萦眼角含淚也不像裝的,衛昙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彼此沉默着未免太尴尬,衛昙瞧她穿得精致,随口問了幾句別的,免得她慌到暈過去。

“郎君在翰林院任職。”祝萦道。

“翰林院?若是人機靈點,将來前途無量。”

樹林裏只有風吹草動的聲音,沒有人聲,也沒見到人影。

祝萦腳下一絆,踢到厚厚一層落葉,露出色澤鮮豔的紙張角落。

“這是——”祝萦撥開落葉層,撿起地上的紙鳶,“她來過這兒!”

周圍果然有幾個還沒完全消失的腳步印子,看起來像是被長裙裙擺拂出一條幾不可察的小徑。

兵士們立即四散去樹林尋找。

樹林不大,一炷香工夫就探查個大概,兵士們一無所獲。

“不會是在……”祝萦望向遠處的水潭,開始揣測。

“不會的。”衛昙直接否定她的胡思亂想,“水潭不深,目測只到成年女郎的腰際。”

“大人,屬下剛剛遇到了……”有個兵士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太子殿下。”

衛昙挑眉——太子?倒像是會來樂游原尋歡作樂的人選,要是閑來無事,他多少得出去打個招呼,可惜現在公務在身,得分孰輕孰重。

“但屬下看着太子的神色很難看,不像是在游玩的。”兵士道,“屬下行禮,太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不合理。以衛昙對太子的了解,他眼熟收自己收下兵士的公服打扮,多少得幸災樂禍幾句外人休沐他們值班。

翰林院的郎君,小姑子,再加上神色匆匆的太子……

衛昙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預感,揮退手下人,轉頭問祝萦:“這位娘子,冒犯了,請問您的小姑子貴姓?”

“姓……姓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