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之車開到的時候,她在路邊已經等了整整一個小時。

糖葫蘆吃了一根又一根,路邊有個幼兒園,正是放學之際,來往人多,她就站在那人群外圍的馬路邊上張望,這一張望,就是家長小孩兒都走了個空。

她一口咬掉了那最後一個糖葫蘆,忍住了打電話催促的沖動。

白楚河說,女孩子不能太主動,太主動了,容易适得其反。

雖說她也沒在白楚河的身上看到半點她對季謙矜持的影子,但這話說得好像是那麽點兒道理。

夕陽西下了,熱氣褪去了大半,熱風吹過來的時候還是有些冒汗,她走到了一旁的售賣小攤,在那冰箱裏随意挑了一個冰棍,給了錢就塞進了嘴裏。

那小攤的旁邊有個小孩兒,她剛瞧見一放學他就是第一個沖出來的,都這麽久了,家長也沒見得出現,所有人都走了,校園空了下來,他竟然還在這裏。

她為什麽會記得他,因為那孩子剛開始沖出來的時候,小表情牛氣成什麽樣兒了,好像這世道就是他一個人的,像極了當初記憶裏的那個影子。

那孩子一直在不斷地張望着那路口的方向,小小的一只身體在殘陽下顯得特別孤單。

是哪家的家長忘了吧……

小孩子畢竟純真,欣喜地沖出來,又失落地次次低頭。

她莫名之間就動了恻隐之心,吃着冰棍的手也頓了一下,然後說,“喂,小孩兒?”

沒動。

她不甘心,又叫了一聲。

那孩子回頭看了她一眼,就只看着了她一眼,然後輕飄飄地又轉過了頭繼續等人了。

嗬,還挺傲氣!

她拍了拍那身後頭那冰箱,“想吃什麽,姐姐請你吃哦。”

那孩子幹脆連頭都沒回。

她不死心,“辣條吃嗎?大白兔奶糖呢?姐姐很有錢的哦。”

那個小孩兒好像撇了撇嘴,甚是不在意。

“……”

她淩亂在下午的熱風之中,攤主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她讪讪地揮着手,真熱,許暮之怎麽還沒來?

餘光看見小孩子的身體仿佛動了動。

她看過去。那孩子竟然也走了過來,指着那裏頭的其中一根冰棍,“我要這個。”

她竟然會感到一絲受寵若驚。

屁颠兒屁颠兒地給小孩兒拿了一根,小孩兒捧着那冰棍竟然嘆了一口氣。

小小年紀,竟然也學會了嘆氣。

她轉身又給自己買了一根冰棍,蹲下了身,“為什麽嘆氣啊,小小年紀的。”

小孩兒眼神深沉,“沒什麽。”

“……”

她怎麽覺着自己那麽幼稚呢?

她咂了咂嘴,“你今年多大了?”

“六歲了。”

“怎麽今天這麽開心吶?”

孩子擡頭看了她一眼,“因為今天媽媽說要來接我,可是沒來。”

還真是啊。

她撓了撓頭,“媽媽肯定是有什麽事兒耽擱了,不是忘了你啊,你別擔心。”

說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對着小孩兒胡說八道什麽呢!

小孩兒也居然聽出了她話裏的不得體,嘲諷了她一眼,說,“姐姐也是過來人?”

“……”

她突然不想和這個小孩子說話了,瞪了他一眼,“吃你的冰棍,別說話!”

小屁孩兒白了她一眼。

她氣呼呼。

許暮之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幅畫面。

許由光身為一個成年了的大姑娘,竟然舉着一根冰棍瞪着旁邊一個一米左右的小朋友,那模樣好似苦大仇深,兇殘的眼神像什麽似的。

他停好了車,她也正好看到了他,起身蹦跶蹦跶地就跑了過來,留下那小朋友一個人在那兒巴巴地望着。

他多看了那孩子一眼,她察覺到,趕緊說,“許暮之,逛了一整天,好像有點累,還有點兒餓,你請我吃飯吧?”

理直氣壯。

許暮之笑了一下,她就像是得了恩赦一般,跑過去将那個小孩子一把強抱了起來,那孩子還分外掙紮,“你幹什麽?!放我下來!”

他突然覺着有點兒奇怪。

那感覺特別奇怪。

許由光抱着人小孩子,小孩子不情願,她還大大咧咧地放下了人家,說,“姐姐告訴你啊,姐姐是過來人,你這樣等下去,等不着人,到時候一個人回家了,還會餓着肚子。”

說完她笑得和和氣氣,“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然後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那小孩子扭頭,“萬一你是人販子呢!我為什麽要信你啊?”

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

人販子。

許暮之頭疼地拉開她,如果她是人販子,那麽他就是……

加上他還開了一輛車過來,他瞧着遠處那攤主的眼神都不善了。

“許由光,你認識人家嗎?”

“不認識啊。”

“……”

“人家長萬一只是有事兒耽擱,待會兒來了沒見着人怎麽辦?”

她呆滞了,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可剛剛那孩子的可憐模樣自己還記着呢,她比誰都懂他的心情,見了,就不忍心叫他一個人孤單。

同許暮之對望的時候,她出了神,有些情感,其實不用她說,他也懂得。

只是小孩子不懂,在二人的眼神之間徘徊,拉了拉書包帶子,低低地說,“更何況……”

她頓,低頭,聽見那小屁孩兒說,“更何況,姐姐和你男朋友約會,我跟着瞎摻和什麽?”

此話一出,二人當場就愣了。

泱泱一個還沒上小學的孩子,說話竟然如此犀利!

犀利的小朋友這個時候已經走開了,留下她和許暮之傻愣在那兒,許暮之眉間含笑,推着她上了車。

她上車後看見許暮之也沒急着上車,而是走過去蹲下身同那小朋友說了什麽,那小屁孩兒竟然沖着他笑了,她瞪大了眼睛趴在車窗上,這年頭一個男人都比她吃香,她混着還有什麽意義?!

許暮之最後摸了摸那孩子的頭,往着這邊走了過來。

她盯着許暮之繞過車身,上了車,啓動,倒車,繞彎離開,全程一直盯着他,他也沒說什麽,也沒和以前一樣壓制回來,她問,“你剛說什麽了?”

“沒什麽,”他平穩地開着車,“說姐姐腦子不大好,一向待人都這麽傻熱情。”

“……”

直到吃完了晚飯,她都不能從許暮之的那句“傻熱情”之中退出來。

這到底是誇人呢,還是貶人呢。

送她回酒店差不多繞了快半個城市,加上堵車,兩個人還堵在高架上,寸步難行。

晚上吃的特色菜真挺好吃,她喝了一口水,就是辣了點兒,平常自以為飲食還算清淡的她,竟然有些受不了。

許暮之記得她從小是在川蜀地長大的姑娘,怎麽這點兒辣都受不了?

她綁着安全帶,穿着的吊帶裙引得姣好的鎖骨若隐若現,外面兒天已經黑了下來,窄小的空間裏就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她倒是特別平常,巴拉巴拉地和他聊着天,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話,思緒卻早已經飄到了千裏之外。

他也沒想過,她的存在竟然這麽有影響力。

前方堵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動,他單手撐在車窗上,她說她不喜歡車內開着空調的沉悶,索性就開了車窗,夜風刮進來,沒有吹走他腦子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倒是越發的有些燥熱。

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特別想給她捂得嚴嚴實實的。

這些年的穿着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耳畔她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問到他的時候,他也地“嗯”了一聲,誰知道她就瞪了過來,“問你什麽時候回北京呢,‘嗯’是什麽?太敷衍了吧?”

“……”

堵車堵得心煩,莫名的心煩意亂,因為她在旁邊,餘光裏她暴露在空氣之中凝脂的般的皮膚,在幽黑的空間裏更顯嫩滑,看得人浮想聯翩。

他想起那一日見到的許平錦,也想起回國後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笑得像只妖精,這麽一想,更煩了,于是随口就回了一句,“高興了就回去。”

敷衍得徹底。

她索性也不問了,靠在車窗上就裝死了,可沒過多久又受不了這靜得要死的空氣,嬌氣了聲音說,“這堵車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咱不會在這車裏過夜吧?”

“……”

雖然堵,可是也是實實在在地在往前面緩緩地移動,她沒有耐性,估計是玩了一整天困了累了,明天早上一早的班機,就怕來不及。

正在為她開解,她就說了句,“過夜也挺好,便宜你了,許暮之。”

“……”

話裏挑·逗的意味實在太明顯,絲毫不考慮一下旁邊坐着的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仍然平靜地開着車。

言罷她又笑嘻嘻地湊了過來,“許暮之,你以後多看點兒手機好不好?我老是找不着你人特別慌,每次給你打電話你都不接……”

“我哪次有不接?”

她肯定,“每一次!”

“每一次都是這樣,通常……”她說着就掰扯起了手指,“通常來說,給你打了好幾通沒人接,最快的回電也是幾個小時後,啊呀,是個大忙人呢,我總這麽找你,好像有些叨擾了是吧?”

“……”

那天堵車也不知道堵了多久,路上一路堵着,倒也堵得心情順暢,郁結了這麽久的怨念終于一吐為快,許暮之竟然也沒反駁她。

就是好不容易到了酒店的時候,下車之際突然就被他拉住了手。

她還以為他反應過來自己拐着彎罵他準備報複了,掙脫開了就擋住了臉,“幹嘛,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許打人!”

許暮之無奈地松開手,找出了一張紙和一支筆,在上面寫了一串號碼,遞給她。

她狐疑地接了過來。

聽他說,“這是我的助理的號碼。”

“你要是聯系不上我的時候,就告訴他,說你找我……他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