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五十分,蘇涼的車終于出現了郊區蘇家大院門口。大紅的燈籠,一邊一盞,在那夜色裏格外地醒目。
蘇涼拿起副駕上的一個檔案袋,下了車。車子“滴滴”地響了兩聲後,在蘇涼的身後徹底安靜下來。
大概是聽到了車子的聲音,蘇珩和龔瀾還有蘇輕輕都已經在院子裏了。蘇涼走過去,挨個兒叫了,然後跟着進了餐廳。
飯後,蘇輕輕自覺地回了房,給了他們足夠的空間。可蘇珩和龔瀾呢,揣着明白裝糊塗,問來問去,就是不問蘇涼為什麽來,只當蘇涼只是過來吃頓晚飯這樣簡單。
蘇涼也就配合着不主動去問,卻仍是很有技巧地把話題慢慢轉移到公司方面去,最後這一轉,蘇涼就把白天董檸玫轉讓股份的事情給說了出來。然後,理所當然地,蘇涼就問起了董檸玫。
蘇珩是這樣說的:“檸玫啊,是你嬸嬸的發小兒,倆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絕對可以放心。”
龔瀾是這樣說的:“你們簽完字檸玫就給我打電話了,放心吧,在公司好好幹。”
聽他們這樣說,蘇涼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知道,他輕易問不出來什麽。
“叔叔,嬸嬸。”忽然的,蘇涼收了那副小輩的姿态,嚴肅認真地喊了他們一聲。然後,把一直放在身後的檔案袋放在了桌面兒上。
他眼睛落在檔案袋上,極為認真的模樣,仿佛要看穿了一樣。
蘇珩和龔瀾面面相觑,直覺那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最後,蘇涼擡起頭,依舊是那樣嚴肅認真的模樣,說:“嬸嬸,這些就是我要的事實,可是,我想從您那兒知道,請您,告訴我。”
龔瀾從政二十餘年,什麽樣大大小小的陣仗沒見過,卻單單被蘇涼這話給驚着了。她眉頭緊緊地蹙着,看了一眼身邊的丈夫,再去看蘇涼,緊緊地抿着唇,沒有說話。
“其實,這份東西在我這兒小半個月了。從你們堅決不讓我去給媽媽輸血開始,我就已經知道了。叔叔,嬸嬸,我已經知道了整件事的結局。可是,我想知道過程,我必須要知道。”蘇涼見兩個長輩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原來有些不安的心,一下子像是沉到了深海裏,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蘇珩一臉的倦容,英挺濃黑的雙眉差一點兒就立了起來。一雙黑黑的眼睛裏,像是蒙了一層霧。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蘇涼這副模樣。他原來以為,蘇涼只是內斂,卻不想,有一天,蘇涼會變得這樣沉靜,靜得在他臉上,看不見一絲一毫的表情。
“唉。”蘇珩嘆一口氣,端着紫砂壺的手,緊了又緊,才偏頭對妻子說:“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告訴他吧。”
龔瀾瞧着那樣的蘇涼,仿佛看見了二十年前,帶着銀晃晃的手铐坐在警車裏的的顧常鳴。當初,他也是那樣,沒有任何的表情,靜靜地看着車窗外哭成淚人的妻子,和站在妻子身邊兒茫然的兒子。
當時龔瀾站在車外看着顧常鳴,半張臉在暗處,半張臉被光照着,煞白煞白的,跟白紙似的,看得她有些心驚。
警車到底還是開走了。顧宅門口圍着的那群記着依舊沒有散去,手中的相機一直“咔嚓咔嚓”地響着。
龔瀾雙手抱住董檸玫顫動的肩膀,小聲地跟她說:“檸玫,先進去吧。”
董檸玫木愣愣地由着龔瀾扶着進去,那個小男孩兒跟在她們的身後。快進門的時候,小男孩兒又蹒跚地折了回去,仰着頭,伸手指着他們,奶聲奶氣地吼:“走開!不準再拍我媽媽!”
那個時候,龔瀾和董檸玫一起回身,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心裏翻江倒海的。而董檸玫,輕輕地喊了一聲“叨叨”之後,就暈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龔瀾告訴她,她懷孕一個多月了。董檸玫躺在病床上,在那個瞬間,臉變得煞白煞白,眼角不斷地掉下淚來,浸濕了枕頭。
她哭着對龔瀾說:“瀾兒,幫我安排手術,拿掉孩子,我絕對不會要那個畜生的孩子,絕對!”她那個模樣,要多恨就有多恨,雙眼紅紅的,簡直要燒出火來。
最後,顧常鳴刑事判決下來的那天,董檸玫去了醫院,把孩子拿掉。可董檸玫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可董檸玫卻笑着說,我和常鳴一輩子也不能再同床共枕了,能不能生育,又有什麽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