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補字)

第39章

随着太子的離開, 崔南栀與天子的關系仿佛降到冰點。

她明知道這已經是天子網開一面的結果——真要按謀逆論處,整個儀王府都逃不脫,根本不會給太子所謂“代父受過”的機會。

那日她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 常進寶似乎在邊上打圓場了,但崔南栀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馬車駛過儀王府大門口,現在的儀王府已不複往日榮光, 四周都有兵士把守,進進出出都要受人盤問。

崔南栀托着腮,正打量着車簾外的景象。

“剛剛經過的是儀王府吧?”太後忽然開口。

崔南栀道:“是, 剛過去呢。”

“你看那麽仔細,說說,現在儀王府什麽樣了?”

“有很多衛兵在, 把儀王府圍起來了。他們要圍多久?”崔南栀如實描述了一遍,她不明白太後為什麽不自己看, 而是要她來說。

“不知道, 看陛下何時下旨。”太後道。

此時崔南栀與太後在一輛馬車上, 正在前往郊外的農田。

春耕祭祀本應是帝後二人前去,天子犁地,皇後紡織。但當今天子沒有立後,甚至後宮裏連個能頂替的嫔妃都沒有, 這等重任只能由太後代勞, 帶領官家女眷們完成祭祀禮。

離開皇城的這段路太後沒怎麽說話, 閉目養神,倒是崔南栀挑起車簾在看外面的街道和圍觀的百姓。

除了長安最外的城門,太後才姍姍開口。

“你是不是心裏還在怪陛下呢?”太後問。

崔南栀立即緊張起來, 思忖該如何應對太後的問話:“陛下是一國之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臣女怎麽敢對陛下心生怨怼……”

“在我面前少說這些場面話。”太後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他把你未婚夫外放了,這事兒說起來,誰能心裏沒點怨氣?”

原來太後還以為她和太子日久生情呢。

崔南栀沒吭聲,既不辯解也不承認,由着太後往這層想。

“他就是這種性子,自己是個不開情竅的榆木腦袋,便當周圍人都跟他一樣。”太後每每說起兒子的親事都會生氣。

她轉而來安慰崔南栀:“你且安心,陛下既然沒有公開處置這事兒,便是有轉圜的餘地,只是要看李睢自己的造化了,他若是自己争氣能闖出些名堂,屆時朝中再有人遞個折子為他說話,過個三五年的也有希望回來一趟。”

崔南栀不敢說話,眨了眨眼,算是默認了太後的說法。

“都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怎麽就非要去淌這渾水。”太後嘆氣,“從前也算是感情不錯的兄弟倆,現在落得這個結局。”

原以為太後指的是太子,後半句話才讓崔南栀反應過來,她是在為儀王嘆氣。

她上了年紀,身邊又沒什麽可以說話的小輩,一旦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下來。

“外人一向愛傳陛下的手段不好,但那會兒換成誰,都光明不到哪去。少帝登基,就得收拾先帝留下的那堆爛攤子,世家虎視眈眈,好在那會兒還有幾個忠心的臣子願意輔佐,不然早就被世家撕碎了。”

崔南栀不好打斷她的回憶,乖巧地坐在一邊聽着。

“儀王是他兄長,那會兒世家不讓用科舉出身的官員,非要從他們家族子弟裏選人提拔,是儀王在含元殿上當場拔劍才把其他人給鎮住的,為此他還挨了十幾個板子。等後面坐穩了龍椅,他要避嫌,便主動辭去了一應官職。”太後很是感慨,“所以說,當初陛下要選儀王的嫡子做儲君,也是念在昔日情誼。”

現在放他一馬,大概也是念着當年含元殿拔劍相助的舊情。

這是崔南栀完全不知道的故事。

不然就太子那點斤兩,去堵謀逆的悠悠衆口,怎麽可能堵得住。

崔南栀輕輕應了一句。

太後這話像是在憶往昔,又像是刻意說給她聽。

“你長得和你阿耶很像。”太後摸了摸她的臉頰,“你阿耶就是中了進士才入仕的。”

崔南栀點點頭:“我聽阿娘說過。”

“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認出來是崔積繁的女兒。”

她只知道阿耶在致仕前也算是個不小的官,原來還能讓太後印象深刻嗎?

崔南栀有清晰的記憶開始,人就已經在宣州了。

她對長安僅存的印象就是,某一日她正在蹒跚學步,突然被人抱起來,周圍鬧哄哄的,有許多人聲。她聽不懂,急得大哭,有人喂她吃了塊糖,她才慢慢安靜下來睡過去。

等之後,就全是宣州的記憶,再找不出其他關于長安的蛛絲馬跡了。

“你阿耶容貌很清俊,差點做了探花郎,怎麽可能沒印象。”太後笑道,“不過公主當時看中了另一個容貌更秀氣的。”

這些都是鄭菀從未說起過的,他們大概也沒機會知道,直到她從太後這聽說,家裏長輩還有這麽多有趣的前緣往事。

“你阿耶仕途大好,若是沒有擋那一箭,身體康健,熬個十年八載的資歷,也不是沒機會當個宰相首輔的。”太後道。

前途一片大好的崔尚書,在一次出游中為年輕的君王擋下一箭。

那一箭是直直地沖着天子心口去的,彼時天子還年少,不同于現在的沉穩,是崔積繁推開天子。萬幸的是,那支箭沒有命中崔積繁的心口,但也足以令他傷了元氣。

因此在崔南栀的記憶裏,每逢陰雨天,她阿耶都要在家歇息。

有時候舊疾發作,一連幾日卧床不起都是有過的事。

“都是以t前的事了。”崔南栀看出太後的內疚,小聲安慰道,“阿耶在家經常說,幸虧他幫陛下擋了那一箭。若是沒能擋下,出了岔子,換成旁人登基,未必能有陛下這般賢明。”

太後沒再說什麽,只是牽過崔南栀的手。

她一邊和陛下冷戰,一邊又幫他說話。

崔南栀郁悶地蹙眉。

其實也就那天她情緒上頭,回去後冷靜下來,又拉不下臉去道歉。

把她放在那個位置,未必能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至少現在大家要求的結果都達成了——天子處置懷有二心的儀王府,太後希望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趕盡殺絕,太子與她的婚約解除。

馬車停下,女官挑簾道:“陛下下令暫緩歇息了,娘娘要不要下來走走。”

太後擺手拒絕:“年紀大了不愛動彈,讓小姑娘出去玩玩還差不多。”

崔南栀在車裏悶了半天,早就想下去走一走。

但凡是身體康健、有品級的女眷都要一起去春耕祭祀,崔南栀下車,便看到後面還跟着許多輛馬車。

儀王的事沒有傳出去,但偌大的儀王府一夜之間敗落,長安權貴們多少還是能打聽到一些。

譬如這場春耕,曾與儀王府交好的某些人家就拘謹許多。

昌樂公主特地來到太後的車駕處,噓寒問暖一番。

“崔娘子也在啊。”昌樂公主眸光一轉,看到正被女官扶着下車的崔南栀。

她正是從太後的車上下來,雖然儀王府失了勢,太子也因此被牽連離開長安,但崔南栀似乎并未失得宮裏的偏袒。

太後問道:“宜春來了嗎?”

“來了來了。”昌樂公主招手,讓宜春郡主過來,“有陣子沒見,太後娘娘都念着你了。”

昌樂公主與太後有話要說,宜春郡主請了安就跟崔南栀一塊兒被打發到邊上。

周遭沒什麽景色能看,只有大片的水塘與農田。

崔南栀注意到有個年齡相仿的女郎在看她,文弱纖細,但很面生,崔南栀确信自己從未見過她。

宜春郡主順着她看得方向望去,話語微頓:“那好像是申國公家的馬車。”

……那女郎的身份不言而喻,就是儀王妃理想中的兒媳婦呢。

這種巧合,還是少來點為好。

崔南栀輕咳幾聲,扭過頭去不再看她。

宜春郡主拉着她的手問道:“聽說太子表哥離開長安了?他還會回來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崔南栀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或許吧。”

“明明上回見到時候還好好的呢……”宜春郡主嘀咕道,“你知道他要去哪裏嗎?”

“你的好表哥要去哪,不妨回去問問你阿娘,看看你阿娘能不能回答你。”

頭頂冷不丁的冒出一道聲音,把兩個正在眺望農田的小女郎驚得跳起來。

天子負手站在她們身後,眉眼冷峻。

目光相觸,又迅速錯開,兩人的神色都些不自然。

崔南栀正在斟酌說些什麽作為開端才好,天子已經先開口:“女官說,你與太後相談甚歡?”

崔南栀微微一怔:“只是陪太後娘娘聊了會兒天……”

崔南栀不知道他從哪道聽途說來的,能聽到她和太後交談的也就左右兩個女官,她倆現在都在馬車邊上侍奉太後呢。

不會是為了找話題,臨時瞎編的吧?

“太後喜歡小輩,難得能有投緣的,你多陪她說說話解解悶也好。”話音未落,他又對宜春郡主補了一句,“你也是。”

莫名其妙被提及的宜春郡主愣在原地,品味了一下皇叔抛下的那三個字,生硬又冷淡。

好像是他十分溫和地與崔南栀說完,然後想起來邊上還有她在,順便也跟她搭一下話。

“皇叔幹什麽突然兇我,不就是問了一下表哥的去處,這是什麽不能問的問題嗎?”宜春郡主撇下嘴角,看向崔南栀,“你是我見過平輩裏唯一一個一點都不怕皇叔的,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你真的不覺得他兇嗎?”

耳邊是宜春郡主的唉聲嘆氣,崔南栀遲鈍地從天子的話語裏分析出他在求和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