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詫異,韓建成今兒怎麽想通了?!往常一個勁兒地給她塞文件堆的人,竟然還會想起要帶她去提審犯人!

提審吶!

是提審!

那可是提審啊!

她欣喜若狂,“好嘞師父!”

韓建成“嘶”了一聲,“讓你別叫我‘師父’,我可沒答應!”

冷面拒絕她是一回事兒,被拒絕了的她卻依然樂颠樂颠地跟在韓建成的後面,那模樣谄媚得就差沒點頭哈腰問聲好。

韓建成拿着一沓資料帶着她進了一間審訊室,犯人的資料就在她的手上,第一次提審,她不敢懈怠,快速地浏覽了一遍資料,心裏有了個底數,卻對這樁案件感到驚心。

案件的起源是一段失敗的婚姻,女人因為忍受不了丈夫長期的家暴,在丈夫無數次的毆打與暴力之後終于起身反抗,卻因為反抗過激,失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

公安送過來的證據資料顯示,丈夫的致命傷來自後腦勺,被某種尖銳的物體擊中,失血過多導致死亡。

第一次真實接觸這樣的案件,緊張難免,她在去審訊室的路上就問了韓建成,“師父……”

韓建成斜了她一眼,她下面的話就給頓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繼續說,“一個女人,在力量方面本來就和男人有懸殊,就算反抗了也不一定會造成死亡,上面定案卻是過失殺人,我覺得有點兒……”

“匪夷所思?”韓建成道。

站在了審訊室的門前,韓建成卻沒有推開,而是回過頭對她說,“既然你都說了,一個女人,手無縛雞之力,卻忍受了丈夫十多年的家暴,又為什麽會突然奮起反抗?”

她啞然。

韓建成搖了搖那些資料,意味深長,“看資料,不要只面的,法律鐵面無情,人卻是有情的。”

她沒有聽懂韓建成的意思,懵懂地點了點頭,而後跟着他走了進去。

昏暗的光線職中,她看見審訊室裏坐着一個女人,臉色蒼白憔悴,可頭發卻打理得幹幹淨淨,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一絲想象中的狼狽,坐在桌子後面,表上從容,卻還是帶有幾分怯然。

她坐在了書記員的位置,韓建成坐下後翻了翻資料,沒擡頭,問道,“叫什麽名字?”

女人渾濁的目光在聽見了聲音後緩緩地聚焦,沙啞着嗓子,“李少芬。”

“你和你丈夫為什麽吵架?”

“沒有吵架……”女人說,“吵不起來的,他只會打我,掄起手打我。”

“為什麽殺掉你的丈夫?”

女人似乎有些惶恐,瑟縮了一下,抓緊了手,目光不自在,“他……他要掐死小傑,他要掐死小傑!那個死人,沒心!沒良心!”

小鵬是誰?她的筆尖一頓,想起了剛剛資料上寫的這個女人的兒子,叫做付俊傑。

剎那她茅塞頓開。

護犢心切,失手殺人,在她聽過的所有案例中,最為尋常的一種,也是最為悲哀的一種。

女人婚姻的悲哀,在自己付出了所有的青春後,将自己的餘生交給了不見光日的牢獄。

她默默嘆惋一聲,繼續做着記錄。

韓建成照着流程審問了一遍,女人很配合,都完完整整地回答了他。

在這個過程之中,她才知道這個女人的婚姻何其不幸。

丈夫酗酒,一喝醉就愛打人,常常打得她遍體鱗傷,女人騎着一輛小三輪在學校外面擺攤,靠着微薄的收入供養自己的孩子和不成器的丈夫,因為性格柔弱,惹得了身邊人的同情,樓上一戶男主人時常接濟她們母子二人,送吃的送用的,來往了許久,偶然一次卻讓女人的丈夫看見了,在一次喝醉了酒後,掐着女人說她給自己帶了綠帽子,說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接着轉頭就去掐自己的孩子,眼見着孩子被掐得嘴皮烏黑起來,女人情急之下,拿起了身邊的錐子,擊中了男人的後腦勺。

後來警察調查訪問,問了那個時常接濟她們的男主人,男主人也親口承認了這件事,說這個女人平常在左鄰右舍的人特別好,接濟一下,其實也沒什麽。

最後女人是在一家賓館被逮捕,逮捕的時候,她還拖着一個孩子,孩子是個初中生,已經能明辨是非,懂得善惡。據說,在警察抓走了這個女人後,那個孩子護着自己的母親不讓讓警察走,一直哭着說人是他殺的。

苦命。

韓建成問到了最後,眉頭卻越皺越深,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些資料,又看了看對面坐着的那個女人,女人局促地對上了一眼後就低下了頭。

韓建成合上了文件,“行了,走吧。”

對她說的。

她點點頭,匆匆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跟着韓建成走了出去。剛出門,就聽見裏面的女人突然叫了一聲,“檢察官!檢察官!”

她錯愕,回頭,那個女人已經是含着淚水,哀求道,“當我求你們了,我家的房産證和所有證件,都藏在我床底下的一個鐵皮小箱子裏,你們替我告訴小傑……”

說完,便低頭哽咽起來。

她心裏有些動容,轉頭看韓建成的時候,卻見韓建成滿臉漠然,“李少芬,這樁案件,有待考察。”

女人倏地擡起頭,嘴裏似乎還想說什麽,韓建成就已經大步離開。

雖然覺得韓建成舉動奇怪,但還是一言不發地跟着他往辦公室走。

另外一個跟着韓建成一起提審的檢察官卻笑着調侃,“老韓,今兒你這态度可夠溫和的啊,不像你平常的風格啊。”

韓建成一聲哼唧,“快周末了,心情好。”

好像真是那麽一回事兒。

她默默地跟着後面,回了辦公室後,韓建成伸了個懶腰,難得地一臉輕松,問着辦公室裏的人,“今兒星期五,要不下了班大夥兒一起聚個餐吧?”

朱檢察官一聽是吃的,來了興趣,“吃什麽?”

“随便。”楊檢察官頭也不擡看着文件。

于姐笑道,“要不還是老地方吧?”

“又吃烤肉?”朱檢察官轉着筆,“吃膩了,換一家呗?我知道有一家法式料理挺好吃,價格也不算貴,我去過好幾次,要不……就吃那一家?”

“行。”

“行。”

“行。”

她除了點頭只能點頭。

晚上下班的時候,于姐還特意拉上了想要退縮的她,說什麽這是個時候是韓建成最最放松的時候,此時不打關系,更待何時?

可她滿腦子想的是許暮之來接她的事兒,兩個人單獨相處也挺不容易的……

可也不好拂了于姐的面子。

一群人鬧着出了檢察院,于姐還一直叫她一定要去,她猶豫間,辦公室裏幾個人全都湊了過來勸着她一起,而她一轉頭就看見了在遠處的人。

竟然真的來了。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靠在車門旁邊等人的男人,估計也是剛剛下班,脫了外套卸了領帶,襯衫的衣領微微敞開,懶散的姿态,吸引了不少目光。

“難怪不願意和大家一起去聚餐吶。”于姐笑道,“要不一起來吧?”

還沒等她同意,于姐就扶着她走了過去。

許暮之擡頭,見了于姐,微微颔首。于姐笑道,“許總啊,小許要和咱一起聚餐啦,你看到底是放了人和我們走,還是你也一起,大家一起去吃飯?”

楊檢察官說,“走吧走吧,反正也不是外人,也不是第一次吃飯了。”

許暮之沒說話,卻一直看着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這樣赤·裸裸盯着她,不就是等着她開口嗎?她承受着各位檢察官的示好和勸說,試探地問了問,“要不,一起吧?”

衆人紛說笑着,韓建成開口道,“那正好,咱那車坐不下這麽多人,暮之你就帶上這丫頭,跟着咱們。”

“行。”

說完,就鬧着各自上了車。

上了車後,她心虛地系好了安全帶,卻一直看着身邊的許暮之。

韓建成的車就在前面,許暮之開着車,問她,“今天工作有突破嗎?”

她點頭,“有的。”

“韓檢察官之前老讓我整理卷宗,今天竟然帶我去參加提審了!”她說起來的時候眼睛放光,“你都不知道,那些卷宗特別無聊,整理起來的時候也特別麻煩,提審就不一樣了,零距離接觸刑事案件和犯人,特別痛快!”

許暮之眉目也染上了一絲笑意,“韓檢這人口是心非,做事情有一套,你跟着他,不會錯的。”

她突然就對許暮之萌生一股欽佩,單不說他這人在自己的圈子裏風生水起,在其他的領域,竟然也能做到從善如流八面玲珑。

這是怎樣的一種手腕?又豈是她能借鑒學習得來的?

“你怎麽會認識韓檢察官?”她湊過去笑眯眯地問道,“還認識了挺久,快說!”

前面有個紅綠燈路口,韓建成的車正好開了過去,他們卻被阻在了紅綠燈下。

看着韓建成的車很快便消失在了路口,許暮之盯着那綠燈上的數字卻出了神,她就知道他是故意不搭理她,頓時生了惡趣味,撲了過去,“許暮之,你又……”

許暮之沒想到她會突然撲過來,加上之前的走神,她湊過來的時候吓了一跳,可因為是許由光,在她湊過來的那一刻他沒有直接伸手推開,而是将她護在了懷裏。

她的雙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繞過她的胳膊下抱住了他,夏季衣服薄,那雙手,就這樣放在了她內衣扣上。

一低頭,彼此的眉眼就近在咫尺。

熾熱的手掌覆上來時,她愣了,許暮之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