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辦公室大家都很忙碌,進進出出的來了許多人,朱檢察官和于姐也外出了,一走就是一整天,楊檢察官就在那辦公桌後忙着整理資料,而韓建成最為繁忙,幾乎是從早上一直到現在都沒見到人。
這樣的情況之下,就顯得她特別的輕松,手下的工作也閑散了起來。
一閑散下來,就有空去想些有的沒的了。
那些有的沒的,想的就是今天中午該吃什麽。
她一個人的吃飯特別随便,都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了,随随便便地解決,最多的時候就是和朱檢察官一起吃飯,兩個人也是肚子不餓了就算完事。
可這件事兒要是換成了許暮之,那就不一樣了,她總得挑個吃的時間特別長的,然後又顯得不那麽随便的吧,除此以外,她還需要先問問那家好不好吃,她一個随便慣了的人,還得瞧瞧那地方環境怎麽樣吧?
時間還沒逼近中午呢,她就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拿出手機計劃着地點和內容了。
附近有一家湘菜館,據說生意一向好,一到中午就滿了座,但只要提前去占好座就不用擔心,更何況,人一多,上菜的時間就特別長,正好能多多相處,但是都說味道不好。
她又往上翻了翻,還有一家西餐廳,西餐廳算了,太近了……還有一家雲南菜小酒館……這個不錯!
接下來又是訂座又是點餐,那家裝修據說很獨特,風格是西雙版納的民族設計,從座椅到用餐餐具都是獨具一格的自家風範,而且聽人說味道也不錯。
她點好後就開始盼着時間能走快點兒,快點兒到下班的時間,許暮之的電話能快點兒進來。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地過去,她越期盼,好像就過得越慢。她好幾次放下手中的工作,以為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結果拿起手機,才發現也就過了五六分鐘。
楊檢察官看出了她心裏的小九九,那模樣實在是太明顯了,低頭看着卷宗,卻笑道,“怎麽?和許總中午一起吃飯?”
她驚訝,“您怎麽知道的?”
楊檢察官失笑,“我當年和你于姐都是這麽過來的,能不知道嗎?”
她笑着撓撓頭,算是承認了。
楊檢察官搖首道,“之前千思萬想都猜不着許總的女朋友是何方神聖,現今卻想不到,就藏在咱辦公室呢,命運弄人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她窘迫道。
“知道知道,”楊檢察官點頭,“是大哥哥嘛,我知道。”
“……”
那些文件上的字兒也看不去了,她說,“今兒大家都不在辦公室,幹起事兒來,也挺沒動力的。”
“都去跑李少芬的案子去了,”楊檢察官說着搖了搖手中的資料,“這兒,全是公安局送過來的,老韓說有疑點,讓我仔細再理一理案件。”
說到這裏,她問道,“案件進展怎麽樣了?”
“正查着呢,老韓去公安局走動了,得等到回來了才知道。”
她點點頭,“我上周……”
話未說完,手機就震動起來,一條短信進來,她見了,急忙拿起來一看,是許暮之的。
發的是:中午不便,晚上來接你。
她将那條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時間已經指到了十一點四十五分,她愣了,腦中一遍空白,想的全是自己被放了鴿子,等到分針指到了四十七的時候,她才回了一個“好”。
她難受。
放下手機,無語地趴在桌上想,已經訂好了座,總不能不去吧?
她的目光投向了一旁認真核查的楊檢察官。
楊檢察官注意到了她哀怨的眼神,擡起頭,頓了下,問道,“被放鴿子了?”
她點頭,張口,還沒說話,楊檢察官就特不好意思,“過來人,過來人……”
她笑出了聲,“楊檢察官,我請你吃飯。”
楊檢察官是特別有意思的人,在那一頓午飯之後,她摸清了他這人的脾性。
幽默,風趣,懂得開玩笑,也懂得收斂玩笑。他們在吃飯的時候,話題就一直沒斷過,她也是那時才知道,于姐和他的事兒,還是檢察長撮合的。
那時候算是楊檢察官追的人于姐,于姐剛開始沒看上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小檢察官,說是沒能力沒經驗,盡會給她找麻煩,一件事兒非得繞着彎才能做到。後來還是檢察長察覺這是個好苗子,帶在了身邊給好好栽培,估摸着差不多了,又給放到了韓建成的辦公室,說是當年也做過韓建成的實習生,帶起來也方便順手。
恰好那時候于姐也在那辦公室,這麽一個辦公室,楊檢察官是端茶倒水,前後讨好最後才抱得美人歸的。
她聽了後就羨慕了,從楊檢察官的話裏不難聽出這倆人在一起時,他對于姐有多百依百順,甚至聽到了最後,她一把辛酸淚,想着自己追人這條路也不太順,既沒有人給自己做媒,也沒有鬧到許暮之對着自己千依百順。
就是最近好像主動了點兒,可還是覺着心裏不踏實。
就像是坐在了一葉浮舟上,起起伏伏無依無靠,而牽船的人是許暮之,似乎說了放手了,就真的放得了。
下午倆人回了辦公室後,于姐和朱檢察官兩人都回來了,坐在辦公室裏,靠在一起正在說話。
于姐見了他們後笑道,“回來了?”
楊檢察官卻掃了一眼她們周圍的資料,問道,“怎麽樣?有什麽收獲嗎?”
朱檢察官搖頭。
于姐嘆了口氣,“就等老韓了。”
楊檢察官面色有些凝重,“今天上午我重新整理了一份資料,在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除了你們所說的那個悖論。”
她默默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看了看手機,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楊檢察官問道,“老韓為什麽會懷疑到辦案公安那兒去?”
“李少芬夫婦二人關系網淺,身邊姓周的人,只有一個,可後來查了,同二人向來也不親近,案發當時,也有不在場證明,”于姐說,“但是,後來老韓上一周周末沒休假,查到了負責這個案子的,有一個記錄員,是姓周。”
手底裏的那些案件顯得特別的枯燥。
她只是一個猜測,而韓建成卻放進了心裏,并且證實了她的想法。
她突然察覺韓建成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一面兒嚴厲呵斥她,一面兒還不斷地認可她。
心裏那個激動啊。
于姐他們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麽她後來也沒聽清了,本本分分地做着自己的那些事兒。
下午的時候那邊又送來了一樁案子,韓建成不在,也就讓于姐給應下來,突然一下就變得忙碌起來,大家都忙着去偵查證實,那些資料證據都分配了一應人等。
她還是和往常沒有什麽差別,偶爾給各位檢察官們打打下手,端茶倒水,其他的,也沒讓她繼續參與了。
她已經很知足了。
就拿韓建成帶着自己去提審了,她就覺得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就算這個是托了許暮之的福,她也不介意。
由于中午被放了鴿子,她竟然也不是特別期待晚上下班的時候。
怎麽說呢?
她許由光也是有骨氣的!站在馬路邊等着許暮之開車來的時候她就這麽想着。
等到車出現在視線裏的時候,她動搖了一下這個想法,許暮之在她的面前停了車,那熟悉的臉上帶着笑意看着她的時候,她開始盤算着自己是不是不能端着架子。
最後還是一仰頭,“我等你來可不是為了坐你的車,許暮之,中午我都選好了地方訂好了座,你放我鴿子,我可生氣着呢!”
他眉頭微挑,開門下了車。
她轉頭就走,邊走邊說,“我許由光就算是很喜歡你,你也不能這樣吶。”
就當她無理取鬧了。
白楚河說了,一個男人要是能原諒一個女人的無理取鬧,那麽他勢必是視你為珍物,放在了心上。
剛沒走幾步,手腕就被人從後面抓住了,回頭,就聽見許暮之不要臉地說,“你記得你還欠我一頓飯呢。”
“嗯?”這路數不對,太過高明,她給懵了,開始審視自己是什麽時候欠的,她怎麽不記得了?
許暮之好整以暇,說,“剛回國,給你代購,你不是說要感謝我,請我吃飯麽?這就忘了?”
“……”她終于見着了許暮之這人無賴的真面目了,這才是本性吶!你許大爺還差我那一頓飯局麽?當時不都看破了她的那些心思了麽?現在卻死乞白賴地向她讨要這麽一頓飯,真是……
一口氣都憋在了心裏了,許暮之卻牽着她将推進了車裏,順着她的毛,“就吃你中午定的那一家,好不好?”
本就是她無理取鬧,許暮之還肯上前将她勸回去給她個臺階,她自然是樂得不得了,憋住笑,依舊揚起頭,“行啊。”
那家雲南菜本就是給許暮之挑的,沒去成心裏頭有遺憾,還想着下一次能不能再帶着他來嘗一嘗,這下好了,也用不着等下次了。
到了那家小酒館,裏面人很多,卻不算鬧騰,她剛走進去,那老板估計還記得她,特別自來熟地問了句,“喲,姑娘又來了?”
她笑着點頭。
老板看見了她身邊的人後卻愣了一下,“這不是中午的那位啊,那位不是男朋友啊?”
她的笑霎時就僵住了。
老板你說話要負責任的。
許暮之在她的旁邊說,“說是味道好,又帶着我來嘗嘗,照顧照顧您的生意。”
老板聽得了許暮之一嘴的漂亮話,高興地合不攏嘴,“好好好,快裏面坐裏面坐。”
她不放心地看了看許暮之,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我今天中午,請楊檢察官吃的飯,大家都不在,就他一個人……”
“我知道。”他風平浪靜。
她卻郁悶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許暮之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準确來說,你的任何事,我都知道。”
她喝了一口茶,聽了這話,給嗆了一下,分外篤定,“一定有你不知道的。”
“是嗎?”
她放下杯子笑了,雙手撐上了桌子交叉而置,笑得像只妖精,言語暧昧,“就我本身而言,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許暮之聽後,正視她,眸色幽深了起來。
那眼中毫無威脅,卻堪比威脅。有那麽一瞬,她覺着如果自己再這麽挑逗,他真的能幹出那些事兒來。
她被看得瑟縮了一下,舉手投降,“好好好,我認真說話,認真說話。”
後來就真的一本正經不敢開玩笑了,上菜後他接了個電話,但能猜出來是單钰那邊的人打來的,一口一個“我姐”,不用猜,也知道是範沂南。
張曉武跟她說過範沂南,說這個人不簡單,明面兒上看着好脾氣好欺負,可誰也不知道當年他一個人單槍匹馬闖賊窩,為了救單钰的時候,那模樣有多吓人。
許暮之對範沂南特別不耐煩,沒說幾句就給挂了,之後那電話不依不饒地響起來,響了好幾次,她才嗫嗫道,“那個……要不接一下?萬一有事兒呢?”
“他喝多了,”許暮之悠閑道,“把我當成鳝魚了。”
“……”
因為張曉武之前那些不完不整的話,反倒引起了她對範沂南這個人的好奇心,之前還老是想着單钰這麽一個能幹精明的美女,怎麽就被範沂南給拐跑了,張曉武那些話,不就是在說,範沂南當年也還挺有本事的麽?
她問對面的許暮之,對面的人輕笑,說,“有本事?是挺有本事的,夥同道上的那些人,将鳝魚給吓到手了。”
吓到手?
她聽不明白,許暮之睨了她一眼,“自己領會。”
她默默地喝了一口湯,自己領會,可不就得讓她胡思亂想,瞎腦補一些韓劇經典劇情麽?
這些年跟着白楚河也沒少看些連續劇,她發現那些連續劇其實挺大一部分都比較接近生活,雖然狗血,但并不排除這世上當真有那麽一會事兒!
她給範沂南和單钰編織了一個特別鐵血,特別凄美的愛情故事,融合着張曉武和許暮之告訴她的那些事兒,在腦海中鬧騰得那叫一個生動形象。
就比如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單钰一個大美女,受到了一個瘋狂暗戀者的圍堵,危急情況下,範沂南閃亮登場,在那個無比黑暗的夜裏,宛如一道最明亮的光芒,出現在了單钰的生命裏。那時候的範沂南尚沒有如今她見到的那般,系着許暮之大為嫌棄的圍裙忙活在各個油煙後廚之中,那個時候的範沂南,穿着黑色風衣,手中持槍,眉目鋒利,氣場之其強大,生生逼退那個瘋狂的暗戀者,從此,二人墜入了愛河……
有些扯。
她又給編了一個故事。
比如,只是很尋常的一天,單钰走在了公司大樓之間,而範沂南因為某種原因同其公司有了合作,單钰無聲經過,卻驚起了範沂南那心中的千層激浪,從那以後,為追求美人,一擲千金,在黑白兩道皆吃得開的他,動用了各方勢力,連哄帶騙的,将單钰追到了手,從此,二人墜入了愛河……
還是很扯……
那再編一個好了?
她心不在焉地扒着飯,許暮之卻莫名地嘆了一口氣,貌似頭疼,“單钰和範沂南的事兒,說起來很長很長,今後再和你細說,你認真吃飯……”
“我在認真吃飯啊。”她無辜地說道,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裏。
“……”
總之那頓飯就是吃得心猿意馬,他不肯給她講單钰和範沂南之間的事兒,她還真往心裏去了,自己瞎領會,許暮之無語,之後也沒打擾她的精神世界。
送到了家,她下車時猶豫了一下,在自己營造的凄美愛情故事之中抽身了出來,想起了自己每天早上都擠得半死的地鐵,苦兮兮地回頭,“暮之哥哥。”
他知道沒好事兒,壓根不願搭理她,望着車窗外的馬路對面。
她抓住他的胳膊,繼續苦兮兮,“暮之哥哥……”
他終于冷睨了過來,她眨巴着眼睛問道,“你明天還送我嗎?”
他問,“你希望我來嗎?”
她可勁兒點頭。免費的專車怎能不要呢?
許暮之摸了摸她後腦勺,“那行。”
“你過來的時候有一家天津小籠包,你記得給我帶點兒,我最喜歡吃了!”她說完沒等他發話,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就溜了。
“……”
走在路上她特興奮,她都計劃好了,賴着一天是一天,最好能把許暮之這整個暑期都給包下來,這生意是穩賺不賠。
沉浸于美好計劃的許由光哼着小曲開了門回了家,屋裏仍然清冷黑暗,她習慣性伸手摸着牆上的開關,開了燈後,脫鞋時發現玄關多了一雙女士皮鞋,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原來空調也是開着的。
她下意識喊道,“媽?媽?”
果然從卧室走出了趙春曉,端着一杯茶,出頭探看,“回來了?”
她傻愣在原地,“您怎麽……”
“今天回家休息休息,怎麽了?”
“休息”這兩個字從趙春曉的口中說出來,她覺得特別不可思議,“拼命十三娘”的稱號在圈子裏可不是說笑的,趙春曉這些年,一心拼了命地工作,誰不知道?連她都已經習慣了很多事情一個人去承擔,而今天聽見了趙春曉說“休息”二字,她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沒……沒什麽。”
“心情很好嗎?還哼着歌?”趙春曉問道,“是不是工作上有新的進展了?”
“……嗯。”
“那就好,好好學,多學多看,韓建成是個特別優秀的檢察官,和你爺爺當年不相上下的。”
“好。”
說完趙春曉就再次鑽進了卧室,進去之前還告訴她,“給你留了晚飯在廚房,吃了後就好好休息吧,媽繼續工作了。”
“好。”
趙春曉關上了房門後,她麻木地低下頭,脫了鞋,走進廚房,将母親給自己留的飯菜放進了微波爐裏。
微波爐轉動的聲音帶走了她的思緒,她想着,是不是自己早就已經對自己母親的忙碌感到麻木了?小時候還會難受很久,還會有親近的欲望,而如今,似乎連那份依依不舍的感情都沒有了。
晚上吃了飯,那些飯菜就吃不太下了,可她還是硬撐着自己吃完了那些,吃完後,仿佛才覺得這樣對得起自己的母親。
只是吃得太撐了,在走動了很久,到最後困意來襲躺上了床,胃裏仍然還是沒有消化完全。
一陣翻來覆去後,她起了身。
母親的房間就在隔壁。
她光着腳丫子下了床,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才隐約聽見了來自趙春曉房間裏面的怒罵聲。
她們家房子的隔音本身十分好,如若是正常說話,是聽不清的,而她隔了一道牆聽見了母親的聲音,那母親得有多生氣?
她站在房門外,僵住了想要敲門入內同母親說說話的手,母親的話還從裏面陸陸續續傳來,“這件事兒……有人故意……當年……”
她聽不真切,但卻能感受到母親的怒氣,地板冰涼,夏季卻并不覺得沁人,她回了自己的房間,鑽進了被窩之中,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而後閉上了眼睛。
夜裏睡得也十分不安穩,她總是夢見一些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事兒,醒來後,天已經亮了。
看了看時間,還有五分鐘才起床。
她閉上了眼睛,打算繼續睡一會兒,卻有人在外敲着她的門,是趙春曉,“由光,起床了,媽媽送你去上班。”
她一個激靈,給吓得坐了起來,下意識地,“好……”
她怎麽就答應了呢?!今天不是說好了是許暮之來送她麽?可是這也是母親難得和自己單獨相處,她怎麽舍得。
她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和媽媽一起,所以她洗漱得特別快,整理完畢後,比往常出門的時間還早了十五分鐘。
趙春曉開車出來,她就在路邊等着,車開出了小區,她慶幸自己動作麻利,掏出了手機想要給許暮之發個消息,卻在一個轉彎後,在倒視鏡中,看見了一輛靜靜停在遠處角落的黑色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