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了那裏,領導們都圍上去關切詢問,她看見車停着,人卻沒有下來。
她朝着相反的方向尋去了地鐵站,始終猶豫着要不要折返上前去找他,因此走得很慢,思緒也很亂。
有的時候,心裏頭的疑問重了,多了,就忍不住地想找着人問個清楚,那些疑惑存在了心裏太久,她總得不到一個解釋,也找不到一個可以敷衍過去的理由,就那麽不冷不熱地放在那裏,倒成了心裏的一道坎。
他有那麽多自己不知道的一切。
他當年外表無論看上去有多麽的熱情張揚,說到底,對待感情終究是涼薄,身側的人走馬觀花似的她也見過許多個,都說是真的喜歡過,可最後放手的時候他卻依然潇灑得快活。有時候靜下來仔細想一想,才會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其實待她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了。
步履雖然很慢,但走着走着,不知不覺,還是快走到地鐵口了,身側開來了一輛車,按起了汽笛聲,她回過了頭。
那車在她的面前停下,車窗漸漸搖了下來,幾分鐘前剛從檢察院中走出來的人,此刻卻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車裏的人對她說,“我送你,上車。”
她看着前方的地鐵站,“我都走到這兒了……”
她話中有些拒絕的意思,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後,才說,“讓我看見了你又放你一個人走,我受不了,上車吧。”
第一次聽見他放軟了語氣說這樣的話,也第一次見到他眼中露出的無助感,她很是愣怔了一下,在聽懂了這句話的一刻心頭竟然猛地跳了一下,震驚之餘,乖乖地上了車,系好了安全帶。
車內很安靜,他開車的方向是向着學校去的。
她想起白楚河說她今晚有個社團的成員聚餐,估計回不來了,她一個人回去,要麽就是獨自面對黑暗,要麽就是獨自面對施純,而這兩個她哪一個都不願意,于是問他,“今晚能收留我一下嗎?”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扯了一個理由,“我那……宿舍裏沒電了。”
他沒答應,也沒拒絕,卻在下一個路口換了個道。
這條路她很熟悉,是通往他家中的路,道路兩邊是尚還郁郁蔥蔥的楊柳,京城九月十月的氣溫已經開始漸漸地下降了,走在路上的行人已經有人換上了長袖,可她卻還是穿着膝蓋以上的裙子,今兒下了一場雨,風吹過來的時候有些涼,一下車,她就打了個哆嗦。
站在門口等着許暮之停車回來,風不停地吹,吹得她倒吸一口氣,抱緊了自己。
那隔壁就是張曉武家,張曉武今兒據說是在學校裏忙着什麽事兒,張媽媽千呼萬喚都不肯回來,她凝望着對面的院子,隔了一條馬路和一道門,她看不太清那裏面的狀況,默默地找了一處隐蔽的地方站了過去。
誰知道就是這個時候,她親眼看見了張曉武家那圍欄上鑽出來了一顆腦袋,手裏還拿着個小花鋤,詫異地看向了她,揮着手中的花鋤,嘴裏驚訝地喊道,“許丫頭?許丫頭你怎麽在這兒吶?”
她全身一僵,下意識就捂住臉背過身去,趴在牆上欲哭無淚。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張媽媽這麽熱情的一個人,見着她了不得硬拉着她去自己家,那她今兒賴在許暮之這兒又有什麽意義?
“哎?怎麽不理阿姨啊?許丫頭?許丫頭?這孩子!我家都不記得啦?走錯地兒啦,許丫頭?許丫頭!”
說完她就聽見了對面開門的聲音。
完蛋!
身體突然就被人扯到了一個懷裏了,是許暮之按着她的腦袋,她也沒什麽特別嬌羞,直接抱着他熟悉的味道就萦繞在鼻尖。
許暮之轉頭對着張阿姨笑道,“張阿姨,這是我女朋友。”
張阿姨神色一僵,頓時就尴尬地笑了,站在那馬路中央,系着圍裙,說道,“原來是許哥哥的女朋友啊,啊呀,我還以為是我家曉武那哥們兒由光……”
那聲“許哥哥”,倒是讓她想起當年許暮之帶着她和張曉武一起鬧的時候,因為想着許暮之是剛剛回國的,看上去還挺學識淵博,加之最會收攏人心,張阿姨喜歡他喜歡得一口一個“許哥哥”叫得特別親熱。
還記得她第一次聽見“許哥哥”這個稱謂的時候,當時就給吓得抖了三抖,許暮之也驚了,張曉武特嫌棄。而一晃了過去了這麽多年,許暮之變得越來越穩重,張阿姨卻還是沒改口。
張阿姨繼續看着天,“哎呀,這個……這個以前都沒見過許哥哥帶女孩子回家,現在都帶着女朋友回家啦……”
“行,你們年輕人玩着,我……我這個,還有花兒沒打理呢。”
看着張阿姨進了屋她才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來,他一開門,她就閃了進去。
許暮之的家中是始終如一的規整,她光着腳踩了進去,家中真的就是一個獨居男人的氣息,清冷單調,茶幾上還有一沓他的畫紙,被鐘點工收拾整齊擺放在一側。
張阿姨剛剛的話她都聽在耳裏,她也都聽進去了,回頭笑得一臉八卦,“許暮之,你真沒帶過女孩子回來啊?”
許暮之拿起那桌上的畫紙,翻了翻,經過她身邊,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手一頓,低頭,“穿鞋。”
她撇嘴,“你的鞋我穿着老摔跤,上次就着了道……”
上次那出糗的模樣估計許暮之還記得呢,一說完就見他笑起來,“櫃裏有一雙合适你的,去穿上。”
她将信将疑地走到那櫃子旁,一打開,在一堆整齊排列的男鞋之中,毫不費力地看見了一雙粉粉嫩嫩的女士拖鞋。
那拖鞋很明顯不是新裝的,她邊穿鞋,就邊暗罵了,剛還問她有沒有帶過女孩子回來這兒,這就給她答案了?!
張阿姨真是單純,許暮之這樣的斯文敗類,拐到了女孩子,哪兒有不帶回家的道理?!
她憤世嫉俗地拿了一瓶酸奶,冷酸奶喝進了嘴裏酸爽可口,她晃蕩到了許暮之的書房,許暮之正背對着她接電話,手随意地翻着那些案上的文件,她靠在門上,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似乎比以前寬闊了些,她舉起手,閉上一只眼睛比對着他的身形。
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站在他的背後,舉起手,閉上一只眼睛比對,他就靠在那角落的牆上,低頭打着游戲,臉部的輪廓,好看地不像話。
她看着看着就出了神,那時候卻被人從身後突然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才知道是許暮之的那位女朋友,程雪。
轉過去的時候她正好敏銳地捕捉到程雪一轉即逝別有深意的眼神,她愣了一下,就聽見程雪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姑娘,那邊的燒烤架架好了,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她還沒開口,就聽見打着游戲的許暮之突然發話了,“她還是小姑娘,沒必要幹那事兒,我替她。”
也就是那個時候發現自己對許暮之的情意吧?從一開始就特別護着她,好像在他的心裏,護着她,成了比護着女朋友還要重要的事兒。
程雪那時候的眼神剎那就黯淡了下來,她看在眼裏,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抵是心裏真的高興,沖着程雪就笑了笑。
自以為是安慰的笑容,卻被他人誤解為耀武揚威。
收回了神,她也收回手,在許暮之轉過身來的時候,先離開了。
對于許暮之的家,她并不陌生,之前總被張曉武拖着來這兒打游戲,說是家中郁悶,來這兒歇歇氣。
想到了游戲機,她頓時來勁兒了,翻箱倒櫃地找着那游戲機,所幸許暮之家中一向整齊,她在那電視機櫃子中找到了一個游戲機,游戲機那些裝備看上去還不算特別舊,她試着擺弄了一下,還能用。
她坐在地上就開始研究起來,許久沒玩過了,入手的時候還有些生澀,正在适應的時候,就看見許暮之走了出來,她見了,趕緊叫住他,“許暮之!”
“陪我玩游戲好不好?”
許暮之動了動腳,似乎是想轉身進房間,并以此拒絕她,誰知她嘴臉一聳,“暮之哥哥。”
許暮之這次竟然沒吃那套,一意孤行地往那房間裏走,她見了,急了,一扔游戲手柄,“許暮之!”
生氣地瞪着他,卻莫名有股撒嬌的意思。可她是真生氣,憑什麽陪着施純不陪她吶?她這人這麽小氣,沒當場發作得有多大的善心吶?!
許暮之失笑地看過來,走過來在她的身邊坐下,摸了摸她的頭,“我從來就沒贏過你,玩了又怎麽樣?”
她拍開他的手,“大不了我讓着你。”
“……”
許暮之打游戲有多厲害她心裏清楚,之前見識過他殺張曉武的時候那架勢有多咄咄逼人,換到了她的手上,就總是變得異常溫柔退讓,以前覺得沒意思,總是想掙個輸贏,可許暮之卻不論她怎麽鬧,到了最後都是要輸給她的,可是現在看來,她覺得輸贏反倒沒有那麽重要了。
一把簡單的賽車游戲,開局她就占了上風,許暮之在其後窮追不舍,那距離愣是一點兒沒拉開,一點兒沒湊近,把控得正好,照這麽下去,她能贏,他也不至于輸得太徹底。
嘿,還炫技呢。
她最後毫無懸念地贏了,在許暮之的一力相助之下。再其後又玩了幾次,次次都贏,忒不光彩,忒沒意思,可是還好,陪着她一起玩的人至少還在。
她盯着電視上勝利的彩花,扭頭看向身邊的人,“許暮之,你以後都不要陪其他人打游戲好不好?”
他也看着屏幕上的動畫,盤着腿,撐着下颚,像是出神,卻回答了她,“我沒有陪過她。”
“……”
“那是陸圳在玩我的電腦,一般來說,我沒什麽時間碰游戲。”
她低頭,半晌沒說話,許暮之轉頭盯着她,她背過身去,紅了耳根子,嗫嗫道,“誰說這個了……”
聽見他低聲笑了一聲,“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沒有……”
“真沒有?”
她回頭瞪他,幹什麽這麽聰明通透!“真沒有!”
許暮之笑意更深,往前湊近了,按着她的肩,逼着她轉了過來,鄭重其事道,“那麽以後,不許再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