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挺好奇張曉武是怎麽做到的。她知道盛興如今的社會地位,張叔叔一手經營的企業在國內怎麽說也算是龍頭,這政商之間難免會有交錯複雜的關系,張曉武這面子雖然也大,但總歸還是個毛頭小子,今後趨勢未必有如今張叔叔這般強幹,她也不眼瞎,要說大,又大得到哪裏去?
張曉武沒接她電話,她疑惑,又打了好幾個,滴了幾聲,才接通,“曉武,你怎麽……”
“何局長放你了?”
張曉武那語氣中的氣急敗壞讓她一愣,“你這是……怎麽勸的何局長的吶?”
張曉武沒急着回答她,像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說,“給你截下來就算好事兒,甭想那些了,我……我這就來接你,咱說好的一起樂呵樂呵,別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而亂了咱的計劃。”
她毫無察覺,“……好。”
張曉武那口氣聽着像是剛發完火,還沒來得及穩下自己的情緒,接聽她電話的時候,還帶着火氣。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剛剛接通的那一刻,在張曉武那邊,她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張曉武打了個車過來接她,難得見張曉武這祖宗沒無證駕駛,太平地打了個車,她感天動地地在心裏求神拜佛,上車的時候還特意留意了一下張曉武的神色,也沒什麽不正常,見了她還日常損上了一兩句。
她放了心,對張曉武道,“您那什麽神仙本事?我這邊兒人還沒見着,就被您給截下了?曉武爺真是嘿!”
張曉武給她擰開了一瓶水,往常這個時候該是邀功耀武揚威的人,卻什麽都沒說。
她生下了怪心。
張曉武始終擰着眉,不知道想着什麽事,目光渙散,她叫了好幾聲,都沒搭理她。直到她使勁兒推了一把張曉武,張曉武才恍恍惚惚地轉過頭來,問道,“你剛說什麽呢?嘀嘀咕咕的?”
她不動聲色,“我問你想什麽呢?”
“我這兒就是想不通,那何局長今兒找你想幹嘛?”
她說,“勸我去生日會呗。”
張曉武搖頭,“要真說今兒的目地是勸你上生日會,那既然是能今兒就叫來談好的事兒,又為什麽要非得挨到那生日會上。”
言外之意就是別有目的,今兒就是一場鴻門宴,誰知道那樣一個政場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的老手,會想出個什麽移花接木的招兒逼着她順從。
可她卻說,“今兒如果去了,一來我未必能答應,何局長不敢強求,二來,就算我一個小屁孩兒能說得動我爺爺,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要是哪天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一道赤039裸裸的賄賂。”
“所以勸我去生日會上最好了,這些事兒你不是不懂,拉着我故作親切地互相交流一番,那些事兒,那些困難,自然就迎刃而解,要是有人敬着許家的面子,也是不好動手,不敢動手。對今後的仕途,更是一帆風順。”
張曉武臉上并未有恍然大悟的表情,顯然他是已經猜到了的。既然猜到了,又故意這麽說,她很難想象這是張曉武的作為。
她擯棄着張曉武,“你這是怎麽了?那腦袋給驢踢了?”
張曉武敲了敲腦袋,心神不寧,竟然沒聽進她的話,沒反駁她,也沒上來掐她。她覺得不對勁兒,正色,“曉武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兒?”
“沒什麽心事兒,我就是覺着……既然那何局長是鐵了心地要搭你們許家這一條線,就算是今兒躲過了,那明天呢?後天呢?再過幾天就是何局長的生日了,難道他們能這麽輕易給放棄了?”
她愣怔,張曉武此時此刻,認真得有些可怕。
她總覺得有些事兒她沒想明白,可是張曉武的話,她竟然也找不出什麽漏洞,甚至覺得挺有道理。
張曉武說得沒錯,何局長鐵了心要搭這條線,今兒這事兒都幹出來了,又怎麽會輕易放棄?她知道政場上的那些事兒,能走到檢察官這一程序的,除去那尤為狡猾或勢力根深蒂固的,其它大多都幾近毀滅。換而言之,沒了許家的這關系,何局長又如何能順利脫的了身?
可是爺爺一身骨氣,又怎麽願意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更別說助一臂之力了。
“由光。”張曉武突然叫她。
“啊?”
“要不……就去吧?”
她錯愕,“你說……”
“就算是去了,也只是你個人,并非代表許家,更何況,那場子上有我和白楚河,還有開心他們,不然還有咱們的許多人,大家都看着,誰也不敢拿你怎麽……”
“張曉武!”她難以置信地打斷了他,“張曉武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那何局長……那何局長叫我去,是為了為難我的嗎?他為難我對他自己有什麽好處?!你說到底,也是沒有明白這件事兒的弊端在何處!”
張曉武啞然。
“我爺爺那為人你不是不清楚,你覺着他會願意幫那個忙嗎?!你說我是代表個人,可在別人眼裏我未嘗是代表個人!何局長什麽心思,你不知道嗎?!”
張曉武低下頭,她生氣了沒理他,張曉武也沒說話,兩個人僵持了很久,直到車漸漸地到了酒吧門外,張曉武才緩緩開口,“由光,這事兒,哪兒有你說的是許老不願意那麽簡單?”
她走在前面的身軀一頓,回頭,“你什麽意思?”
“這場面上的勢力盤根錯節,有時就連許老亦身不由己不得不赴宴,許家是靠着許老當年一步一步拼下來的家業,拼下來的口碑,可是許由光你想一想,就算是許老,在年輕時,到底是身不由己多,還是為了原則任意妄為的多。”
她被張曉武這番話說得愣在了原地,不為這一番話有多耗盡青春的單純,卻是為張曉武這樣人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到眼前的這個張曉武和曾經的張曉武不一樣了。
她想着那張曉武的話,也知道,老頭子當年打天下的時候,也不是僅憑那一腔風骨,這其中自然也有老頭子的逢場作戲,張曉武的話不假,何局長如此位重,這其中勢力盤根錯節,又豈是她說能推便能推的?
她嘆了一口氣。
思忖着這事兒,思來想去,自己最後,這還不是被人趕着上架了麽?
她郁悶。
那天和張曉武一群人晚上的時候鬧得有點晚了,出了酒吧,世界同方才的喧嚣截然不同,她腦子清淨了些,拿手機看了看時間,才發現爺爺打過一個電話。
她想着這時候老人家大概睡覺了,于是等到第二天才給回了個電話,電話被人接通了,傳來的卻不是老爺子的聲音,開口就是一句,“許小姐,您好。”
她愣了愣,“宋秘書?”
宋秘書是老頭子當年身邊的一位強将兼得力助手,她同這位宋秘書沒有太多的交集,每每見面之時,都是老頭子有了什麽重要的事兒交代。這位宋秘書,人随和好相處,對老頭子敬佩尊敬,這麽些年,一直跟在老頭子身邊,老頭子休居川蜀,他便留在了北京,替老頭子偶爾辦事,譬如,抽張曉武。
宋秘書怎麽會在老頭子那裏?
愣怔間,宋秘書的聲音傳來,“許老聽說了這次您被何局長刁難的事兒,說這次的生日宴會,讓我跟着您一道去赴宴。”
“爺爺呢?”
宋秘書那邊兒一頓,繼續說,“許老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宋秘書那聲音像是刻意壓制,周遭的一切也安靜得很,她心底一涼,就怕是爺爺出了事兒,不然,又怎麽驚動得了宋秘書專程去了一趟重慶?!
宋秘書失笑,“許小姐不必擔心,許老正在下棋,沒空打理。”
她松了口氣,“那就好……爺爺為什麽……”
她沒問出來,爺爺明知自己不愛這樣的場合,那借着她去的由頭也并不單純,怎麽就舍得讓她一只小綿羊入狼窩?
宋秘書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寬慰道,“許老的意思,是許小姐您總有一天要擔起這個責任,凡事也不是自己想做便能做的,這最重要的,還是要學會應酬各色人等。”
“許老希望您以後能獨當一面兒,今後的日子很長,許老亦不能護佑您一世,這最後的最後,還是得靠着自己,将那些許老的關系,打理成自己的關系,方能昌盛。”
“許老的一片苦心,望您體諒。”
她能體諒的。
當年的父親有多讓老頭子驕傲她不是不知道,在曾經閑暇的年少時光裏,便是爺爺每天以父親之品格督促她的學習。
只是天妒英才,父親英年早逝,老頭子像是一夜蒼老了許多,等到再回過神時,她已經随同母親來了北京。
她應了,那邊兒隐約聽見老頭子正在和別人殺棋殺得正痛快,那亢奮的笑意證明身子骨還算硬朗。
她雖,她雖有生之年不能同父親般優秀出衆,但她竭盡所能,也總能求個好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