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風雲
自從傅老太君病重後,姜瑟瑟夜裏一直睡不安穩,昨夜竟然破天荒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晚上,天上無星無月,風聲呼嘯。
她緊緊摟住思歸,胸膛裏一顆心狂跳,林淼淼和春杏兩人坐在她身側,俱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們一路疾行,似乎是在趕路,又像是在逃命。
林淼淼開口道“夫人別怕,屬下等人會保護好夫人的。”
“我……我不怕。”話雖如是說,姜瑟瑟的牙關卻在上下打顫。
春杏靠在姜瑟瑟身側,“春杏,春杏也會保護夫人和小少爺的……”
林淼淼壓低聲音問,“還有多久能出城?”
“快了,從前面那條巷子出去,就能到……”車夫話說到一半,猛的勒住缰繩。
馬車驟然停下,坐在馬車裏的人,瞬間像下餃子一樣撞在一起。
姜瑟瑟被林淼淼扶起來,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還沒來得及有人所動作,車簾已被人掀開,有人站在外面,向她伸過來一只手,沖她道“瑟瑟,跟我走。”
在那人身後,護送他們的暗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無一生還。
“瑟瑟。”
傅老太君的聲音,瞬間讓姜瑟瑟回過神來,她攥了攥掌心,下定決定道“祖母,讓人帶思歸走,我留下來陪您。”
“不行!”傅老太君斷然拒絕,京都馬上要變天了,她不能讓姜瑟瑟留在這裏涉險。
姜瑟瑟讓所有人退下去,倚靠在傅老太君身側,認真道“祖母,您聽我說,現在定然有很多雙眼睛盯着傅家,如果我不在您身邊,他們定然會起疑,到時候我們誰都走不掉,倒不如讓人偷偷帶着思歸走。”
傅老太君承認,姜瑟瑟說的有道理,讓人帶孩子走,遠比他們母子一起走,能成功脫逃的幾率大,但是——
“你舍得嗎?”傅老太君問,“思歸才剛滿月,去北疆路途遙遠,你舍得讓他一個人麽?”
姜瑟瑟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她舍不得,但沒辦法呀,他們一起走的話,根本逃不掉的。
姜瑟瑟艱難點頭,抹着眼淚,小聲道“只要思歸沒事,我舍得。”
傅老太君見姜瑟瑟滿臉淚痕,眼神卻無比堅定,只
能虛弱點頭,讓人去辦安排了。
怕遲則生變,當天夜裏,傅老太君便安排人護送思歸離京。
濃雲如墨,在天際渲染開來,夾雜着零星的星子。
姜瑟瑟親自喂過思歸,哄他入睡後,不停用手抹眼淚,縱然她嘴上說着舍得,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難以割舍。
傅老太君在旁虛弱問“瑟瑟,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我不後悔。”姜瑟瑟低頭,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胡亂擦了擦眼淚,在孩子額頭上親了一口,将孩子交給暗衛,“思歸就交給你們了,拜托你們照顧好他。”
說着,便鄭重沖護送的暗衛行禮。
“夫人折煞屬下們了,”暗衛首領道,“屬下們拼死也會護小公子安全的。”
姜瑟瑟含淚點頭,目送着暗衛們消失在夜色裏,瞬間哭的不能自已。
傅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苦了你了。”
“我沒事,”姜瑟瑟艱難擠出一個笑,“倒是祖母,您得好好養身子。”
再怎麽養,她如今都已是茍延殘喘了,不過有這丫頭在,她少不得還得再撐一段時間。
傅老太君應道“好,祖母好好養着,這段時間,我們祖孫倆還得相依為命呢!”
誰都沒想到,姜瑟瑟能烈士斷腕到這種地步,是以孩子被送走,并沒有驚動任何人。
但有人已經坐不住了。
“傅家那邊還是沒有任何動作麽?”林晚舟面如冠玉的臉,大半隐匿在狐裘裏,透着幾分病态。
他已經派人給傅家遞了消息,為什麽傅老太君會毫無動作?
下屬道“這……屬下也不知道,二公子可要屬下繼續盯着傅家?”
“盯,一舉一動都不能放過。”
下屬領命而去,林晚舟又重新坐回榻上,眼裏的有幾分焦急。
他是在傅景行出征當天,才收到蕭承元消息的,他曾想過,蕭承元也許還活着,也派人去找過,可始終卻是杳無音信。
卻不曾想,蕭承元早早就潛伏回京了,一直隐匿在暗處,觀察着京都的一舉一動,然後伺機而動。
而現在,無疑是最好的動手時機。
“表哥是在想姜瑟瑟麽?”冷不丁的男聲響起來。
林晚舟倏忽回神,就見蕭承元倚在
門框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殿下說笑了。”林晚舟起身相迎。
蕭承元大刺刺進來,“嗐,看來傅景行的眼光是真不錯啊,娶了個媳婦兒,如今都成孩子娘了,還是很招人惦記啊!”
林晚舟垂眸,遮住眼底的真實思緒。
按照傅景行的謹慎程度,他定然也暗中找過蕭承元,但估計他做夢都想不到,蕭承元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竟然不惜毀了自己的臉。
“表哥這麽盯着我做什麽?”蕭承元嬉笑道,“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林晚舟收回視線,将茶遞了過去,“殿下今日怎麽戴上面具了?”
以往,蕭承元都是不帶面具的。
“哎,這不是薇兒怕麽?”蕭承元沒骨頭似的歪在椅子上,“話說表哥,傅景行把我害成這樣,你說我臉上這條疤,是要向他讨好呢?還是要向他的眼珠子姜瑟瑟讨呢!”
“殿下,如今傅将軍在北疆退敵。”
“表哥的意思,是讓我向姜瑟瑟讨?”
林晚舟知道,蕭承元這是故意的,并不接茬,只道“傅老太君尚在。”
“很快就不在了,”蕭承元不甚在意,“表哥沒聽外面都在傳麽?左右都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林晚舟垂眸,将茶盅遞過去,“殿下,陛下尚在,且傅家有扶龍之功。”
“好像也是,那我先去找太子算賬好了,”蕭承元接過茶盅,又把手伸了過來,“好表哥,把你查到的證據交給我吧!”
林晚舟拎着茶壺的手,微頓了一下。
他原本想留着這些東西,日後為林丹薇和她腹中的孩子做打算的,卻沒想到蕭承元竟然活着回來了。
也罷,自己這些東西不過于他不過是錦上添花,倒不如賣個人情,畢竟如今他們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殿下稍等。”林晚舟轉身進了內室。
過了片刻,他再出來時,手上抱着一個木盒子,“我查到的東西,全在這裏了。”
“多謝表哥。”蕭承元也沒客氣,接過盒子就抱走了。
屋內又重新歸于平靜,林晚舟坐在炭火盆前,用火鉗撥弄着炭火。
太子跟蕭承元這一戰,太子必敗,一旦太子敗了,傅老君再一沒,姜瑟瑟就危險了。
不行,他他得趕在蕭承
元動手之前下手。
林晚舟迅速放下火鉗,喚來書童。
第二天中午,六皇子蕭承元死而複生的消息,傳遍京都。
蕭承元本人,在禦前哭訴,說他不是中了東夷人的圈套,而是被太子設計了,後來因為傷了臉,才僥幸躲過一死。
太子當庭狡辯,卻被林相拿出來的鐵證錘死。
而且子不但殘害手足,連自己的親舅舅也不放過,在傅景行去青州剿匪時,命人暗殺傅景行。
事情敗露後,他又下令鞭屍給他出主意的那個謀士。
“父皇,兒臣冤枉啊!”
事發突然,太子完全懵了,他怎麽都沒想到,蕭承元竟然死而複生了,還有這麽證據,他毫無還擊之力,但是他不能認!
舅舅現在在北疆退敵,只要他不認,一切就還有轉機!
“冤枉!你給朕說說,哪件事是冤枉你的?”
崇明帝将人證物證全砸到太子身上,他一直以為,這個兒子,性格軟弱,卻不曾想,私下他竟然這麽能憋大招,殘害胞弟,謀殺親舅舅,甚至……
原本上次處置的那個小太監,他還心存疑慮,但現在看來,應該真是這個畜生做的。
“畜生!”崇明帝氣的将案幾捶的作響,臉色漲的通紅,止不住咳嗽。
周福善忙上前為其遞茶,卻被崇明帝一把拂開,茶盞飛出去,剛好砸在蕭承睿頭上,他額頭上頓時一片猩紅。
“皇上息怒!”
“父皇您息怒!”
林相和蕭承元同時跪了下去,蕭承元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濺過來的水珠,道“父皇,左右兒臣如今已平安歸來,您就別動怒了,您身體要緊!”
“陛下,六殿下此話,老臣不敢茍同。”
林相迅速接話,“六殿下是上天庇佑,才死裏逃生,可棠州成無辜枉死的将士、百姓,該怎麽辦?誰來給他們一個交代?”
“林相!”蕭承元出聲‘阻止’。
林鴻年不為所動,“陛下,太子乃是儲君,儲君為國之表率,可太子卻為一己之私,殘殺手足、謀殺親舅舅,鞭屍幕僚,如何當得了儲君?!”
崇明帝捂着胸口,氣的手腳都在抖,可再氣他也知道,傅景行如今在北疆退敵,蕭承睿不能輕易動。
“周福善,”他喘着
粗氣道,“讓人拟旨,太子德行有虧,從今日起閉門思過,沒有朕的命令……”
“陛下!”林相高呼道,“太子殿下德行有虧,如今人證物證俱在,豈是一句閉門思過,就能輕易揭過去的。”
“林相覺得應當如何?”崇明帝怒道。
林相端端正正,“德不配位,理應讓賢。”
此言一出,殿內瞬間落針可聞。
崇明帝神色變得陰鸷起來,“林鴻年,你這是在教朕做事?”
“臣不敢,臣只是将名義上奏天聽。”
林相話剛落地,便有小太監匆忙跑進來禀報,“啓奏陛下,太學的學生在宮外跪請,跪請……”
後面的話,小太監打着哆嗦說不出來,咚一聲就跪了下去。
太學的學生現在來,除了受林鴻年蠱惑,跪請廢太子,還能做什麽?!
崇明帝重重捶了一下案幾,怒氣沖沖站起身,想同林相說什麽,一張嘴卻是哇的嘔出了一口血,然後整個人直直栽了下去。
“陛下!!!”
殿內頓時雞飛狗跳的。
消息傳到傅家時,已是日暮了。
聽到蕭承元死而複生後,姜瑟瑟吓的瞬間攥緊帕子,這人就是一條毒蛇,懷臻在時,他還能護她,他現在不在該怎麽辦?
還有太子殿下,她也得想辦法救一救,不然要是蕭承元當太子了,懷臻怎麽辦呀。
可她一個弱女子怎麽救,祖母這兩日一直昏睡,也不能讓她知道這些事。
怎麽辦?怎麽辦?
姜瑟瑟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林淼淼在旁道“夫人別擔心,十六公主同皇後娘娘一向交好,她定然會想辦法救殿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姜瑟瑟才松了一口氣,暗自祈求,蕭姝瑤能幫上忙。
恰好周嬷嬷出來說,傅老太君醒了,姜瑟瑟忙進去了。
原本每日來傅家,為傅老太君診脈的是章院判,但如今崇明帝也病倒了,章岩分身乏術,便讓他的徒弟來傅家。
傅老太君這幾日精神愈發不濟了,但看着是新太醫,還是強撐着問了。
“陛下這幾日身子不适,師傅不得空,便讓微臣來了。”太醫答道。
傅老太君緩慢點頭,也不知道信了還是沒信,只艱難沖姜瑟瑟道,“瑟瑟……別怕,祖
母……在呢!”
“嗯,瑟瑟不怕,祖母困了就睡會兒。”姜瑟瑟強忍着,不敢當着傅老太君的面掉眼淚。
短短兩天,外面已經變天了。
崇明帝卧床不起,除了太學的學生外,朝臣也去宮中跪請廢太子了。
蕭承睿被廢,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可是這些事情,她完全不敢告訴傅老太君。
等傅老太君又睡了過去之後,姜瑟瑟親自送太醫到院門口。
“夫人留步,”那太醫接過藥箱,拱拱手,“微臣明日便不來了。”
一聽這話,姜瑟瑟便瞬間明白了,傅老太君左右不過是這兩日的事情了。
讓人送走太醫後,她站在院子裏抹了會兒眼淚,才哽咽道“淼淼,你去告訴管家,讓他……讓他心裏也有個數。”
林淼淼去傳話,姜瑟瑟回了趟自己的院子,剛進去,就見郭姑姑回來了。
“長孫殿下已無礙了,良娣讓奴婢回來複命。”
“那就好,姐姐怎麽樣了?”
“良娣她……”
郭姑姑話說到一半,有小丫鬟着急慌忙跑進來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六殿下來府裏探病了。”
姜瑟瑟臉唰的一下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