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崔南栀的眼淚一下卡在眼眶裏, 哭笑不得:“說什麽呢。”
天子撐起身,後背一陣劇痛,疼得他額上一層冷汗。
“你別亂動!”崔南栀吓得按住他的手臂, “我答應你就是了。”
聽起來有些敷衍,不過好歹也是她親口說出來的保證,将來她也不能不認自己說得話。
天子勉勉強強滿意, 他慣會利用人心,知道崔南栀現在是最心軟愧疚的時候,連自己身上的傷也不放過, 非得趁此機會多博她同情才行。
她既然心疼,說明心裏有他。
崔南栀再三叮囑他好好養傷,在天子眼裏處處都要嬌慣遷就她的小女郎嚴肅起來也很有趣, 還正兒八經地問他聽沒聽進去。
崔南栀說是回去休息,實際沒回自己的住處。
再回去又要走一段路, 這會兒崔南栀已經有些犯困了。所幸天子的住處夠大, 她讓常進寶幫忙找處偏殿将就一晚也行。
上半夜她輾轉反側睡不着, 本來想着後半夜可能也得花點時間入睡,結果一挨t枕頭就昏睡過去。
直到次日一早,崔南栀被宮人的走動聲吵醒。
她慢慢睜開眼睛,外面天才蒙蒙亮, 忍不住用被子捂着頭, 将嘈雜聲隔絕在外。錦被上的刺繡磨得她皮膚生疼, 熏香也是陌生的味道,崔南栀鼻尖悶出一層汗也沒能讓自己睡上回籠覺,索性起身洗漱, 一邊绾着長發一邊聽外面動靜。
除了宮人們細碎的話語,還間雜着年長人士的交談聲。
宮禁之內, 能自由出入的男子不就是……
崔南栀放下梳子,悄悄推開一條窗縫兒往外望去。
常進寶領着兩個白胡子老頭向前去,她不認得那兩個白胡子老頭,但她認得跟在身後的安文茂。他們穿着和安文茂形制相似的官服,肯定是太醫丞的人。
對方行色匆匆,看起來像是有什麽大事發生。
崔南栀這會兒已經沒了剛起床時的困懵,趁着外面這會兒沒別的人在,偷偷跟了上去。
“……陛下白天還好,時有低熱,但還挺有精神,天快亮的時候不知怎的突然發起高熱來。”常進寶苦着臉向太醫們解釋。
太醫口頭安撫他幾句,又說得先看了天子如今的情形才行,雖然緣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事關陛下的病情,太醫不會随意斷言,免得被人抓着把柄。
崔南栀一個女郎進來,除了安文茂和常進寶愕然地瞪大眼睛,兩位太醫明顯不認得她,并未有何反應。崔南栀築起食指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常進寶咽了口唾沫,又把頭轉回去,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她不是沒見過天子發熱症的模樣,但上回沒多嚴重,他還能借着病容調侃她。
這回來勢洶洶,天子眉心緊蹙,雙頰至脖頸都透着潮紅。
太醫們嘀咕了會兒,一個人出去開方子,另一人便有要和安文茂一同施針換藥的意思。
他招招手,崔南栀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叫她過去。
寝殿就這麽幾個人在,能使喚得只有旁邊面生的女郎。
常進寶往邊上兩步,擋在她面前:“殿內宮女都不近陛下的身,不大熟絡,要不還是奴婢來吧?”
太醫瞥他一眼:“等會兒得勞煩常少監幫忙按着陛下。”
常進寶讪讪地笑了下,慢慢挪開。
相比背上傷口的燒灼感,長針紮入身體的刺痛幾乎被掩蓋住,但帶來的不适仍然令天子在昏沉中也有所感覺。
須臾間,有舒爽的涼意拂過他額前,伴着淡淡的幽香。在察覺到香氣疏遠後,潛意識裏想要禁锢住淡香的來源。
手腕被人握住,力道大得不禁讓崔南栀皺眉。
她還以為天子燒得不省人事,才想幫他整理一下發絲。
崔南栀稍稍掙了掙,腕上的手紋絲不動,像是要牢牢地抓住她不放人走。
“這……”太醫也沒想到天子是這樣的反應,落針的手遲疑片刻。
崔南栀低聲道:“我沒事,還請繼續施針吧。”
見天子沒有下一步動作,太醫才安下心。
等到一場施針完畢,發出汗,熱度下去。太醫收起器具,認不出打量了下剛剛一直不作聲小女郎。
這會兒崔南栀才勉強抽出手,一圈淤痕在雪白肌膚上格外顯眼。
他知曉天子的力氣,施針的時長也不短,被抓了那麽長時間她也沒吭聲,實在是令太醫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辛苦小娘子了。”她眼眶微紅,太醫只當她是疼出來的,沒有多想。
等太醫走了,安文茂立即上前問她手怎麽樣。
“好明顯一圈兒,陛下問起來可怎麽交代。”常進寶愁眉苦臉,“安醫官有法子嗎?”
崔南栀接過安文茂遞來的藥膏,挑開一點抹在手腕上,瞥了眼還躺在床上的人:“還裝睡呢。”
兩人不明所以,望向天子的方向。
天子眼皮一跳,睫毛微微顫動,慢慢睜開眼。
旁人沒有發覺,但崔南栀知道,他從夢魇中掙紮着醒來,意識到身邊的人是誰,握着腕子的手倏地放松了力氣,但還仗着有外人在場崔南栀不敢有太大動作,得寸進尺地多拉了會兒手。
即便如此,他無意識時的力氣還是在崔南栀肌膚上留下痕跡。
天子氣色看起來比剛剛好了許多,給常進寶遞了個眼神,常進寶心領神會,趕緊把安文茂連拖帶拽請出去。
“朕剛剛高熱時做了個夢,夢到四周都是火,忽然有九天神女降世灑下甘霖滅火。”天子道。
崔南栀冷淡地哼了一聲:“那你跟神女走吧。”
“一擡頭發現神女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天子看到她手上的痕跡,愧意更深,拉過她的手慢慢的揉着,“難道朕的夢裏還能出現別的女郎嗎?”
崔南栀用茶盞堵住他後面的話:“油嘴滑舌。”
水珠順着下颔滑落,掩入松垮的衣襟之下。
察覺到身邊小女郎瞄來瞄去的眼神,天子狀似無意地把衣襟扯得更開。
沒消停兩刻鐘,常進寶匆匆忙忙進來道:“太後娘娘往這兒來了!”
崔南栀驚得起身:“太後來了?”
“快到門口了!”常進寶道,“已經叫安醫官去攔了,怕是拖不了多少時間。”
崔南栀環顧四周,角落放着一架大屏風。現在想從寝殿出去肯定會撞上太後,還不如就地取材,找個角落躲着。
天子眼睜睜看着小女郎的衣袖拂過掌心,還沒來得及與她多說幾句話,人就紮進了角落屏風後面。
剛整理好衣裙,太後就跨過門檻,徑直走向寝殿。
屏風與柱子之間有一道小小的空隙,崔南栀能從空隙中窺到殿內場景,但從太後那邊的角度,她這兒的存在感微乎其微。
出事之後崔南栀還沒見過太後,自然看得更仔細些。
這會兒太後還維持着儀态,但面上的擔憂不加隐藏。
按着天子給她解釋的,打了二十多下太後就不忍再看,轉身離去,因此也沒見過天子身上的傷痕。僅僅是太醫和安文茂的轉述,太後已經有些後悔是不是當時怒氣上頭,太過嚴重了。
“陛下昨日有些低熱,是今兒淩晨快天亮時候燒起來的。”常進寶垂首,“劉院判施過針,已經退下去不少。”
太後仔細看了看他的面色,眸色清明,不像是燒糊塗的模樣,便點點頭應下:“劉院判的醫術我一向信得過。”
天子穿着寝衣,看不到背後最嚴重的一塊,但肩頭有幾道帶上的殷紅傷痕,瞧着已經讓太後觸目驚心。
“那日動用祖宗家法,是真的被你氣着了。”太後捂着心口。
“是兒子不孝。”天子應得很快,但語氣中沒什麽反思的意思,“家法是先祖留下約束子孫的,阿娘認為兒子錯了用來管教,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的,可不就是覺得自己沒錯。
崔南栀抿起唇。
不出她所料,太後面露不快:“那麽多人看着,難道還能将此事輕飄飄地揭過去?已有言官上書詢問你身體是否康健,多半是哪裏走漏了風聲。”
“大可如實相告。”
太後惱怒:“若是讓他們知道實情,你還能指望聽到多少好話。你這幾年才坐穩龍椅,要是又讓他們抓着把柄卷土重來,你這把椅子還能坐得安穩嗎?”
崔南栀呼吸微滞。
天子展露出來的一貫是游刃有餘的一面,她幾乎沒見過他為某件政事煩惱,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可以擋掉所有麻煩。但崔南栀忽略掉了一點,朝堂重新洗牌,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還遠遠不足以讓人能安枕無憂。
太後的視線倏地朝她掃來。
崔南栀緊張地幾乎胃痛,好在太後似乎只是瞥了一眼角落,并未對此處有疑問。
“太後以為,這些年含元殿無風無浪,是靠言官的‘好話’麽。”天子已經有送客的打算,“太後前來只是為了這些事,有些操之過急了。至于其他事……太後安心,朕不是先帝,沒那麽荒唐又窩囊。”
殿內其他人似乎已經習慣他對先帝的态度,見怪不怪。
他喚來常進寶:“送太後回去。”
殿內重新恢複平靜,某個小女郎卻半天沒吱聲。
半晌,天子連喚了她好幾聲才回過神。
崔南栀坐得小腿發麻,慢吞吞從屏風後邁出來。
“方才的話不用往心裏去。”天子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受了剛剛對話的影響。
崔南栀飛快地否認:“我沒在想。”說完她又覺得像此地無銀三百兩,“早知道你沒什麽大礙就不來看你了,害得我剛剛怕得要死。”
這種在長輩眼皮子底下的幽會,t對崔南栀來說未免有些過于刺激,她絕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她從清晨待到現在,天子再不舍也不能強留她,眼巴巴讨了幾句好話,也沒能換來女郎心腸放軟留一抹馨香再走。
離開天子寝殿,崔南栀卻不是往自個兒住處去。
脫離了常進寶的視野範圍,崔南栀直奔太後那。
殿前的女官見到她,露出一絲訝然,還是客氣道進去請示太後。
“崔小娘子?”太後聞言也頗感詫異。
須臾,太後便揚起一抹了然笑意。
崔南栀惴惴不安地在門口等着,直到女官出來朝她福了福身,婉聲道:“太後請崔娘子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