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既然确定要辦學堂, 謝虞琛就不能繼續閑着了。雖然具體的事宜可以交代給田福讓下面的人操辦,但畢竟給作坊的工匠們上課這種事是前所未有的第一遭,即使老練如田福一般的人, 在辦這事時也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最後還是謝虞琛自己在書房踱了幾天的步子, 構思出了一個具體的章程。
除了那日就定下來的算術以外, 謝虞琛還計劃着教人們識點字。至于先生,則是田福從城裏聘來的, 在酒樓裏做了十幾年的賬房先生。
賬房這幾年年紀大了, 算賬沒了年輕時候的利落,掌櫃言語間也有些嫌棄的意思,他原本是決心告老還鄉的,結果卻被田福請到了這裏。
老賬房讀過的書也不算多,但教作坊裏的人們還是綽綽有餘的。被田福請過來後, 謝虞琛專門抽出時間來見了他一面, 考察過他的水平後, 便将他留了下來。
算數和識字這兩門課是最基礎的, 但餘下的還要教些什麽,就讓謝虞琛犯了難。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 學堂應該教人們一些科學文化知識,像後世的基礎教育那樣。但謝虞琛思考了幾日,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一來是因為他開設的這個學堂只是面對作坊裏工匠的一個百十人的小學堂,沒辦法做到普及。
若是想要效仿後世推廣基礎教育,這麽大的事業不是他謝虞琛一個人可以完成的, 不論是經濟上的支持還是百姓觀念的轉變,都要有官府的出面才行。
不過他開設在作坊裏的這個小學堂若是成功, 倒是可以作為一個範例。等到将來的某一天,時機成熟的時候, 便可按着這個方法在全國上下推廣。
而除此之外,讓謝虞琛否定了這個想法的原因還有一個。
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在作坊裏做工的那些人們連肚子都夠嗆能喂飽,讓他們懂何謂“物理學”、明白天上亮着的星星不是預示命運和兇吉禍福,而是宇宙中的天體,不是象征着未來,而是來自于過去……
這對于他們來說太難也太遙遠了。
謝虞琛想:也許比起弄懂“為什麽人類能看到星星”這樣遙遠而宏大的問題,普通人可能更願意去學習“用什麽方法修補家裏的漏水的屋頂”才能讓屋頂又堅固又省錢。
那些後世的基礎知識當然是有用的,但還不是現在。對于這些底層的百姓來說,這些知識就像大儒口中“之乎者也”的道理一樣,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了。
“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到“既富矣,又何加焉”的時候,便有“教之”了。
所以最後謝虞琛還是沒有選擇後世的基礎知識,而是從自己的記憶裏和現有的書籍中挑選出一些更為“實際”的東西整合起來,和算術、識字一起組成了學堂即将開設的三門課程。
這三門課每天一門輪流着來,然後每月逢“五”休息。工匠們願意上課的自願報名,不收取束脩。
至于授課的時間,因為學堂現在主要面向的是作坊的工匠,因此上課的時間就安排在作坊放工之後的這半個時辰裏。
這個時代的人們主要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規律進行生活和工作。倒不是因為他們的生活又多悠閑,主要還是因為這個時代缺乏照明的工具,基本上只能靠太陽光照明。
太陽一落山,除非那些家裏富裕一些的,一般會點盞油燈。雖然和後世的電燈根本沒法比,但基本的照明還是能滿足的。
但這只是家境比較殷實的人家,普通人家嘛,花不起這個錢,就只好休息了。而謝虞琛的香水作坊裏又是蒸餾又是調配的,都是要麽危險要麽細致的活計,因此散班的時間更是比其它地方還要早。
謝虞琛便打算讓學堂利用這段時間開班授課。除此之外,他還想如果等過幾年,作坊裏的工匠們成了家有了孩子的話,還可以專門給這些工匠的孩子開一個班,上課的時間也不必拘泥于晚上作坊放工之後。
***
那日田福聽謝虞琛說要在作坊開設學堂這個件事後,雖然驚訝,但因為這件事聽起來太過離奇,他反而沒多放在心上。
畢竟如果到街上随便拉一個人問,大概十個裏面有九個都不會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剩下那一個估計會白一眼問話的人,然後嘴裏念叨着“這人莫不是發癔症吧”快步走開。
因此直到謝虞琛拿了一張內容詳細的計劃給田福,讓他按照紙上的內容去落實這個學堂時,田福才會怔愣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原來當初謝郎說要建個學堂不是随口一句戲言啊。”
而且從這個文書的細致程度來看,謝虞琛的計劃恐怕也不止是一間提高工匠素養的基礎學堂這麽簡單。
田福一邊拿着謝虞琛給的文書準備一條條落實下去,一邊暗自咂舌。
他說不清自己心裏現在是什麽感覺,大概是原本誰也沒當真的東西在自己親眼實現。因此除了驚訝以外,還有些沒法用語言形容的感動。
千百年來,哪個作坊的掌櫃會讓自己手底下的工匠們免費讀書啊?不催着工匠們多幹點活、不克扣他們應得的工錢就已經算得上是“仁德”了。
田福當初還擔心,萬一那些作坊裏的工匠裏有哪個學了作坊裏的技術,然後被別家人挖去或者是自己帶着技術單幹了,他們要怎麽辦。
前些日子他光是想怎麽不讓技術洩露出去都琢磨了好一陣。但最後也沒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辦法。
現在好了,這個學堂的事情一旦公布出去,還有誰會想着從作坊裏辭工不幹呢?
至于其他家來他們這兒挖人,別說工匠們自己願不願意走,就算是他們想去,也要掂量一下他走了之後自己和家人在鄉人鄰裏之間的名聲。
這個年代在同一個地方的人基本都互相認識,即使自己不認識,家裏的什麽親戚也有可能就是同村。大家茶餘飯後聚在一起,随便聊幾句,哪個村哪戶人背信棄義的的名聲可就傳開了。
到時候誰還願意和這家人來往?
若是名聲壞了,在這個年代基本上是寸步難行的。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平日裏誰還沒有格需要鄰裏鄉人幫忙的的時候?有時候某戶人家修建房舍,都是一整個村裏的青壯們去幫忙的。
因此這個年代的人們都很看重自己的名譽,背信棄義這種事是極少的。
特別是謝虞琛平日裏既沒有半點虧待他們,最開始大方地讓人教他們蒸餾香水的技術,如今又開設學堂讓他們學習。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作坊裏有人做出被人收買,出賣謝虞琛的事情,那真是要被鄉人們戳斷脊梁骨的。
田福甚至開始懷疑謝虞琛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一點才開設學堂讓工匠們念書的。不過學堂的一切花銷都是直接從謝虞琛自己的私賬上走,別人就算是心裏腹诽,也沒立場對他指指點點,悶頭把事辦好就行。
講堂是直接從作坊空着的屋舍裏選的現成的,裏面的設施也一應從簡。但饒是如此,這麽一個學堂開辦下來,前前後後的花銷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更不用說開始上課後還有學生用的筆墨、照明的油燈等等開支。
不過謝虞琛也不缺錢就是了。他一來沒有什麽買田置業的需求,二來也沒有一大家子人需要他養活。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所以手頭寬裕得很,這點錢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麽。
作坊的香水生意現在正是最紅火熱鬧的時候,雖然離回本還有那麽些距離,但香水又不是一錘子的買賣,這門生意若是做好了,利潤是源源不斷的。
作坊裏第一批生産的香水早被人搶購一空,饒是作坊現在的産量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不小的數字了,但生産出來的香水依舊是處于一種供不應求的狀态。
前段時間田福還跟他說,有幾個相熟的商隊聯系自己,問他能不能給他們留一批貨。他們想要往北邊那些草原上販。
那邊的人們一向很喜歡中原商隊賣的布匹、香囊、瓷器這些精細東西。同他們做生意,雖然路上要費些辛苦,還要提防馬幫劫匪,但一趟下來賺得的銀錢也是實打實的豐厚。
草原上的那些民族雖然生活條件比起他們差了不少,但都是些氣候方面的原因,那些貴族手裏可一點都不缺錢。至于這個新流行起來的什麽香水香皂,不用想都知道,運到草原上一定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不過香皂還好,這個香水可不是那麽容易買的。即使是附近州縣的商販都是一瓶難求的狀态。也就是他們和田福有些交情,給的價錢也高,才能在一衆排隊的商賈中提前那麽半月取到貨。
現在這個香水作坊就是一棵茂盛的搖錢樹、會下金蛋的母雞。整個榆林,從世家貴族到豪商大賈,無不在關注着謝虞琛和他的作坊的一舉一動。
比如田福今天從這兒聘來幾個制香調香的,明天又不知從哪找來一個老賬房,據說是要在作坊裏開辦個什麽學堂。
“什麽學堂?黃口小兒邀名射利罷了。”說話的那人一身華服,一張冷臉緊繃着。
“叔父說得對,不過是群低賤的工匠罷了。而且我聽說那什麽學堂裏面教的都是什麽工匠之術,真是上不了臺面。”旁邊的人揣度着座上人的心思,連聲附和道。
“本以為那謝虞琛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如今看來……”男人沒有說完,從鼻腔出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哼,将心中的不屑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