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的生活,夏季晝長,生活節奏緩慢,她每天都能悠閑地從街上散個步,然後聽着街邊兩個人的交談,偶爾聽着,還能學個兩句,也不知道什麽意思,學了後回家就說給工作的許暮之聽,讓他給翻譯。
她特別奇怪為什麽許暮之能每天都待在家裏,很少出門應酬,最多就是視頻通話,或者語音,閑得偶爾還能陪她一起散步。
她就特別喜歡和他一起散步,牽着他的手走在街道上,街道上是和許暮之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老鄰居了,對面見上了也會很熱情地打招呼。
許暮之是個很細心的人,她來這莫斯科還不到一周的時間,就已經很快适應了這裏的生活,除了不習慣這裏的陌生環境,其他的生活方式或者飲食習慣,似乎和她在國內的時候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差別,即使是有,她也能特別堅強地适應過來。
她央着許暮之教了自己幾句常用的俄語,譬如“你好”“很高興認識你”“失陪一下”“我還有事兒”“再見”爾爾。
她反反複複練習着那些口語交際,許暮之教她的時候表情很奇怪,似乎是憋着笑,像是為了尊重她蹩腳的發音,又硬生生給忍住了。
話說這些俄語和漢語不太一樣,漢語字段長的,俄語發音卻十分簡短,她盯着他的唇舌翹動發出的那些聲音,想着語言可真是一門高深莫測的學問。
許暮之最近睡眠好像不太好,總是在半夜的時候就起了床,她睡得很淺,每每他醒過來不管手腳有多輕,她都會醒過來。
她好奇他起這麽早的原因,蹑手蹑手跟了過去,才發現他待在畫室裏,盤腿坐在地上,周圍全是顏料和漆畫,他背對着她,很多的時候,都是拿着一支畫筆在那裏發呆。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于是她輕輕地合上了門。
靠在牆上,頭發輕輕地摩挲在腰間,她輕吐一口氣,莫名心中有些郁結,可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郁結在哪裏,只好回房間睡覺去了。
就這樣持續了很多天,直到某一天早上,她醒過來的時候開門去畫室,卻沒有見到許暮之的身影,她愣在門口,“許暮之?”
沒人應她。
她狐疑地找遍了整個房間裏,都沒見到他,也沒有給她留一個紙條。
好像比起留紙條的方式,他更喜歡自己給他打個電話過去。
她無語站在屋子裏,這些天他都沒怎麽出過門,除了接聽一些必要的電話,他都是把時間交給了自己,她一個人跑出去散步,或者和維拉一起去附近的公園放風筝的時候,平均一個小時之內他一定會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那屋子裏就這麽大,她就躺進被窩裏睡了一會兒覺,他就以為自己不見了,滿屋子“由光由光”地叫喊。
她也沒想過他會這麽粘人。
今天這種情況有些少見,大清早就不見人影了,給他打電話也是蘇助理接起,蘇助理告訴她,說是參加了一個什麽國際畫展,正在應酬。
她恍然,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她還以為人工作就是這麽舒舒服服地待在家裏,今兒算是見識了,原來不是沒有應酬,而是那場合小了,請不動這尊大佛吶!
許暮之不在,她就徹底放飛了自我,鑽進了他的書房重地,翻着那些書架上各種各樣的書。
上到世界各國歷史,下到藝術品鑒欣賞,無所不有。
她在那書房裏泡了很久,也不知道泡了多久,有些書是中俄兩版的,她看不懂俄語,但還能翻翻後面的中文,那故事講的是一個男記者在戰亂的年代,經歷了磨難,最後毅然轉身于一線報道,身亡于炮彈之中的故事。
這不算名著,不知道是他從哪裏淘來的一本書,寫得真摯感人,全篇是以一個男記者戰友的視角寫下的那本書。
她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天漸漸黑了下來,房間裏的光線也越來越昏暗,她看着書上的字體也變得艱難,索性開了燈,在燈下繼續看着。
桌上有個鬧鐘。
她看了一眼,莫斯科時間晚上八點十六分。
許暮之還沒有回來。
書被她看了有大半,她拿過了書簽卡在看過的位置,又給許暮之打了個電話。
沒人接。
她放下手機,看着手邊的書,拿起來,又看了幾眼,卻沒什麽心思看進去了,嘆了一口氣,把書放回了原地。
放好了那本書後她忽然注意到書架的一邊有一本《老人與海》,那是她學生時代最喜歡的一本書,沒有想到許暮之也會珍藏它。
書的位置就在她一踮腳就能拿到的地方,要按着他的身高來算,這樣的位置,應該是最顯眼,也是最方便拿和放的位置。
她還記得自己以前去書店的時候,自己最喜歡的就是翻看這一本書,至今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剛剛遇見許暮之的時候。
那還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
他和張曉武陪着自己去書店,起因是她被張曉武拉着去了他的家裏打游戲,玩得忘了時間,那天碰巧遇上趙春曉回家,趙春曉發現她不在,打電話來問她,她随口就扯了個理由,說自己是去書店裏買書了。
本來也沒打算讓他們跟着去,可是不知道怎麽的,許暮之那時候年少,就眼睜睜地看着她扯謊,又為了圓謊不得不去書店一趟,估計覺着有意思,就跟着去了,張曉武就是許暮之的跟屁蟲,許暮之要去,張曉武更要去。
可是書店對于張曉武而言不是什麽好地方,售賣的電子設備卻是他的心頭最愛。
張曉武跑了後,她就找到了名著區,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老人與海》,正在翻閱的時候,頭頂上就響起一道聲音,“喜歡海明威?”
許暮之的眉眼就這樣闖進了自己的視線,書架與書架之間空間有限,她有些局促地低下頭,輕輕點了點。
怎麽說呢,那是他們第二次見面,第一次不太愉快,那陰影她還留着,總覺這人,脾氣不好,那時候有些內向,就不怎麽敢和他說話。
可是許暮之是個臉皮厚的,不顧她的局促,伸手拿過另一本《老人與海》,笑道,“我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總是給我們推薦這本書,可是後來事實證明,比起海明威的這本晚年著作,《永別了,武器》這本書,或許更對我胃口。”
頭頂的燈光打下來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她那時候不懂,就問他為什麽。
誰知道他下一秒就憋出一句,“我要說我比起勵志的故事,更喜歡時代下的愛情故事,你會信嗎?”
虧她還以為他是個十分有內涵的文學愛好者,這下失望了,就拿着那本書扭頭就去了收銀臺。
他就她在身後,突然叫住了她,“許由光?”
那應該是他平生第一次叫了自己的名字,她心頭突然就跳了跳,步子一頓,回頭。
他的手裏拿是自己遺留在書架上的手機,她尴尬地回身去取,握住了手機後發現對方并沒有放手的意思,她記得那時候許暮之就緩緩彎下腰和她視線齊平,笑眯眯地摸着她腦袋,“別裝傻啊,你那毀天滅地的一腳,哥哥我還記着呢。”
想想那時真是沒骨氣啊,怎麽就吓跑了呢?
她翻了翻手裏的那本《老人與海》,從書裏輕飄飄地落下了一個什麽東西,落在她的腳邊,她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一張很早以前的照片。
她看見那照片上花海中的兩男一女,當時愣了一下,覺着有些熟悉,記憶裏開始搜索着,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見門口玄關處的異動。
将那照片和書放回了原位置,她趕緊出了房間,正好看見蘇助理吃力地扶着爛醉的許暮之。
她上前幫着蘇助理扶着意識沉沉的許暮之,“怎麽喝得這麽多?”
蘇助理整理了一番淩亂褶皺的西裝,“這是常态的,今兒還算節制,考慮了您會擔心,推了不少。”
她正要開口,許暮之就突然推開蘇助理,上前來抱住了她,倚在她的肩頭,濃濃的酒味撲面而來,他的聲音委屈巴巴,“由光,沒有萊恩次。”
“嗯?什麽次?”
他又哭喪着聲音重複,“沒有萊恩次,我被騙了。”
她還是沒聽懂那是什麽次,沉溺在許大神突如其來的撒嬌之中,迷茫地看着蘇助理,蘇助理輕咳一聲,低下頭,“萊恩次,藝術大師,是許先生的偶像。”
她恍然大悟,拍拍他的頭,“那怎麽辦呢?”
他就笑了,按着她的腦袋,“那你就補償我吧?”說完,就吻了上來。
他喝醉了放飛自我,可她沒有,蘇助理就在邊兒上,特別尴尬,許暮之抱着她就要往房間裏跑,她拼了全力攔住他,對着蘇助理說,“那個……”
蘇助理趕緊說,“我還有事兒,先走了,晚安。”
說完就消失在了屋裏。
她啞口無言,下一秒就被他抱進了房間裏扔在了床上,他力氣大得驚人,怎麽都掙脫不了,她想着自己好像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了,家裏沒準備套,而他這狀态也不像是個能放過她的,于是就要從了,誰知道他突然就頓住了動作,沒往更深的一步發展了。
他倒在了一邊,摟過她,親了一口,“你什麽時候才能準備好吶?”
“……”
他這些天來都沒怎麽好好休息過,喝了酒特別好睡覺,抱着她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她起身,看着已經睡着了的他,要不是他喝醉了不省人事,她一定會告訴他,他穿正裝戴手表的樣子,帥呆了,可惜他無緣聽見自己的贊美了。
她給他脫了鞋和外套,蓋好了被子,坐在床邊看着他。
她看着他的睡顏,看了許久,輕撫過他的下颚,在他的唇邊吻了吻,輕聲喃喃,“我說當年那張照片去哪兒了呢,原來是你。”
那張照片在當年,是她和他唯一的合照,她和曉武送他離開後,她才發現自己粗枝大葉弄丢了照片,可後來又找回去,卻怎麽都找不到。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那晚給他灌了醒酒湯才讓他睡下。
在喝之前他百般抗議,說那湯有毒,有毒你大爺,她逼着他硬是給他灌下去了,別的不說,她以前和張曉武厮混,一個經常喝酒的人,會不知道醒酒湯的做法嗎?!
可他喝下去的時候,就好像那湯真的有毒一樣,喝完了就捏着脖子就難受地靠在她身上,她哭笑不得,哄着他又睡過去了。
第二天她也是很積極地起床做了個早餐,據說是中式早餐,就是沒豆漿油條,但是有小麥面包和清粥,順便還煎了個愛心蛋。
對她而言這是一頓相當豐盛的早餐,許暮之坐在那桌子前,咬了一口半糊的面包,和殘留着蛋殼的雞蛋,頭疼了一下,只好喝了一杯牛奶,還算給面子地吞下了那片面包。
來莫斯科的第一周,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她還是很想去看克裏姆林宮,來了莫斯科,怎麽能不去看這個呢?
這就成了她心中的一個執念,可她不忍心打擾他的工作,就默默地開始計劃着路線,神神秘秘地從維拉家進進出出。
許暮之何其精明,就是覺着她那神乎其神的模樣特別好笑。
在她計劃的第二天就是個天氣很好的日子,他說走就走,開着車,就帶她去了克裏姆林宮。
去了一趟克裏姆林宮,順便還看了她心心念念的莫斯科河,她是第一次正式進入莫斯科的城市中心,古老宮殿和金頂教堂,還有紅色的圍牆和鐘樓,這些建築群構結在一起,看上去特別壯闊。
那莫斯科河邊有外來的游客在拍照,來往的許多路人也有亞洲人,她拉着許暮之興致沖沖地往內城之中走,許暮之在後面幽幽地來了一句,“親愛的你知道狗遛人嗎?”
“嗯?!”她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的那句“親愛的”。
雖然開心,但是……狗遛人?
她微笑,“那你知道狗咬人嗎?”
他舉手投降,無奈笑道,“我錯了。”
到了這兒她才明白過來,這克裏姆林宮是個龐大的建築群,國外的建築和她從小在北京見過的故宮不一樣,異國風情總是叫人眼前震撼,她在這裏留了很多影,之前總是遺憾和他沒有合照,這次她得拍個夠。
在這兒她見着了特別多的莫斯科女孩子,別說還真的挺好看……許暮之這樣的類型似乎也挺受歡迎,就是站在那兒給她拍照的時候,就有熱情大膽的女孩子湊上來給他塞電話號碼。
她撓撓頭,從許暮之的衣服裏拿出那張紙條,俄語看不懂,可那數字還是懂的,“你能不能別這麽招搖?”
許暮之很無辜。
她終于明白了他之前在這邊能這麽風流的原因了。
她嘆口氣,覺着也不能怪人家外形好看,又轉頭拍了拍他的肩,“算了,下次你出來,記得帶個口罩遮遮。”
“……”
這麽大的宮殿她也逛不完,三心二意地,沒逛到兩個小時,就說想去河邊走走。
他帶着她走在河邊,河邊有風吹過來,她靠在欄杆邊貪涼吹風,被他抱進了懷中。
“你剛來這裏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樣?”
他“嗯”了一聲,她繼續問道,“現在沒啥感覺了吧?”
他低頭捏着她的臉,“你剛到北京的時候向往故宮,那現在呢?”
她笑,搖頭。
她其實想問的是,剛來這裏的時候,你一定很艱難吧?
之所以沒能問出口,是怕和上次提到他的父母一樣,觸犯了他心裏的禁忌。關于他的父母,她總是有很多的不解。
她偏頭看着他,兩個人在河邊走着,偶有船只從河中劃過,她就沖着那船只,舉起手揮舞着,用許暮之教給她的俄語說了句,“你好!”
剛一說完,周圍的人好像就投來了怪異的目光,許暮之一驚,急急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瞪大了眼睛,許暮之卻莫名其妙開始笑起來,擡手捂着眼睛笑彎了腰。
她的發音,真的很奇怪啊……
她窘了,踹了他一腳,“雖然發音不好,但也沒必要笑成這樣吧?”
許暮之就趕緊收斂了笑,唇邊還有未盡的笑意,搭着她的肩,可狀态還沒維持多久,再次沒忍住。
她抱臂沒好氣地斜睨着他,他擺手,“不笑了不笑了,說正事兒,今晚帶你去個正經地方。”
所謂的正經地方,就是一座小鎮上面的一處農莊。
農莊不大,就是地方特別隐蔽,距離莫斯科的中心地帶很遠,開了兩個小時的車,才在門口緩緩停下來。
她玩了快一天了,精力卻還不錯,在路上的時候似乎就有人在催促,許暮之接了好幾個電話,都在說着“快了”。
許暮之說是和他從小一起到大的發小,還有羅列和西屠也在,原本是想着她累了一天應該好好休息,可是難得大家都在這兒齊了,要是缺了席,估計會被罵成孫子。
他說,“要是累了,可以直接去休息,那邊的房間環境很安靜,不會打擾到你。”
她擺弄着自己的頭發和妝容,聽了這話,愣了一下,她好奇是群怎麽樣的人和許暮之成了發小,之前沒見過,這次總不能錯過吧?
車在農莊裏面緩緩停下,農莊是典型的俄式風格,她跟着他走進了一座花園裏,那花園外是個大大的草坪,草坪上隐約有燈光和音樂,有男人的歡呼,還有女人的尖叫。
不是說只有這麽幾個發小的麽?難不成都帶了家屬?
許暮之帶着她剛一進那片草坪,就聽見有人吆喝道,“行啊,許暮之總算是肯把人帶來給咱見見了。”
這聲吆喝帶着純正的北京口音,她聽了特親切,舉首望去,就看見了一個高大幹淨的男人烤着肉串,看着還挺讨喜,吊兒郎當地吹了個口哨。
這聲音很大,引來了一群人的注視,羅列和西屠她都認得,和她打了個招呼,另外一個男人看着挺正統,見了她,免不了打量一番,最後嘴唇一勾,說,“陸圳。第一次見面,久仰久仰。”
那個烤串的男人也笑嘻嘻地湊了過來,“暮嫂嘿,在下梁絡安,久仰久仰。”
羅列和西屠跟着附和,“久仰久仰。”
她微笑回應,沒在乎一群人制造着氣氛,倒是眼角餘光之中,看見了程雪,和上次那個鄙視了她身材的莫斯科女孩兒。
不知道怎麽的,就覺着這些人雖然面上看着挺良善,但她就是覺着有那麽一絲的針對。
不然像這種組起來的局,程雪她們也不可能會被邀請到這裏,明明就知道她和許暮之的關系,卻偏偏邀請來了程雪。她不知道這群人的目的,是為了給她一個下馬威,還是為了給她添堵。
總之,沒什麽好目的就是了。
身邊的許暮之也輕輕地皺起眉,那幾個人還是若無其事地開着玩笑,氣氛被調得很好,都是互相認識的人,開起玩笑來也随便,只是怎麽開玩笑,許暮之都沒心情笑。
遠處的程雪沒好氣開口,“梁絡安,你的肉糊了!”
“哎!”梁絡安一拍腦袋,趕緊撲過去搶救自己的肉。
“走吧走吧,大家都一起玩兒去,最近羅列新開發了一種游戲,特好玩……”陸圳招呼着。
他卻摟着她的腰際,“今兒陪她玩了一天,她累了,我先帶她去休息。”
她也是個硬骨頭,不動聲色,淺淺笑道,“不用,大家都……”
許暮之替她理了理頰邊的發絲,柔聲道,“聽話。”
他眼中略有安慰和溫柔,笑了笑,好像這樣的場合和針對,在他的面前,她都不必使出她在交際場上的那些手段。
她漸淡了笑意,定然看着他,點了點頭。
如他所說,休息的地方很幽靜,也沒什麽人,周圍除了風吹草動溪水潺潺的聲音以外,就沒什麽聲音了。
她在進門前拉住了他,踮起腳環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有點兒小小的熱情,因為是第一次主動獻吻,所以動作很青澀。
可對于他,已經是極大的滿足。
他愣了一瞬,然後按着她的腦袋更加熱烈地回應,兩個人擁抱着互相糾纏,她靠着房門,輕輕喘息,她低聲問道,“他們為什麽不喜歡我?”
明明就是,第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