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按照謝虞琛原本和田福的約定, 榆林這邊香水作坊的原材料供應,應該是都交給田福的,貨款則用制成的香水來抵。

田福的年紀上來了, 一個人自然處理不來這麽多的事。不過他兩個兒子也到了能獨當一面的年紀, 這些事便基本交給了兩個兒子來做。讓他們去外面奔走, 自己則在榆林負責一些日常的瑣事。

後來作坊的生産又擴大了幾輪,光田福一家搞不定這麽大數額的原料, 才又找了其餘幾家供貨商。

除了原料供應以外, 田福和沈家一樣,也都還有資金入股。說白了就是他們提供錢,謝虞琛這邊提供香水生産和提純的各項技術,日常經營最開始也應該是由謝虞琛負責。

但即使是謝虞琛,精力也是有限的。他不太想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作坊的日常經營上。再加上有意提拔田福, 就慢慢把大部分事交給了田福做。

當初謝虞琛之所以選擇和田福合作, 就是覺得他做事嚴謹細致, 但又不缺乏該有的魄力。行商多年經驗也比較豐厚, 是他比較看好的性格。

現在自己馬上離開榆林去東山州,估計段時間內不太會回來。把日常經營交給田福謝虞琛也比較放心。

相應的, 原本分紅的比例也要修改一下,把他原有的分紅再分給田福一些。

“謝郎找我?是有什麽事嗎?”田福掀開竹簾,一進門就看到謝虞琛坐在對面的軟榻上,桌上還有一壺茶,想來是專門等着自己。

“不是什麽大事。”謝虞琛引着田福坐到榻上, 笑道:“就是之前的分紅,我有些新的想法。”

田福端着茶盞的動作微微一怔, 疑惑道:“之前咱們之間不是簽訂過協定嗎?分紅……”他記得紙上白紙黑字寫得很明白了。

“我知道簽過協定。”

謝虞琛頓了頓,解釋道:“當時拉你和沈公投資, 原本該你們等着每月分紅就是。但作坊建成以來,大大小小的事你都有負責,只拿月底的分紅就虧了些。”

“怎的能這麽說?”

田福剛開口想要反駁,就被謝虞琛擡手打斷了,“你先聽我講。”

“……好。”

“原本日常的經營應該是由我來負責,但我這段時間來一直窩在書房,鼓搗那些東西,難免有疏忽的地方。像驗貨、清賬這些繁瑣的事情,你費了多少辛苦在這上面,我平日裏雖不說,但都記在心上的。”

田福心中不免有些動容。雖然是這些事他都是心甘情願做的,并沒有人強迫他,但誰不想自己的付出被別人看到且認可呢?

“現在我的想法是這樣。”

“過兩日我就要離開榆林到東山州,估計段時間之內不會回來,就想着把作坊的日常經營就交到你手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沈家那邊我已經和他們通過氣了,沈公也是贊同的。”謝虞琛又補充道。

“這……”田福有些猶豫。

謝虞琛勸道:“你不要覺得我是在與你客氣,作坊的事情我确實是顧不過來,東山州路途遙遠,鞭長莫及,我去到那裏又是一陣忙碌。把作坊交給你,我也放心。”

“好,那我便聽謝郎的安排就是。”田福沒有繼續猶豫,利落地應了下來。“只不過分紅的事情,謝郎願意相信我一個糟老頭子,我已經是萬分感激了。”

“平日裏作坊有幾個管事們管着,我也只是核對核對賬目,并沒有多辛苦,實在受不起謝郎一半的分紅。還請謝郎再重新考量一下吧。”

“那就三成。”

還不容田福拒絕,謝虞琛便拍板道:“就這麽說定了,我明日就讓人拟好書契,送去官府印押。”

“行吧。”田福點頭答應。

确定了分紅一事,田福又向謝虞琛打聽道:“謝郎可定好啓程的日子了?”

“已經定下了。就在五日後。先走水路到賀平鎮,在賀平鎮改坐馬車到東山州。亦或者是在十鈞山改道,借另一條河道東行,也可到達。”

去往東山州的路謝虞琛基本已經摸清了。這兩條路都可行,只是後者雨季時水流比較湍急,穩妥一點的話還是選擇前者。

田福又問:“那船夫呢?可尋了靠譜的船夫?”

“也都已準備齊全了。”謝虞琛笑道。

田福有些驚訝,卻還是微微颔首,應了一聲“那便好,還望謝郎一路順利”。

這幾天他可沒看到謝郎有什麽特別的動作,平日裏連門都不出,更沒見和什麽人來往,沒想到竟然已經把這些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

啓程的那日,田福等人将謝虞琛送到碼頭,看着謝虞琛登上了客船。

剛上船,餘小郎便熟練地跟甲板上等候的人交流起來。經歷了在榆林這幾個月的歷練,餘小郎也早不是那個跟在阿姊身後的小少年了。

也不知道是跟在謝虞琛這邊吃得好還是什麽別的緣故,他的個頭竄得飛快。再加上他自然大方的神态,站在一群成年人中間也沒有半點怯場,一時間還真沒人敢小觑這個半大小子。

***

“先生,沈家郎君來了。”餘小郎立在謝虞琛門口,輕聲道。

餘小郎過來的時候,謝虞琛正半阖着眼眸倚在靠枕上。船剛起航,正是晃蕩的時候,謝虞琛也暈船暈得厲害,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打不起半點精神。

聽到餘小郎的話,謝虞琛努力掀起眼皮來看了他一眼,神色恹恹地點了點頭,“先請沈公子在前廳等一等,我馬上過去。”

“先生可是難受得厲害了?”

餘小郎走上前,面露憂色地看向謝虞琛,猶豫着開口:“不如我替先生回了沈家郎君吧,就說先生現在難受得厲害,等修整一番過後,再去拜訪郎君。”

“不用,不礙事的。”謝虞琛捏着鼻梁坐起身子,一邊吩咐餘小郎道:“你去最左邊的那個箱屜裏,把薄荷膏給我取一盒來。”

剛打開瓷盒,薄荷獨有的那股清涼便撲面而來。謝虞琛挖出一小塊來,用指腹融化了塗在太陽穴上,稍微緩解了一點暈船的難受。

等到眼前清明了一些,謝虞琛才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帶着餘小郎走了出去。

.

看見謝虞琛從裏間走出來,沈元化也不疾不徐地站起身,露出一個标準世家郎君的優雅微笑。

“讓沈兄久等了。”謝虞琛抱歉地笑笑,又道:“還未像沈兄道謝,這回行程匆忙,還要多謝沈兄借客船于我。”

這個年代的人不像後世似的,動不動就和人稱兄道弟。基本上極少稱呼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為“某兄、某弟”,也沒有“叔叔阿姨”、“大爺大娘”這類稱呼。

按照禮節,謝虞琛此時稱呼沈元化一個“沈郎”就足夠了。但到底和沈家家主有了“義父子”這一層關系,雖然是各取所需,面子上還是要裝一裝的。

“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挂齒。”沈元化笑着擺手道。

算上這回,這是他第二次與謝虞琛打照面。對于自己父親認一個不知道底細的人為義子的決定,其實沈元化最開始是有些不理解的。

但身為沈家家主十餘載,他的父親幾乎沒有一個錯的決定。出于對父親近乎盲從的信任,沈元化還是按照父親的吩咐,去榆林替謝虞琛奔忙了半月。

沈元化想着:“父親認下謝郎為義子,自然有那位大巫的因素在,但能讓父親如此重視,這個人身上一定有什麽過人的長處。

一直到他真正見到謝虞琛的那一刻,沈元化似乎才明白了一些父親的遠見。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謝家公子,确實有幾分不同尋常。

作為淮陵沈家的次子,沈元化的出身和從小所處的環境比這世上的絕大部分的人都要好。

這并不是他自吹自擂,事實就是如此。作為南诏第一等的簪纓世家,“一門數廷臣,父子皆宰相”的沈家後人,他确實有資格這麽說。

但謝虞琛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淡定和坦然,是即使他的父親也并不具的特質。

好像不管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這個沈家公子,還是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亦或者是街邊的販夫走卒,對方的态度都不會為此變得自卑或者高傲。

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即使是沈元化也很難将其具象化形容的東西。

如果站在上帝視角,或者能解答沈元化的疑惑——

謝虞琛身上區別于這個時代最大的一點,不是他見過多發達的科技,擁有多少先進于這個時代的知識。而是一種關于“平等和自尊”的精神。

不管出身如何,不管從事何種職業,我們的靈魂始終平等,我們同樣具備人的尊嚴。

這種平等和自尊的意識,是這個時代所缺乏的、也是最讓沈元化難以理解的內容。

但沈元化這個人的性子,說好聽些叫堅持,說難聽些就是有點軸勁兒。他對謝虞琛越好奇,越搞不明白這個人,就越要湊上前去研究個清楚。

也正是這個原因,在聽說謝虞琛要去往東山州的消息時,沈元化立馬跑到父親跟前,軟磨硬泡地求父親讓他也跟着去一趟。

可憐沈父已過不惑之年,還要拉下臉來跟謝虞琛這個小輩寫信,說謝郎啊,我有個名叫沈元化的次子,你之前在榆林見過的……

他這個人啊,年輕,在家閑不住。也想跟着去東山州見見世面。希望謝郎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帶着他這個“沈兄”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