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惜從來沒想到, 她竟然能有一天,在有簡珂的場合,成為別人家的孩子。

而且, 這個把她當成別人家孩子的, 還是簡珂的父母。

簡珂父母坐在她對面, 看她的眼神好像是在看親生女兒, 覺得她哪裏都好。

尤其是簡父,聽簡父的話裏的意思, 他似乎不是很喜歡簡珂做金融行業,覺得那些商人油滑老練, 唯利是圖, 淡薄人性。

席間, 他還舉了中漾的例子,中漾的老董事死了以後, 比起父親後事, 他的親生骨肉們更關心財産分割。

簡父擔心簡珂也會變成那樣冷血的資本家,所以他一直誇贊岑惜,認為像岑惜這樣, 做個律師更為穩妥。

……今天, 岑惜覺得自己的人生得到了升華。

只是她心底仍有一份疑惑,和簡珂比起來, 簡父簡母顯得太平易近人,那簡珂的高高在上難道是基因突變?還是經歷了什麽,變成了現在這樣?

岑惜偏頭看了簡珂一眼,果不其然,即使在聽家人對他不滿的言論,他的頭也依然微微揚起, 帶着他獨有的傲矜。

她偏頭的動作被簡母捕捉到,簡母似乎明白她的疑惑:“小惜呀,你有沒有發現,簡珂的性格跟我們倆不太一樣?”

岑惜擔心這是別人家的隐私,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像是氣泡卡在嗓子裏,“呃”了一聲。

“他呀。”簡母已經自顧自的說上了,“四歲還是五歲的時候?受到了點刺激。”

“媽你連這都要說?”這是簡珂身上發生過的事情,他不覺得難堪,只覺得很久沒聽她提起過了。

簡母篤定道:“這肯定是小惜想聽的。”

五歲小孩,三不五時還尿褲子沒有自理能力呢,能有什麽好聽的?

簡珂垂眸,視線向岑惜方向移動,只見她無比認真的點了點頭。

……

“看看,我就知道,他以前沒談過戀愛,不懂我們女生的。”簡母輕聲笑。飯已經吃完了,簡父起身收拾碗筷,岑惜本想幫忙,卻又被簡母一把拉住,“讓他們倆忙,來,咱倆接着聊天。”

簡母說着,帶着岑惜去了簡珂的房間。

簡珂在父母家的房間,比他自己的房間大了不少,寫字臺,衣櫃,書桌,還有玩具桌之類的全都堆在這屋。

因為他太久沒回來的緣故,簡母在這些桌子還有床上分別罩了一層布遮擋灰塵。

她熟練的掀開寫字臺上的布,小心翼翼卷到一旁不讓塵土飛揚,從書架上拿出了一本類似相冊的東西。

相冊打開到随便一頁,正面是一位叫“高思哲”的同學寫的同學錄,反面是彩色筆畫着的圓圓字體“簡珂同學我喜歡你”。

……

“拿錯了。”簡母尴尬的咳了一聲,撓了撓頭放回去,這次仔細了一點,找出了一個顏色跟剛才同學錄相近的冊子。

這次簡母也不随便打開了,而是從第一頁認真的翻。

翻到某一頁。

那時簡珂穿着白白的小衣服,臉頰尚且圓潤。

“就是這時候,哦,這都五歲半了。”簡母把老花鏡擡起來,看着旁邊标注的年份,然後手指着照片後面的一輛紅色小扭扭車,“看這輛車,這就是簡珂這輩子受過最大的刺激。”

???

咋了,五歲的簡珂被塑料扭扭車把基因撞變形了???

從此性情大變???

簡母陷入回憶,面帶淺淺笑容,将過去的事情娓娓道來:“那時候,他想玩扭扭車,但是他的扭扭車已經換了三個了呀,我不想再給他買,就跟他說,這個車很貴,咱們家沒有錢了,不能給他買了。”

這句話聽着莫名耳熟,岑惜想了想,她小時候也沒少聽過類似的。

“然後你猜怎麽着?”簡母似乎說到什麽好玩的,自己先笑了,“他才五歲喲,居然就把這句話記住了。那時候他說他從那天開始要好好賺錢,你說那麽點小孩說的話,我們誰能當真?“

岑惜對五歲的簡珂産生了好奇:“然後呢?”

“然後喲。”簡母笑容漸漸斂下,再開口時,語氣中多了些自責,“他就沒了命一樣的學習,上三年級的時候就自己找大孩子借課本,把六年級的知識都學完了。然後就這麽學,從小學,到初中,再到大學,研究生,一直到今天參加工作,別人的一生慢慢悠悠吃茶賞花,他這一生像是百米沖刺,一刻都沒停下來過。”

岑惜的嘴巴微微張大,有點驚嘆,怎麽能有人這麽上進?

學習這東西,從別人嘴裏說出來總是很簡單,一句話就能帶過力學篤行的十八年。

但是岑惜才剛結束法考,她再清楚不過,這十八年中每一年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甚至每一秒,都孤獨而漫長。

需要強大的自制力,自控力,和自律。

且沒人能陪伴。

沒人真正享受痛苦,大家真正喜歡的,只有苦盡甘來。

岑惜下意識的想起了他的綽號,“簡神”。

竟然如此貼合。

畢竟。

……普通人誰幹得出來這種人。

簡母把相冊放回原處,拉着岑惜到床邊,掀起蓋着床的遮塵布,岑惜發現簡珂的床還是很幹淨的,泛着洗衣粉的香味,應該是他不在家的日子,簡母也會常常清洗。

“其實當時,我們挺快就發現他不對勁了。”簡母說,“跟他說家裏其實有錢,還專門給他買了扭扭車,但他說什麽也不要了。你說說,五歲的小孩啊,怎麽心裏的那個種子就能那麽快長成參天大樹呢?”

岑惜的眼睛像被沙子迷住了似的快速眨了眨。

她忽然想起,曾經老二問過她,“你說你這麽個大美女,學習又好,寫小說還能賺錢,為什麽一遇到簡神就會自卑啊?”

——因為,她不如簡珂,這個種子,也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種下了。

等她發現的時候,心裏的那顆大樹,已經濃蔭蔽日。

“簡珂啊,我從不懷疑,他走的最遠,可他總是盯着前方的路,沿途多少美麗的風景,他都錯過了呀。”簡母說到這,攥着岑惜的手,輕輕的撫摸着,緩緩道,“還好呀,上天也眷顧了我們小珂一次,讓你出現在他的生命裏,讓他能為了你停留下來。”

秋風徐徐飄到岑惜的臉上,把她原本垂在臉頰的發絲吹到頸後,烈日餘晖穿過藤蔓,光影斑駁的打在簡母和她交握的雙手。

為了……她?

岑惜低頭,怔然看着自己的腳尖。

猛地,才消失不久的自卑感破土而出。

不論是父親說,還是她自己看到的,亦或是剛才簡珂媽媽說的那些簡珂的過往,全都在告訴她,她和簡珂的差距。

她可以做他的女朋友,但她怎麽敢做讓改變他人生軌跡的那個人?

她何德何能。

她剛要說話,門口響起了敲門聲,緊接着聽到簡珂的聲音:“媽,岑建教授來咱家了,說是您叫來的?”

岑惜一怔,茫然擡頭看着簡母。

簡母顯然不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發生的隔閡,只想着趕着這個巧合,正好找老同學來家裏聚一聚熱鬧熱鬧,她像挽着女兒那樣挽着岑惜的胳膊,換上了輕快的語氣:“你爸跟你弟在外面吃飯,硬是被我喊過來家裏,我跟你說,剛我想起來了,其實你剛出生沒多久,我還見過一次,那時候你哦,還不會走路呢。”

簡母比了個懷裏抱嬰兒的姿勢,回憶起過去,她打開門時看都沒看自己兒子一眼,好像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不存在,她只有岑惜這麽一個女兒似的。

岑惜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來,這個時候,在這個地點看見父親還有岑臻,着實有些尴尬。

二來,她剛剛走出房間時,不小心瞥到了簡珂的書櫃角落。

在那個角落,她似乎看見了一本自己去年不小心弄丢的一本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