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由光是許老的孫女。

這個爆炸性的新聞,在檢察長走之後,就傳遍了整個科室,而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檢察院。

她挺喜歡之前在這兒實習的那一次,至少沒人拿她當一回事兒,去洗手間上個廁所也不會有人把她當成稀奇物一樣圍觀。

許家在這律政界的地位,不算是極具影響力,卻算得上是德高望重,頂着許家長女的這個頭銜,她霎時便覺得壓力如泰山般壓頂而來。

那天下午她就去茶水間給韓建成倒了一杯茶水,就被隔壁科室的科長誇贊能幹沒架子,還拐着彎在她面前說了韓建成的不是。

那隔壁科室的科長和韓建成向來不對付,繞彎罵着韓建成她也習慣了,倆人見面沒掐就算是好的了,她就是不太能忍受這位科長想挖韓建成的牆角,問她願不願意去公訴科歷練一番。

然後這消息就傳到了韓建成的耳朵裏,她都沒怎麽和那科長說話,韓建成那一個下午就給她擺了好幾次臉色。

她發現韓建成這人不但刁鑽刻薄,還挺小氣的。

臨近下班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她當時忙着看那手裏的資料沒怎麽注意到。因為案情複雜,那天晚上她就直接加班加點了,于姐和她一起留在辦公室裏加班,韓建成這人下班最積極了,時間一到就看不見人影,誰叫都沒用,施純因為沒給什麽工作,和她之前幹的那些事兒差不多,整個辦公室裏,留下的,就只有她和于姐倆人。

辦公室裏很靜,她嘆息的聲音也特別明顯,于姐聽見了,擡起頭來,笑道,“怎麽,累了?”

也不是,就是想着自己還是實習生就已經開始這麽折騰了,将來轉正了,還怎麽得了?

她搖了搖頭。

于姐說,“準備司法考試了嗎?”

“嗯,打算今年去考。”

“加油啊,好好複習一下,其實也沒那麽難。”

“謝于姐。”

之後倆人就沒再說話了,直到楊檢察官進來接走了于姐後,她才和于姐道了個別,正好這時候手機又響起來,她按着眉心,拿起來看了一眼。

有兩條短信,都是同一個人發過來的。

一個陌生的號碼,卻發了一條化妝品打折的信息。

“尊敬的許由光小姐,您好!您在xx旗艦店中的預定的一瓶香水,現在下單結算可有百元優惠券,數量有限,先到先得哦。”

“百元專屬優惠券,進入鏈接xxxxx即可領取。”

她看着那號碼前方的莫斯科國際號碼,“……”

她就想知道許暮之在搞什麽貓膩,就試着點進了那個鏈接,可一點進去,她的手機就徹底崩潰了,兩秒的黑屏之後,銀行突然來了一條短信,說已有十萬現金入賬。

她驚呆了,手裏的工作都給忘了,立馬去查了自己的銀行賬戶,果然進賬了十萬。

她頓時就亂了,許暮之是怎麽知道她賬戶的,還有,他一學美術的會金融投資也就算了,這黑客技術怎麽也那麽讓人嫉妒?

手機開始震動起來,那個號碼給自己打過來了。經歷過剛剛那鏈接的事兒,她就覺得這電話弄不好也有什麽貓膩,就沒接,等到第二次響起來的時候,她才猶猶豫豫地接起來。

他的聲音一貫懶散,就不像是個受了傷正躺在病床上的人,他問道,“收到了嗎?”

她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你怎麽做到的?”

那邊他頓了一下,說,“這你得問蘇助理,他大學是主攻信息安全管理的……”

她驚嘆,“怎麽那麽厲害吶?這樣的人在你身邊莫不是屈才了?”

經過她這麽一番感慨,很明顯能感覺到對面的人不開心了,她聽見他在那邊敲着桌子,一字一句道,“許由光,這是我的新號碼,麻煩給存一下,還有,那鏈接不是重點,重點是鏈接裏面的內容,也麻煩給重視一下。”

那郁悶中帶着一絲憋屈的聲音叫她哭笑不得,看了看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了,就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資料。他聽見她這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問道,“你在幹嘛呢?”

“下班了,”她背上了自己的包,出了辦公室鎖上門,“我待會兒就把那錢轉給你,我用不上。”

“你別……咱倆別談這個了,傷感情。”

她頓了一下,也沒繼續矯情。

“再說了,”他換了個口氣,有點兒無賴,“我怕你到時候想我了卻沒錢來莫斯科,放那兒也能留個備用。”

都說到這個話題了……

“你會一直留在那兒嗎?”她站在北京看不見星空的黑夜下,如是問道。

這個問題,從她回來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纏繞着她。他會不會放下那裏風生水起的事業,而她又能不能放下她在這裏的親朋好友,這些現實中的問題,她沒有停止過一刻遐想。而她其實是不該問起這個問題的,問了,就給了他一個難題,也給了自己一個難題。

那邊如同死亡一般寂靜沉默下來,她走出了檢察院,拐道入了主道上,他也沒有一個回複,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逃避。

當她開始意識到他極有可能不會去面對這個話題,自己興許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的時候,很是自然地笑了一聲,退了一步,“我也就胡亂問一問,可能是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分開了一段時間,就特別想你。”

還沒有等到他那邊出聲,就聽見有人在他旁邊說了話,是蘇助理,“許先生……”似乎被制止了,蘇助理便沒有繼續再說。

她搶在他之前開口,“那你忙吧,我正好下班了,也得回家了。”

“我不……”他還沒說完,就被她急急地切斷了。

挂了電話後她悵然地看着手機,仍然沉浸于先前那個挭于心間的事兒。

白楚河今天很早就關了店門,據說是因為狀态不好不想社交,不想搭理那些來搭讪的人……

她之前還覺得白楚河的這個咖啡廳堅持不過半年,可能半年都是擡舉她了。

回家的時候白楚河正翻着一本女性雜志,看得入迷,連她入門後頭也沒擡,也沒問她吃了晚飯沒有。

因為沒按時吃飯,胃有那麽一點兒疼,她喝了點水,就洗澡去了。

這幾天在辦公室裏可能空調吹感冒了,她老是覺得胸悶頭暈,甚至想嘔吐,就算是餓到胃疼,也沒什麽胃口吃東西。

估計是胃病又犯了。

她洗完了澡出去後,白楚河還在低頭看着那雜志,手中拿了一包零食,邊吃邊看着,這惬意的日子,同她今天的經歷比起來,那可真是夠享受的。

她湊過去将零食搶了過來,“看什麽呢?”

白楚河靠在她的肩膀上,将雜志移過來,她瞄了一眼,那上面寫着關于星座的配對和講解。

白楚河問道,“你什麽星座的?”

“天秤。”

白楚河在書上找着,“天秤座,責任心強,端莊優雅,善解人意,缺點嘛……優柔寡斷,猶豫不決意志不堅定,容易受人影響,”最後特別強調,“暴脾氣,果斷的時候,也特別果斷。”

她想了想,“你什麽星座啊?”

“雙子座,但我覺着這上面說得可不太準,說什麽咱雙子花心,哪裏花心了,一點兒也不準。”

星座什麽的,的确挺玄乎,她也不怎麽信。

白楚河仔細看着那書上的星座詳解,琢磨着那星座配對,旁邊的人突然就湊過來問,“天秤和什麽星座最配啊?”

“雙子啊。”

“和天蠍不配嗎?”

白楚河找了找,“還不錯,但不怎麽配。”

她果斷地,“這一點兒都不準,都是假的。”

白楚河賊兮兮地湊過來,“許大神是天蠍座啊,天蠍腹黑霸道,可是完美型老公哎,你看過《惡作劇之吻》嗎?就是典型的天蠍配天秤哦。”

她繃着笑意,看着書上講解的天秤性格,一半對一半錯,也許是因為從小成長環境的差異,導致很多方面都不太相似。白楚河倒是信得很,捧着那本書津津有味。

明天是星期五,她再堅持最後一天就能放假了,周末的時候還能去看看自己那忙着工作見不着人的母親。

這麽期待着,好像時間也過得很快,韓建成不喜歡加班,就将那些案卷都交給了她,她那天硬是加班加點,天黑了以後才摸回了家。

韓建成這樣的行為實在是不厚道,但是因為是星期五,她才能這麽心平氣和的,沒有破口大罵自己的這位師父。

周末的時候她照舊去了事務所,去的時候趙春曉正在接待委托人,兩個人在辦公室中談了很久,她在外面等得天荒地老,許暮之給她打了一個很長很長的電話,她和許暮之聊了很久很久,聊完了趙春曉也沒出來。

她沒什麽耐心繼續等着。她知道這樣的情況下,商議官司不可能是一兩分鐘的事兒,她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喝了好幾杯茶,最後索性告訴了春荷一聲,走了。

在這之後,她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去找母親。

她已經開始漸漸放棄了貪戀那麽一兩分鐘的母女情誼,她們之間這麽多年,錯過的那些時間,又哪裏是這一兩分鐘就能填補?在她的記憶力,她和母親,好像從來都沒有好好坐下來說幾句體己話。

白楚河說她的母親特別擔心她這個年紀談戀愛,誤入歧途,說了好一堆的唠叨話,聽得她耳朵都起了繭。那時候她就想,要是自己的母親也能這樣,那該有多好。

如果她的母親沒有用工作去麻痹自己的痛苦,如果趙春曉能夠稍稍放得下那麽一丁點兒的後悔與難堪,她們母女如今,也不至于生分到連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許暮之買了新手機換了新號碼,在醫院裏呆了兩周就堅持出了院,這期間每天會和她通話,只是後來出了院有時候公務纏身,每隔兩三天才會想起要聯系她,雖然不如每天通話那麽黏糊,但至少也不會和先前一兩周不聯系她的好。

她每天除了工作,和準備司法考試之外,唯一的喜好就是等着他的號碼打過來。

她開始漸漸地習慣起這樣的生活來,每天特別規律地七點起床,八點上班,五點下班,下班後去白楚河的店鋪中坐坐,偶爾幫個忙,但有時候白楚河會提前關門,通知她一聲,她回家的時候就會帶兩份晚餐回去。晚上睡覺前會一直等他的電話,大多時候他不管多忙都會和她通話,而讓她獨獨地等待,又在漫長的等待之中沉沉睡過去的時候,少之又少。

他不知道她每晚都會等着他的電話,每一次接起來的時候又有多麽開心和滿足,她在這樣日複一日的電話之中,開始加深了對他的依賴和想念,她特別特別想他,有的時候,特別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就特別想立馬趕到他的身邊去,或者告訴他,她想讓他回來。

她也知道生活依然在繼續,感情不能算是自己生活裏的全部,可是她沒有辦法控制這樣的情緒,做不到白楚河那樣的潇灑,她是一個很極端的人,甚至覺得許暮之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白楚河聽說了他們倆人雖身處異國,卻每日都聯系,第一個反應就是得費多少話費。

這個問題點醒了她。她手機裏的話費并不算多,但也不少,可也支持不了她和許暮之每天這樣的國際長途,她帶着疑惑去查了查自己的話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萬的話費。

當時她就震驚了,白楚河也看呆了。

一萬的話費是什麽概念?

她的電話卡有點兒特殊,不是本地號碼,接聽的時候就會收費,和許暮之每晚都會用掉十五塊錢左右,有的時候是她打過去,可能會更貴,而一萬,就相當于近乎兩三年的話費。

白楚河驚愕于異國戀的消費太高,感慨許暮之果然非同尋常人,可她卻不那麽想。

在那一刻,她想的是,原來他已經做好了兩個人長期處于這種狀态的準備,她曾一直以為他終有一天會回到這裏,回到自己的身邊,可如今看來,他原來并沒有這個打算。

這個念頭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在她的腦海中種下了一顆種子。她想起他先前給她轉了十萬,說怕她有一天想他了卻沒錢去找他,當時還以為他是開玩笑,現在想想,她開始慢慢懷疑,他是不是說的是實話,他沒有離開莫斯科的打算,也沒有想要歸國的準備。

九月份的時候已經臨近司法考試了,她每天加班加點,準備着司法考試,因為很早之前就準備了這個考試,複習起來也不算很吃力。她看見施純也在認真地準備着司法考試,有時候還能看見她午休時分坐在那兒看着書,她和施純幾乎沒有什麽交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她和施純的關系并不融洽。

于姐之前和她說過,說施純家中似乎不是很富裕,說家中父母因為某種原因抛棄了她,還給她留下了一個年邁的奶奶,奶奶一手将她帶大,如今身體不行了,就只能靠着施純了。

她聽了施純的身世後略有震驚,于姐的意思她也明白,是要她待施純和顏悅色些,別總是在外人面前不給施純好臉色。

因為她是許家人,很多的人,都是願意看着她的臉色行事,譬如針對施純。

好像搞得她是個罪人了。

司法考試的前幾天,她在辦公室裏意外地沒有看見施純,後來連着好幾天都沒見着。

這有點兒反常,施純有多勤奮,整個辦公室都看在眼裏,每天早上都是第一個來的人,來的時候就能看見施純在準備着司法考試,誰都知道施純有多在乎這一次的司法考試。

可她沒心情關心那麽多的閑事兒,對于施純,她也不怎麽關心。

直到幾天後反貪局傳來消息,說是方文山貪污落馬了,連帶着被查出,順藤摸瓜地就查出了檢察院中偵監科的實習生施純,是其在外包養的情婦。

這一消息來得太快,沖擊太大,她聽說後,久久不能回神,聽着于姐感慨唏噓,說施純那姑娘怎麽就做了方文山這樣的人的情婦。

她給張曉武打了很多電話,都無人接聽。

說到底,也是別人的事情,只是因為是張曉武,她多多關心了些。

十月初時國慶節,她放了個長假,那幾天裏正好是她的生日,她叫上了幾個平日裏和自己關系好的哥們兒,聚在一起吃喝玩樂,卻唯獨沒有張曉武。

生日那天很開心,開心之中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失落。

因為張曉武不在,因為許暮之不肯回來。

生日那天她喝得酩酊大醉,幹了什麽蠢事兒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她和白楚河宿醉在了家中,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她接起來,才發現是個快遞電話。

她也沒買快遞,怎麽會有快遞?

快遞還挺大,收發室裏簽收以後,她發現那快遞還會動,裏面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就怕鑽出個莫名其妙的東西來。

白楚河好奇那是什麽東西,膽子也挺大,拿了剪刀拆開了快遞,一只毛茸茸的小東西就鑽了出來,奶裏奶氣地,聲音極細地,“喵……”

她和白楚河同時尖叫起來,面對這麽一個突如其來的萌物,簡直沒有任何抵抗力。

白楚河說那是一只布偶貓,那雙眼眸子藍得清澈,弄不好還是一只價值不菲的純種布偶。

那只貓脖子上挂着一封信,她拆開來,他熟悉的字體就闖進了視線,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生日快樂。致親愛的由光。”

白楚河簡直是對許暮之這樣浪漫的行為感到五體投地,逗弄着那只小貓咪,貓咪對這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有些抗拒,她和白楚河從此就走上了貓奴的道路。

給那只貓咪取了個名字,叫做cookie,沒什麽特別寓意,就是覺着挺好聽。

那天她主動給他打了個電話,特別開心,抱着cookie在懷中逗弄,告訴他,“這絕對是我這二十一年來收到過的最喜歡的禮物,許暮之,我愛死你了!”

“昨天過得開心嗎?”他那邊很安靜,不知道是在辦公室,還是在家中。

其實不太開心。

cookie輕嗅着她的指頭,她看着cookie這漂亮的眼睛,笑道,“一群朋友都陪着我呢,當然開心了。”

她總不能告訴他,她其實一整晚都在想他,想他為什麽不願意回來,為什麽她過生日他都沒有從莫斯科趕回來吧?

他在那邊停頓了一下,很刻意地一聲停頓,她以為他有什麽話要說,就問了一句,誰知道他突然就來了一句,“由光,我很愛你,很愛很愛。”

她心頭在聽見他說“愛”這一字後,猛地顫動了一下,撫摸着cookie的手僵了一下,愣怔道,“怎麽這麽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喝斷了片,害怕自己将這麽郁悶的事兒全跟他說了,“我是不是對你胡說了什麽,你別……”

cookie從她的腿上跑了下去,在地攤上轉了一圈後,又躺在了她的腳邊。

他的聲音特別溫柔,“我知道我們見面不多,唯一的聯系方式,就是每天這樣見不到面地通話,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你再等一等,等我處理好了這邊的事兒,我就回去。只是等的時間可能會有點兒長,但是你相信我,好嗎?”

這突如其來的語重心長讓她有些小心翼翼起來,仍然只關心一個問題,“我昨晚,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

“嗯,”他話中有點兒笑意,“哭得像個孩子,一邊哭,還一邊罵我。”

她揪起了心,問道,“我……罵什麽了?”

“我想想啊……你罵我王八蛋,罵我無賴,還罵我是負心漢,說什麽腳踏兩只船,還說我一點兒也不在乎你。”

她聽着,就恨不得自己找個縫兒鑽進去。

許由光,你怎麽一喝酒就這麽丢人呢?!平時那些話,自己想一想也就算了,怎麽還給說出去了呢?!

她是真的感到丢人,“我沒那意思,我就是胡言亂語……”

“沒關系,”他的語氣開始慵懶起來,她甚至都能想象在那邊他一定是一邊撐着腦袋,一邊笑着,說,“你要是不說,一直憋在心裏,我也不知道你會這麽想我,想和我牽手,想和我上床。正好也這麽巧,我也是,我也特別想你,特別想和你……”

“你別說了!”她羞愧難當,跳了起來,吓着了cookie,“我還有事兒我先挂了。”

說完,就倉皇地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