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老瓷匠聽完了謝虞琛對于瓷珠的各種要求後, 答應謝虞琛回去和兄長一起試一試。

“盡量做得大小一致些。”

“這是自然。”瓷匠點了點頭,察覺謝虞琛對此事的重視,又多說了幾句:“謝郎放心, 從瓷窯燒珠子比鑄鐵局造鋼珠容易多了。小人心裏有譜。”

“之前小人做瓷碗, 燒出來的碗一整排都一個大小。”

說起自己的手藝, 老瓷匠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從容和自得,就連面上唯唯諾諾的拘束也被沖淡了幾分, 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謝虞琛贊許颔首, 豪氣地一揮手,給面前的父子倆打氣道:“好好幹,瓷珠若是造成了,以後林場所有的訂單都是你們的。”

老瓷匠像是被什麽天降的大餅直直地砸到頭頂一樣,呆愣在原地。就連他身旁一直縮着肩膀沉默的兒子面上也流露出幾分激動和歡欣來。

老人連連躬身, 面上是掩飾不住的神情, 嘴上來回念叨着“一定一定”“多謝謝郎恩典”一類的話。

謝虞琛身後的小厮揣度着謝虞琛的心思, 将桌上四散的七八顆鋼珠用懷裏的帕子包了遞到老瓷匠面前。

“還愣着幹嘛, 不趕緊回去,研究研究那瓷珠怎麽燒?謝郎仁慈, 你也得拿出點真功夫來呀!”他笑道。

“是是是。”老瓷匠這才如夢初醒,趕緊雙手捧過小厮遞來的布包。

……

“謝郎你真覺得那瓷匠可行?”送走瓷匠父子,小厮把桌上早已涼盡的茶倒掉重新換了一杯,忍不住問道。

謝虞琛雖不說,但小厮跟在謝虞琛身邊, 謝虞琛一言一行都親眼見得,知道自家郎君為了那幾顆不起眼的珠子, 這幾天可是傷透了腦筋。

“我估計應該沒問題。”謝虞琛沒說得太肯定,“試一試又不會怎麽樣。反正也沒有其它法子了。”

小厮沉默片刻, 點頭:“謝郎說得也是。”

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落寞,小厮又連忙找補了幾句讨喜的話,比如“以郎君的聰明才智,事情定然會順利”雲雲。

好話誰不愛聽,謝虞琛笑了笑,捧着還有些燙手的茶盞,在熱氣氤氲中眯了眯眼睛。

除了謝虞琛自己,作坊裏的其他人聽到謝虞琛試圖用瓷珠來替代原本的鋼珠時,表情都有些複雜。

大概是那種覺得平日裏積威甚重的大老板提出來一個方案,他們覺得不太對,想勸又不敢勸的樣子。

這瓷珠真的能行?

陶瓷是多脆弱的一樣物什啊。平日裏都不敢磕了碰了的,輕輕一摔就“啪嚓”一聲四分五裂了,怎麽好用在軸承裏。

實在是解釋起來太過于複雜,謝虞琛便沒有多說什麽。前幾天老瓷匠那邊托人傳來口信,說已經基本确定了瓷珠燒制的溫度,再過幾天第一批瓷珠就應該能出窯了。

謝虞琛聽後讓人給瓷匠送去半只活雞。只要瓷匠那邊把燒好的瓷珠送過來,作坊中人們的疑惑和懷疑順其自然就能解決掉。

倒不是謝虞琛想要“順其自然”,主要是他自己知道陶瓷一類的東西硬度不比鋼鐵差,有一種陶瓷的硬度甚至達到了九,是僅次于金剛石的存在。

只是陶瓷比較脆,容易碎裂,才給人一種嬌氣脆弱的誤解。

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跟現在的人解釋。

說實在的,謝虞琛在林場的實驗室拿着那幾個陶瓷器皿又碰又磨的時候,他也不敢相信陶瓷的硬度竟然跟鋼鐵差不多。

還是後來謝虞琛突然想起,自己在後世,圈內的同事和朋友有好多都去整牙。就連謝虞琛自己都被經紀人勸了好幾次,說公司的某某歌手做了烤瓷牙,某某愛豆也做了全瓷之類的。

明星做烤瓷牙已經成了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了,甚至許多公司在簽約明星之後的标配就是去牙科醫院整牙,畢竟明星需要上鏡,一口又白又閃的漂亮牙齒會讓觀衆看得舒心不少。

而烤瓷牙或者是全瓷牙因為美觀且修複和恢複時間短的緣故,也成為了許多明星的不二之選。

謝虞琛甚至還專門為此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好像他認識的人中,像他這樣還保持着一口原裝無損牙齒的人,十個裏面頂多能有一兩個。

他之所以三番五次拒絕經紀人方姐的提議,誓死守護自己牙齒的主權,還是因為他的一個朋友曾像他描述過做全瓷牙的過程。

“你躺下之後,醫生要先拿電鑽把你的牙齒給磨小一圈。這個過程會持續不止一個小時,電鑽一直就在你嘴裏嗡嗡嗡地響着,你甚至能聞到那種焦糊味……”

“每個牙都要這麽磨上一次,最後才能把烤瓷牙裝上去,就相當于給你的牙套了一個外殼。”

光是聽着,謝虞琛就覺得口腔深處一陣牙酸,之後說什麽都不肯去做烤瓷牙。好在他自己的牙也還算争氣,沒什麽缺陷,方姐勸了幾次,發現自己勸不動他之後也就放棄了。

就是因為這個,謝虞琛才意識到,陶瓷制品的硬度遠大于自己自己所以為的那樣。

衆所周知的,人類的牙齒甚至比許多金屬還要硬,而陶瓷既然能作為制作代替牙齒的材料,說明它的硬度肯定和牙齒差不了太多。

既然如此,用瓷珠來代替鋼珠鑲嵌到滾珠軸承裏,就顯得非常合理了。

果然不出謝虞琛所料,老瓷匠親自送過來的一袋子瓷珠被工匠們和鋼圈裝合在一起後,非常□□地通過了謝虞琛設置的一系列考驗。

“既然如此,那鋼圈是不是也能用陶瓷來做嘞?”

其中一人突發奇想地提問道。衆人也有些意動。要知道,一個陶圈的成本可比精鐵要低多了,如果用陶瓷替代精鋼,不知能省下多少錢呢。

“這個我也不太确定。”謝虞琛搖了搖頭。

衆人還沒來得及失望,就聽到謝虞琛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可以自己試一試。”

這是自然。謝虞琛培養這些人的目的就是研究嘗試自己沒想到的東西。他們既是從謝虞琛這兒學習知識,但也要學會舉一反三,突破創新。

不然謝虞琛大可去街上招一批技術娴熟的工匠來,何必挑挑揀揀半個多月,才從百十人中選出他們幾個。

“謝郎放心把這個軸承的事交給我們。”衆人拍着胸脯向謝虞琛保證。神情之堅定,感覺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保證完成任務”一樣。

謝虞琛鼓勵了衆人幾句,正準備離開,又想起最開始人們對于瓷珠硬度的懷疑,轉身提醒道:

“若是有時間,你們也可以研究研究作坊已有的各種材料,按照它們各自的硬度大小,給它們排排序。”

七八人組成的小隊裏,有人“啊”了一聲,露出一個茫然的神情。但也有人若有所思地撓撓頭,仿佛是聯想到了什麽。

解決了最關鍵的滾珠軸承的問題,又經過了反複的測試,人力車正式開始了生産。

刷過漆的車子通體棕紅色,在太陽下閃爍着透亮均勻的光彩。擋雨的篷布是油紙傘面同款的紙,用粗細均勻的竹條做骨,既可以拉下來擋雨,也可以收到一旁去。

因為油紙傘用的紙是厚厚的幾張疊在一起的,所以也沒那麽容易壞,起碼工匠們趁着下雨天把車拉到空地上,風吹日曬地放了将近半個月,都沒見造成什麽損傷。

車的坐墊和兩側也是柔軟有彈性的,裏面填了厚厚的一層填充。車子行駛的途中,即使車輪壓過一道坎,乘客坐在上面也不會被震得東倒西歪,磕出一片淤青來。

這可不是開玩笑,在馬車上磕碰一下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謝虞琛的兩只胳膊和膝蓋上就沒少受傷,從東山州到林場有一段山路,謝虞琛身上的青青紫紫基本都是在這段路上,撞到車廂上的時候碰的。

第一批人力車生産好後,謝虞琛讓人把它們運到了城外新修的那條水泥路邊,然後親自邀請了幾個和自己合作過的、恰巧在東山州的貨商。

這群人剛因為杜仲膠底的生意大賺了一筆。現在聽到謝虞琛要邀請他們看一樣新東西的時候,更是激動壞了,一骨碌從榻上翻身下地,提上鞋子來不及整理衣冠,就小跑着來了城外。

他們老早就打聽到謝虞琛似乎是又在研究什麽新鮮東西,雖然面上都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迷惑同行,照舊該運貨運貨,該談生意談生意。

但實際上,這些人早就貓在東山州,豎着耳朵聽着謝虞琛這邊的動靜呢。

雖然又要長途跋涉,又要注意着東山州的動靜,賺得都是辛苦錢。但這世上多得是想辛苦一點都沒處使勁兒的人,相比起那些人,他們已經算很幸運的。

一群人着急忙慌地來到城外,看到身邊擠滿了人,和自己一樣,一臉遮都遮不住興奮的焦急就知道,這些人都是要和自己搶生意的同行。

衆人表面上互相拱手寒暄,你奉承他最近生意不錯,他謙虛道“哪裏哪裏,還是郎君的生意做得更加蓬勃興盛!”,但在內心,早就把白眼翻出了天際。

呵,就你小子跟我搶生意是吧?

也不知道謝郎邀請我身邊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作甚,這人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人。

謝郎還是應該和我做生意。隔壁孫老頭把他整個商隊搜刮幹淨了都湊不出十輛車。

哼,你吳老三才不是什麽好東西,跟你幹過的人都說你這人摳摳搜搜的。連自己手底下的人都不說你的好,可見你做人有多失敗。

“請大家先安靜一下。”謝虞琛站在路邊的石頭上,嘴邊貼着一個用圖紙卷成喇叭狀的直筒,沖一衆商隊管事朗聲道。

冷風一吹,他這副模樣既不像傳聞中氣度不凡的英俊公子,也不像衆星拱月的年輕影帝。謝虞琛想了想,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倒是能和電視劇裏下鄉扶貧的年輕幹部對上號。

衆人窸窸窣窣地安靜下來,準備聽謝虞琛講話。

被十幾雙夾雜着興奮與好奇的目光直直盯着,謝虞琛也不多話,簡單提了幾句自己這段時間的研究內容,又介紹了一下人力車的主要用途和好處後,就不再廢話,朝身後招了招手。

工匠們接收到謝虞琛的信號,嘩地一下掀開蓋在人力車上的麻布。五輛嶄新的人力車就出現在人們面前。

半人高的五輛人力車整整齊齊列陣一樣停在路邊還很有氣勢的。

人群中有人小聲地“哇”了一聲,不過沒有人再嘲諷他,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面前這個叫做“人力車”的東西上。

輕便結實的構造,處處透露着精致和美觀。漆黑的巨大車輪沉默地立在兩旁。就連車頂的放下來的篷布,都是一模一樣的顏色。

衆人一時間都看呆了,連詢問都顧不上,直到空中傳來謝虞琛的聲音,衆人才陸陸續續回過神來。

“這人力車,顧名思義,就是靠車夫的人力驅動的馬車,如果大家不理解,可以把他看做馬車和轎子的結合體。只不過人力車跑起來比轎子快,比馬車平穩。”

衆人恍恍惚惚地應了幾聲,目光仍然忍不住往路旁飄。謝虞琛發現了這一點,清了清喉嚨又道:“不過我口說無憑,現在,謝某想邀請諸位親自嘗試一下。讓車夫拉着大家在路上跑一段,不知道有誰願意?”

衆人一聽,紛紛湊上前來,揮手的揮手,自薦的自薦。

當然,還有試圖和周圍人套近乎,讓對方先等一會兒,讓他這把老骨頭先體驗一下。

也不乏發現自己擠不過其他人後眼珠一轉開始抹黑同行的。

“嘿我說老孫啊,你就別跟人家搶了吧,看你那抵人家兩個人粗的腰,就不怕你上去之後把謝郎車子給壓壞了?”

謝虞琛站在石頭上,剛好聽到了這一句,有些無奈地扶額,眯着眼睛确認了是誰在“人身攻擊”後,舉起喇叭高聲道:“吳三郎放心,咱們的人力車還是很結實的,你和孫郎一起坐上去都沒問題,不會壓壞的。”

“……哦。”

旁邊腰比兩個人還粗的孫百旺翻了個白眼:我就說他吳老三不是什麽好人吧!

吳三郎有些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稀疏的發頂,很快又露出一抹熟悉的笑來:“既然如此,那就讓我跟老孫坐一輛車吧!我倆擠一擠就行。”

謝虞琛:“……”

這老頭還真是個人才啊。

謝虞琛一時失語,旁邊的孫百旺很快反應過來:“滾滾滾,誰要和你擠一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