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于荷塘微雨中拒絕了桓逸之後,白簡這幾天就一直躲着桓逸,也連着好幾天沒以女兒妝現身。雖然每日依舊三見桓逸,卻愈發少言,可恨那桓逸,神色如常,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白贲立在水榭前,恨恨地揪着手中的幹糧扔進水裏,勾得錦鯉紛紛圍來搶食,紅光粼粼,煞是好看。她蹙着眉心,嘲笑自己沒出息、自尋煩惱。人是她主動招惹的,又是她主動推開的,她到底還想怎麽樣?人家都說要娶她做側妃了,以她一個又啞又不能生育的女子,能嫁給聖眷當前的安寧王當側妃,已經是她高攀了。
聖眷當前……白贲心思一轉,為何桓逸住進靈蘭閣這一個多月,卻不見有人來探病?一個都沒有!不管是王公大臣,還是公主王爺,居然一個都沒有。這還真是有些蹊跷。就是做做樣子、遮掩身份,也總該來瞧瞧的不是?住在這裏的可是安寧王、正一品車騎大将軍,剛剛立了戰功從沙場中了蠱毒回來的,按說訪客多得應該把靈蘭閣的門檻都踏破了!
因是桓逸中毒先行,大軍比桓逸晚了廿餘日回京,但是請賞的折子也早就遞上去了,想是不日內就會一一封賞。安寧王功勳如此之高,還能再封賞些什麽呢?美人,對,封賞美人。按照當朝的律令,“諸王置妾八人”不為逾越,他桓逸卻一個美人都沒有呢,皇上可以一下子多塞幾個進來!正妃侍妾,名正言順,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
一想到桓逸被一群美人圍着,他依舊溫潤如玉地對着那些美人笑,白贲的心裏就堵得慌!真是矯情啊!自己怎麽會這麽矯情?
“先生,這些錦鯉跟你有仇嗎?你想把它們活活撐死嗎?”翠岫笑盈盈地走過來,從他手中接過幹糧。
“有事?”白贲不悅地挑眉問。
“嗯,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剛才宮裏來人去筱月院給安寧王傳了聖旨,說是賞了好些東西,讓王爺安心養傷之類,最重要的是,皇上已經下旨将衛太傅的嫡三女衛蕙指婚給王爺了,說是等着身體大好的,擇日完婚,還賞了兩位美人做侍妾,王爺也接旨謝恩了。第二件事是……” 翠岫看着白贲的臉色愈發不善,嗫嚅着不敢說下去。
“第二件事是什麽?趕快說,別吊人胃口。”白贲不耐煩地說。
“第二件事是,上次在賞荷會上幫着解圍的征虜将軍項穆上門提親來了,正在靈樞廳等着見你呢,說是,要娶白家小姐為……”
“為什麽?”白贲怒問。
“為妾……”翠岫蚊蚋一般的聲音。
“讓他滾!” 白贲怒吼一聲,“有多遠滾多遠!詛咒他家所有女眷都給人當妾!”
“無咎公子因何生怎麽大的氣?”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猶自含有笑意。
白贲怒目回首,看着桓逸更加怒不可遏,幾乎張口就說:“你也……”最後一個“滾”字還沒有吐出口,就被翠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急切地、小聲地說,“先生,他是王爺!”
白贲的一口怒氣活生生地咽了下去,猶自氣憤不已,不禁伸出手指開始戳翠岫的腦門,“你說,都是你非要去賞荷賞荷的,一出門就惹上狂蜂浪蝶回來了!你去代替淡墨嫁了吧!哼!征虜将軍的妾!一個從三品的将軍,我就稀罕了嗎?想都不要想,我就是把淡墨的臉蛋兒給毀了,我就是錦衣玉食養活她一輩子,也不會把她嫁出去做任人欺淩的妾!”
白贲也是故意将這些話說給桓逸聽,雖然知道這樣很幼稚,但心中的一腔怨氣,就是想對着那個永遠神色淡定的男子發洩出來。前幾天不還柔情款款地給她剝蓮子嗎,不還說要娶她做側妃的嗎,被拒絕了就徹底無情一幹二淨了是不是?現在堂堂安寧王的側妃做不成了,要淪落到給一個從三品的将軍當妾了!他可以好以整暇地在一旁看熱鬧了,是不是?
“無咎公子,可有需要本王幫忙的地方?”桓逸笑問。
“家中私事,不勞王爺費心。”白贲深吸了一口氣,壓了壓怒火,按揉着太陽穴,平複了心緒,淡然對翠岫說,“走吧,去靈樞廳看看。”
白贲跟着翠岫一起去了前院的靈樞廳,桓逸在她們身後慢慢踱步,也跟着進了靈樞廳。
衆人相見,行禮,寒暄,奉茶。
項穆并不詫異在靈蘭閣見到安寧王,卻是詫異安寧王居然跟在白贲的後面一起進了靈樞廳。當項穆向安寧王道喜的時候,白贲才恨恨地發現安寧王也跟着走了進來,還心安理得地坐在他的身旁,一邊品茶,一邊優雅非凡地跟項穆寒暄。
“下官前幾日剛在賞荷會見過衛太傅家的三小姐、未來的安寧王妃,當真是國色天香、知書達理、才思斐然,與王爺真是極般配的,還未好好賀喜王爺!……下官等知道王爺身中劇毒,在靈蘭閣驅毒療傷,雖有心過來探望,卻怎奈聖上特意下了旨,說是王爺體虛形乏,讓朝中諸人都不得私自探望、打擾王爺病體痊愈。卻不想,今日如此有福,在靈樞廳得見王爺。王爺正好也給下官當個媒人,給下官做做媒。”項穆一臉春風得意、美人在抱的樣子。
“哦?做媒?卻不知項将軍欲讓本王做什麽媒?看上了那家的小姐?” 桓逸淺淺呷了一口茶,笑問。
“下官前幾日在賞荷會得見無咎公子的胞妹白簡白姑娘一面,頓時驚為天人,魂牽夢繞數日,思來想去,終是不能釋懷。故今日正式上門向無咎公子提親,求無咎公子準許将令妹嫁于我為側室。”項穆狀似無意地撫了撫袖襟,笑對白贲道,“本将軍親自上門來提親,也算是誠意十足,聘禮也備得厚重,還望無咎公子不要為難。”
白贲淡淡地看了看項穆,冷冷地答,“不嫁。”
“卻是為何?令妹已經十九歲,這麽大年紀還不嫁人,以後就成老姑娘了。再說,嫁入我府上,我也定然不會虧待令妹的。”項穆一副終究是你們高攀的了神情。
“項将軍,在下有幾個問題,還請将軍解答。”白贲的聲音愈發清冷。
“無咎公子請問。”
“舍妹嫁入貴府,是幾臺大轎入府?是從正門進還是側門進?是住正房還是廂房?食于正席還是偏席?是穿紅衣還是藍衣?梳正髻還是偏髻?幾奴幾婢伺候?可否要面對正妻的打罵?可否要侍奉正妻?”
“自然是按照納妾的标準……”項穆不由變了臉色,“無咎公子莫要刁難本将軍,府上已有主母,如何能不按規矩而來?令妹又啞又不能生,本将軍肯納她為妾自是愛憐她的容貌和氣質,嫁入本府,本将軍自會善待于她!”像是看着蠻不講理的怪物一樣,項穆覺得白贲着實太高看自己的胞妹了。
“一頂小轎從側門擡入,不會迎親,門不貼紅,衣不能穿正紅,髻要梳偏髻,要住廂房,食于偏席,妻坐着妾就得站着,妻打罵着妾就得受着,雖有奴婢,但妾本身的地位又比奴婢高出幾分?進不得祠堂,入不了族譜。可憐舍妹還口不能言身不能孕,以後受了委屈說都說不出,若以‘七出’之門被逐出夫家,也是再正常不過了,是不是?”白贲不疾不徐地說着,聲音冷而清越,擡了擡手,示意小厮給自己續茶。
“哪家的妾不是如此?難道你的妹妹就要颠倒乾坤不成?”項穆面色薄怒。
“呵呵,是啊,項将軍說得對,哪家的妾都是如此,我也不可能讓舍妹反了妻妾之綱。在下不才,還有手藝能賺得溫飽富足,家中上上下下也有幾十個伺候的奴婢,舍妹這些年绫羅綢緞、珠寶首飾也從來不缺,住得也是頂好的正房,還有一個大園子供她賞玩。哦,對了,舍妹還有一手制香的好手藝,香氤館在安陽城也算有些名氣,她養活自己,也不成問題。不管怎麽說,在靈蘭閣,舍妹都是堂堂正正的主子,也是我寵了十幾年的胞妹,緣何放着好好的靈蘭閣的主子不當,要嫁入貴府做那委委屈屈低三下四的妾?項将軍錯愛了,我白贲與白簡高攀不起!”白贲垂首蹙眉,一副不耐煩要逐客的架勢。
“你!白贲!你別不知好歹!民不與官鬥!”項穆站起身來,憤憤拂袖。
“項将軍這是威脅嗎?難道還要搶親不成?我好像記得,我這靈蘭閣是當今聖上禦賜的。哦,對了,我還想起一件事,聽舍妹說,前幾天安寧王問舍妹是否願意嫁給他做側妃,舍妹回絕了。難道是,做項将軍的妾比作安寧王的側妃更多了幾分吸引力不成?”白贲邪笑着,目光瞥向桓逸。
桓逸倒是不介懷,讪然一笑,“無咎公子,莫要取笑本王。誠如公子所言,白姑娘那樣一位超塵脫俗的佳人,還是養在靈蘭閣裏的好,嫁與我一介只會帶兵打仗的莽漢,确是委屈了。”
聽到桓逸如此說,白贲心中倍感貼心,他居然不記恨她拒絕了他,也不記恨她剛才調侃他,他現在這樣說,是在忙她解圍。他肯這樣自嘲,那項穆也實在不好繼續跋扈嚣張。果然,項穆的臉憋成了豬肝色。桓逸說自己是只會帶兵打仗的莽漢,那項穆又是什麽?連莽漢都不如。
“如此,得罪項将軍了。春生,送客。”白贲慢條斯理的飲茶,逐客。
“哼,莫不是無咎公子與令妹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才百般推诿強辯阻撓?莫不是無咎公子想獨霸令妹一輩子不成?”項穆冷哼一聲,看了一眼桓逸,又看向白贲。這樣說,也是蓄意挑撥桓逸猜忌白贲和白簡。
“你說什麽?”白贲陰狠狠地問道,站起身來,一只手在袖中微動。
“項将軍休得胡說,無咎公子光風霁月,白姑娘冰清玉潔,本王住在靈蘭閣月餘,都未成見過這兄妹二人同時出現過,何來就有虛妄之事?口下積德,莫要損人清譽。白姑娘是無咎公子唯一的血親,無咎公子憐惜其妹,也是正常。”桓逸看見白贲袖下的小動作,趕緊起身擋在白贲身前。
“情之一事還是兩廂情願得好,項将軍莫要強求了。你看,本王都觍顏放下了,還望項将軍看在無咎公子日夜操勞為本王祛毒的份上,莫要萦懷。”桓逸走到項穆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敢,不敢,王爺這樣說,折煞下官了,下官罪過了。如此,下官便告辭了。”
“等本王大婚之日,還請項将軍一定來府上喝杯喜酒。”桓逸依舊笑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爺,留步。”項穆帶着手下的人,擡着彩禮,灰溜溜氣哼哼地打道回府。
桓逸見人都走了以後,緩步走到白贲身旁坐下,嘆息道,“無咎公子處事的性子太烈了,實在不是穩妥的求生之道啊。如果剛才真的下了毒,公子可想着怎麽收場?”前幾日在悅心亭還勸他說“沖而用之卻不盈”,自己卻這般激烈。
“你看到啦?”白贲讪笑一下,又有些不以為意的口吻,“我下毒,會讓人知道是我下的嗎?我下的毒,會那麽容易就讓人查出來的嗎?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就應該給他些教訓讓他收斂收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也不是什麽逾越的事情。這項穆,向來陰險,乍一看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君子之相,可轉身就翻臉不認人,在軍營裏,也有不少校尉吃過他的虧,以後也都長了記性,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你今日這番不留情面,想必他已是記仇了,雖然今日我有意護着,怕以後也免不得要暗地裏使絆子。無咎公子還要多多小心為上。”桓逸看着眼前猶自氣呼呼的白贲,腦海中想到的卻是另一張相似的容顏,清淺地笑着,伸出姣白的手,接過他剝好的蓮子。
“難道真的要令妹一輩子都不嫁嗎?你以後若娶妻生子,可能保證你的夫人如同你一般愛憐白姑娘?”桓逸輕輕嘆道,心裏也懂白贲的氣憤,如果白簡今日是他的妹妹,他也斷不會舍得将她嫁與旁人為妾。
白贲撫了撫太陽穴,今日這兩件事情攪得她頭疼得厲害,有氣無力地對桓逸道,“還沒恭喜王爺呢,就要迎娶如花美眷了,嬌妻美妾,羨煞旁人!舍妹不需王爺挂懷,我自當為她找個合适的男子入贅,身份地位權勢什麽都不重要,沒出息沒志向也無妨,只要一心一意疼她就好。”
“是啊,我終究也是癡執了,我比那項穆,又有什麽資格?”桓逸苦笑,起身離去。
白贲看着他瞬間蕭索的背影,心裏忽然一疼。他,終究還是要娶妻納妾了。他說他自己癡執,她何嘗又不是癡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