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香紅樓自是賺了不少銀子,老鸨十分歡喜,對殷洇大肆誇贊,又是送錦衣美食,又是送釵環首飾。
望着面前桌上疊放的這些東西,盛裝的女子忽然擡手噼噼啪啪全都掃落在地,随後伏在桌上失聲痛哭。
她多麽希望自己還是多年前那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父母的懷抱裏撒嬌,她仿佛又看到了園中那一大叢牡丹,開的絢爛無比,爛漫了整個季節。
然而一切都只成了回不去的夢幻,一切都變了,她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香紅樓的歌臺舞榭、飛閣流丹正一點一點扼殺着她原本純良的心靈。
任爾單純曾經,又怎麽抵得過歲月蹉跎,世俗的沾染?
最後的最後,終究難逃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誰看到她笑容背後的蒼涼和無奈?有誰聽到她歌聲之後的心酸和悲苦?又有誰知道她風光背後的煎熬和苦痛?
這些年來活的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她天性善良,但卻受着刻骨仇恨的折磨。她一面暗中報仇,一面又真誠的忏悔、贖罪。
而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人們都也說殷洇其實是個冰美人,常拒人于千裏之外。
人們還殷洇孤傲清高猶如水中月、鏡中花,雖身在青樓卻出淤泥而不染。
人們也說殷洇是個不祥之人,仰慕她的男人不計其數,卻從沒人敢接近她,否則必會死于非命……
他們都沒有說錯,可他們看到的卻只是表象而已。
多情人隐藏情感遠遠要比無情人隐藏冷漠困難得多。而她不只是要隐藏感情,而是要把自己的情感徹底封殺,這樣更難。
要真正做到無情無愛,決不是一句話那麽簡單的事。
人們只道歡場薄情,卻不知道歡場女子一旦動情便會是怎樣慘烈的結果。如同對殺人而言,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而她們最大的敵人就是男人,所有找上門的男人!
今時今日,她依然記得那個人,他是第一個想要帶她離開這個地方的人。
那一年她十五歲,他十七歲。他什麽也不是,但卻才華橫溢,能文能武。他一個人打退了所有阻止的人,将她從金絲牢籠裏帶了出來。
他像所有少年人一樣癡狂,熱烈的追逐着她、愛着她,并且認定這一生要守護她。
他們攜手同游,無憂無慮,快活無比。那個時候,她是真的動心了,幾乎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告訴他,因為他是這一生中第一個肯為她做任何事的人。
她本來以為真的可以忘掉一切煩惱和痛苦,陪着他白頭到老。
他說相師說過他的命很好,将來肯定大富大貴,那時他會風風光光的娶她為妻。而他即使以後飛黃騰達了也絕對會只守着她一個人,白首不相離。這些話都令她砰然心動。
但是漸漸的她卻發現,這不是她要的人生,雖然那些時光美好的如同做夢。
她不可以幸福安逸,輕松快活的活着。
她終究無法忘記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伴随着她的血液流動在全身的仇恨,她親眼目睹至親之人倒在血泊中,所到之處,甚至雞犬不留。
那些血淋淋活生生的記憶,不是說忘就能忘得。
她要報仇。
她自然也知道絕非易事,但是大仇不報,此心一世難安。
他也深深的愛着那個少年,她怎麽忍心讓自己的仇恨和負累而牽絆他的一生?
于是她最終提出了自己要離開,他的眼神自今想來都令她覺得冰寒徹骨。
他問為什麽,她說你一無所有,什麽也不能給我。
他什麽也沒有說,看着她默默地從自己面前走開。
于是她又回到了來的離開的地方,老鸨歡天喜地。
兩年之後她的名頭開始紅了起來,開始豔名遠播。
鸨母專門請了一名大才子為她取藝名,而她逐漸成了日進鬥金的搖錢樹。
……
“姑娘,她們又…….”蘭芳奔進來氣憤的喊道。
“怎麽了?”殷洇回身問道。
“老鸨不知從哪兒又拐來了一個小姑娘。”小蘭芳憤憤道。
殷洇微微皺眉,沉吟道:“你怎麽知道?”
蘭芳道:“我方才去給老鸨送東西,正好聽見她和別人說話。聽那意思是她看中了一個小姑娘,就指使兩個地痞偷偷搶了來,給了十五兩銀子打發了他們,讓他們出去後別聲張。”
“哼,又是十五兩,十五兩銀子為什麽總有那麽大能耐?”殷洇站起身,咬牙道:“當初我就是被人用十五兩銀子買走的。”
“啊?但我聽說五年前曾有人出十萬兩天價為姑娘贖身呢!”蘭芳很是吃驚道。殷洇臉色忽變,擺手道:“這些事休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