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柏樾

寒鴉掠過風雪, 盤旋着落在他的肩頭。

修長的手自銀灰的大氅下伸出,于光滑而漆黑的羽毛上撫了撫。

說話的時候,暖融融的霧氣從他鮮紅的口中撲出來, 融化在雪白與漆黑的天地間。

郁秘色仿佛在自語:

“再等一會。”

“就一會。”

寒鴉陪着他靜靜地伫立在風雪裏,像一尊怪異的雕塑。

過了許久,寒天下的雪線上, 終于冉冉升起一個踉跄的影子。

郁秘色的指尖不可察覺地顫了顫,寒鴉咕咕叫着,拍打着翅膀準備起飛,卻被他輕輕止住。

寒鴉歪了歪腦袋, 盯着他,他卻凝視着地平線的方向,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

渾身褴褛的人正一瘸一拐地往邊境線走來, 每走一步, 便有淅淅瀝瀝的血灑在冰面上。血紅的腳印随着他艱難的前行, 烙下一道痛苦的痕跡。

他的身後,有舉着刀的鬼虜武士們追上來, 那人便咬着牙加快了速度,朝邊境的方向前進。

郁秘色動了動唇, 那個趔趄的身影在他瞳孔中搖晃,但他卻并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 那人終于停了下來。

他看着那掩在淩亂發絲下的眼睛, 輕輕吸了口寒氣,低聲說了句:

“你過來。”

“你踏過這條線,我就救你。”

杜柏岩擡起僅剩的左手,拂開了臉上的塵灰和亂發。

他的牙齒被生生拔去了好幾顆, 汨汨的鮮血染紅了牙龈,笑起來的時候,像一道沁血的裂口:

“我不是來逃命的。”

“也不是來同你告別。”

“我是最後一次,來這裏、詛咒大胤。”

鬼虜的武士們追了上來,看見那個披着鬥篷、肩負寒鴉的神秘男人時,他們明顯吃了一驚。

然而對方始終站在邊境線外、大胤的疆土上,他們沖過來,他也只是淡淡地擡了擡沾滿霜花的睫影。

鬼虜的武士們察覺到對方并沒有跨越邊境線的意圖,于是他們舉起而來刀鋒,一刀刀砍在了杜柏岩身上。

杜柏岩跪倒在冰雪間,一叢叢血花自他四肢、髒腑和面頰上爆開,潑濺在冰雪上,一路向着大胤的疆土蜿蜒。

他瘋狂的大笑在刀鋒沒入血肉的聲音中飄搖,宛若一道搖曳的烽煙。

那刻骨的恨意幾乎要烙印進土地深處,随着他撕心裂肺的大吼,毒藥般滲透向大胤的疆域:

“我詛咒這片土地!”

“終有一天,它将在異族的鐵蹄下破碎。胤人将跪在異族面前,奴顏婢膝。”

“男人像畜生一樣被屠戮,女人像娼妓一樣被□□。老人被懸在城頭,嬰兒被燒死在火裏!”

“而皇族的血脈,将斷送于枯木!”

飛濺的血花裏,冰雪凜冽的寒意隔着大氅,一路沁進骨縫,連血液也為之戰栗。

郁秘色深深吸了一口冷氣,慢慢合上了眼睛。

慘叫聲很快停止了,“咔擦”一聲響,有人砍下了杜柏岩的頭顱。

“帶回去,給諸位小汗出氣!”

為首的勇士拎着頭顱往回走,走出了很遠,他回頭看的時候,那個怪異的男人還在靜靜注視着殘破的屍體。

他拎起杜柏岩的頭顱,對上了那雙怨恨的眼睛。

旁邊的勇士低聲說了句:

“我聽說,死人的血要是滲進了土地,詛咒就一定會成真。”

勇士笑了笑:“那就讓詛咒成真吧。”

畢竟百年之後的事,有誰能預測到它的真假呢。

他再回頭,男人已經不見了。

只有破碎的屍體慢慢被大雪淹沒。

黃土之下,惡毒的血在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