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在笑,他似乎很痛快。
他大笑不止,好像是要讓偌大一個館驿裏的所有人都聽到。
他像是要把平生的笑都補上一樣,莫名其妙地開懷大笑。
“他這是怎麽了?有點不對勁。”冼南歸道。“宋師爺,你不覺得嗎?”
正在關窗的宋師爺皺着眉道:“江元帥看上去确實有點奇怪,他一向是個不茍言笑的人,為何今日如此失态?”
正說着忽聽外面有人喊道:“冼大人,冼南歸,本帥今天高興,請你去喝花酒,怎麽樣?”
師爺道:“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這,這怎麽回事啊?江元帥一向潔身自好,從不去那種地方呀。”
冼南歸也奇怪,拉開門走了出去。
卻見江湛滿面春風地走來,道:“一路走來,奔波勞頓,今日本帥請客,讓你快活一下。”
冼南歸表情不自然,道:“多謝大帥好意,只是卑職有事在身,況且奉旨巡查,豈敢公然尋花問柳,那不是有失體統嗎?元帥也應自愛。”
“哈哈哈,我說你呀,雖有嬌妻在室,卻不在身邊,何須拘謹如此。本帥十幾個夫人也不見得像你這般懼內。好了,你不去我也不勉強,那我走了。”仰天大笑道:“人生最得意之事,莫過于醉卧美人膝,醒握生死權。”笑聲遠去,人也無蹤。
“奇怪,真的太不對勁了。大人,據在下所知,江元帥這些年雖功勳顯著,平步青雲,但是一直未娶,他為何自稱有十幾個夫人。”師爺皺眉尋思道。
“這個,哦,他在別處也有府宅呀,可能他的夫人遍布天下吧!試想他那樣風流俊逸、文雅高潔的人,怎會沒幾個紅顏知己呢!”冼南歸沉吟道。
“罷了,反正他有權有勢,要做什麽我們也管不着。我們還是做正事吧!”兩人重又回房。
“君之去我,彈指經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已是三更時分,忽然一陣歌聲響起。
冼南歸還未睡,披衣開門查看。卻見江湛喝的酩酊大醉,在一個侍童的攙扶下回來了,他步履蹒跚,且歌且行,且行且歌。歌聲清越哀婉,令人聞之斷腸。非有刻骨的相思和傷痛,絕對作不出如此深情的悲歌。
冼南歸趕過去道:“怎麽了?”侍童道:“大人,江公子喝醉了。”冼南歸皺眉道:“你下去吧!”他沒有讓人知道江湛的身份,只說他是自己在京中好友實在是因為元帥這個名頭太大了,恐招來不便。
冼南歸親自把他扶回了房間,他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
他們相識已近三年,他初入京時便見過了這個素有威望卻清高自傲的年輕将軍。
他給人的印象也一直是那麽優雅、高貴,近乎不是人。
而此刻,他卻目睹了他喝醉以後的樣子,無論平生如何馳騁疆場,如何叱咤風雲,卻原來也和常人喝醉了的情形一樣。這個館驿裏沒有婢女,只有幾個童仆,卻都已經睡了。
他忽然記起方才路過雲雪璎房前時,她房中燈仍亮着,可能還沒睡吧!不如麻煩她來照顧一下江湛。
“怎麽了?雲姑娘還在為日間之事耿耿于懷嗎?”見她面上似有淚痕,冼南歸問道。
“不敢,大人多心了。您有事嗎?”
“哦,江元帥喝醉了。這館驿裏沒有婢女,其餘侍童也都已睡下,剛才見姑娘房中亮着燈。所以想麻煩姑娘去照顧一下他,不知可否?”冼南歸道。
雲雪璎似乎很為難,沉吟良久仍低頭不語。
“姑娘有什麽難言之隐嗎?”冼南歸道。
“我也知道如此過于冒失,只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你大可放心,江元帥是個正人君子,他是不會做出什麽越軌之事來的。”冼南歸進一步解釋道。
雲雪璎臉紅了,低頭道:“不大人誤會了,我去就是了。大人肯為雪璎雪洗冤仇,這點小事,雪璎豈能推辭?”
“姑娘果是明理之人,如此多謝!”
“不敢當,那我們走吧!”
“君之去我,彈指經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他的歌聲不斷飄出,雪璎的心抖成了一團。
他醉的幾乎不省人事了,衣服上也吐的污穢不堪。雪璎默默地給他收拾着。他兀自唱着:“君昔與我,無影成雙。我有疑豫,我搉君商。我有豪情,君悅君賞。我唱君和,我瑜君埸。今我失君,形影彷徨。”他的歌聲漸漸低沉,但是這歌聲還是令人摧心肝。
雪璎含淚為他寬衣、擦面。他腰間衣帶上系着一塊玉,是淡淡的水藍色,形狀似一顆心,完美無瑕。
她輕撫着這顆瑩潤光潔的心,眼淚眼淚一顆顆砸在心上,濺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