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抄寫佛經

“陛下不喜歡,臣女下次不會送來。”沈微漁沒有說參湯是她熬制幾個時辰,辛辛苦苦熬出來的。以至于在被羞辱後,她還能從容對蕭庭訚道,“不知陛下喜歡什麽,臣女都可以去學。”

“不必了,朕若說喜歡佛經,你還難不成整日抄寫佛經給朕嗎?”蕭庭訚随意地道。

一旁的齊保掇條紅酸木圓凳,放在她的跟前。

沈微漁看向蕭庭訚,見他修長的指尖撥弄了茶蓋,小呷幾口茶水,随後齊保将茶水接過去。

“不過今日朕有事過問一下沈姑娘。”蕭庭訚看向黑漆描金的圓桌。

齊保不用他多說,立馬眼觀八方将圓桌上的鈴铛呈給蕭庭訚。

他沒有接過,齊保便一直彎着腰,一直維持将鈴铛呈上的姿勢。

“沈小姐可認識這只鈴铛。”蕭庭訚睥睨她,骨節分明的手置于膝上。

窗牖敞開,束腰高花幾的木芙蓉搖曳低垂,香爐的青煙已經消弭,宮檐下栖息的野鳥撲騰翅膀飛走。

“認識。”沈微漁坐在紅木圓凳,脊背直直,面容從容,“臣女在北宮拾到,見其物精美,一時忘記收回衣袖中,後來想起,還以為是哪個宮女的鈴铛,就吩咐歸禾送回北宮。”

“你可認識此鈴铛是苗疆之物。”

“苗疆?”沈微漁仰起頭,面色不解地對望他。

蕭庭訚審視的目光,猶如刀鋒銳利,對上她疑惑的雙目,而後視線往下,微微紅腫的眼角,皙白的臉頰,咬出血的嬌嫩唇瓣,還有……玉頸的淡青色淤青。

沈微漁察覺他的審視,尤其是當目光落在脖頸處,有種被盯上的危險,指尖不由攏緊,汗珠從鬓角冒出。她用錦帕擦拭汗珠,發覺視線消失,不由松口氣,輕聲說了句,“陛下。”

可他遲遲沒有說話,沈微漁擡眸,察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

沈微漁一愣,唇瓣傳來微微刺痛。她這才想起自己咬破唇瓣,在他面前失儀,連忙用錦帕拭去。

可他像是看到有趣的一幕,視線不曾推挪開。

沈微漁不安地攥緊錦帕,不知為何覺得蕭庭訚的目光刺眼,令她坐立不安,露出半截皓腕,纖手攥緊了錦帕,用力擦拭唇瓣。

蕭庭訚凝望着她急促的動作,雙手攏緊。

沈微漁的唇瓣飽滿地猶如紅荔枝,若是輕含,再用指腹碾壓,一點點探入,直至津液沾染指尖。她逐漸發出嗚咽,想要掙脫,可玉頸被一只有力的手禁锢住,青絲垂落,衣衫褪去露出香肩。

亦如華清池一幕。

他心中嚣張的欲望,不顧一切迸發出來,仿佛那日的藥效還未解掉。

蕭庭訚垂眸,遮下眼底的危險,笑着道,“時辰不早了。”說罷,他起身離去,身後的齊保急匆匆跟上。

“陛下!”沈微漁不明所以站起身,他怎麽這麽快就走了?

“小姐。”歸禾疑惑地道,“陛下走得真快,這參湯怎麽辦?”

“回去吧。”既然他不喜歡,也不必強求。

只是他反應很奇怪,沈微漁不明白他明明是審問自己,結果人就走了。

再看看殿內靜悄悄,沈微漁與歸禾一同回去。

回去路上,蕭瑟秋風拂來,沈微漁臉龐感受到冷意,擡頭望天,黑霧霧,是要下雨了嗎?

她與歸禾加快腳步,回到居住的春陽宮中。

歸月為她備好了晚膳,知道她們今日的遭遇,正想抱怨,擡頭看到歸禾警告的神色,終究将對蕭庭訚的抱怨吞入心中。

傍晚來臨,秋風瑟瑟,歸禾将窗牖阖上,唯恐寒風灌進來,随後來到四面鎏金托底的燭臺,一個個用火折子點亮了蠟燭。

之後,她踱步繞過翠屏,看到坐在青玉案幾前,撰寫佛經的沈微漁,而她身後是歸月用帕子為她絞發。

歸禾将海棠樣式的燭臺放在另一張案幾上,蓮步輕挪,看到沈微漁抄寫的佛經,低聲道,“小姐是給太後抄佛經嗎?”

太後信佛,小姐入宮後時不時為太後抄寫佛經,歸禾見怪不怪,但是看她身體單薄,天色寒冷,擔心地道:“暮色寒冷,小姐還是早早歇息,明日抄寫也來得及。”

“不是給太後抄寫的佛經。”沈微漁輕聲道,頭也沒回,燭火映在她白皙的臉龐,頗有朦胧之美。

歸禾聞言,看了看天色,心知小姐行事很少有人勸住,便也不多言語。

沈微漁之前在沈家經常抄寫佛經,燒給佛祖,祈求娘親來世長命百歲,因此抄寫佛經對她來說是習以為常。

可惜有一回被父親撞見,他忽然勃然大怒,“你娘親都已經死了幾年,你還抄寫佛經惦念她,若是被你繼母看到,該如何是好。”

“繼母不是我的親娘。”沈微漁那年不過十三,禁不住父親的怒罵,況且她心裏難受。娘親剛死,父親就迎娶填房,這是有多麽迫不及待。

況且父親明明和娘親很相愛,幼年也疼愛她,可為何,為何娘親一死,父親就變了一個人,哥哥亦是如此。

他們變得陌生,和煦的面孔化為了陰冷,待她不複從前。

從前沈微漁不明白,後來,她才明白,人都是會變。他們會變得面目全非,會變得讓人恐懼、害怕。哪怕他們是親人。

沈微漁鼻間微酸,不由輕嘆一聲。

歸月還以為她抄累了,自告奮勇地道,“小姐,我幫你抄寫吧!”

“不用了。”沈微漁垂眸,凝望着宣紙上的字跡,輕聲道,“我只是想到一些往事。”

“小姐是想到夫人嗎?”歸月從十二歲就跟在沈微漁在身邊當貼身婢女,對于她的事情,知道得很多。

說起來,歸禾是三年前才待在沈微漁身邊。

她卻待在小姐足足九年,連同小姐與那人的事情,也知道。但她嘴嚴,從來沒在歸禾面前說過。

普天之下,只有歸月知道沈微漁和朝梣的事情。

沈微漁聽她一說,仰起頭凝視燭火。搖曳的燭火,影子斜斜轉飄忽不定,映在牆壁。

她們的剪影落在了翠屏上,拉長、扭曲、又趨于平靜。

“娘親死了十三年,這幾年我也一直沒夢到她,想必娘親已經投胎了,投胎也好,這個世上沒有人值得她留戀。”她輕聲細語,握緊了羊毛筆毫。

歸月聞言,心頭一窒,回過頭想要寬慰幾番,發覺沈微漁已經繼續撰寫佛經,之前的話也好似随口一說。

她也不敢多言,可望着小姐的字跡,忽然想起死去的朝梣跟小姐的字跡一模一樣。

還好朝梣已經死了,若是被人知道,小姐的字跡與一個男人如出一轍,不知添多少亂。

隔日。

禦書房內,寂若無人。

齊保從外頭垂頭進禦書房,迎面對上了孫公公惡狠狠的瞪眼。

孫公公自從那日在蕭庭訚面前失言,杖刑後發現齊保竟然成為陛下的紅人,嫉妒心思四起,對他也愈發不客氣。

齊保垂頭無視他的怒火,弓着身子緩緩走進禦書房。

“陛下,沈姑娘求觐見。”

蕭庭訚處理奏折,眉頭也不擡一下,“讓她回去。”

“遵命。”齊保好似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傳話。

禦書房內,青煙袅袅,不知多少時辰過去,蕭庭訚從折子抽身時,聽到窗牖外的雨滴聲。

“什麽時辰了。”他揉了揉眉骨,将奏折擲在一旁。

“禀告陛下,已經申時。”齊保伫彎着腰走出來,低聲道。

蕭庭訚想了想,起身時,齊保為他披上織金外袍。角落垂頭靜候的太監和宮女們都接踵而至,跟随在蕭庭訚身後。

他出來時,天色晦暗,放眼望去,三重檐黃琉璃瓦攢頂尖,靜靜屹立在風雨潇潇中,天地間恍若阒然無聲。

忽然,一道纖細的身影闖入眼簾。

少女一襲墨色羅裙,腰間七色宮彩絲縧,耳垂佩戴了紫玉芙蓉耳铛,皙白的面容血色皆無,眼下還有烏青。許是下雨,她躲在了宮檐下,手中還似乎抱着何物?用衣袖遮擋,看不清,不過她身旁還跟着婢女。

沈微漁仿佛察覺蕭庭訚的目光,回望過來,晶瑩剔透的耳铛劃搖曳,“陛下。”

齊保低聲道,“沈姑娘一直在等陛下,陛下要見她嗎?”

蕭庭訚想起昨日的場景,眼中笑意不見底,揉了揉指間的玉扳指,“鈴铛一事,還沒查清楚嗎?”

齊保緘默。

蕭庭訚:“下藥那件事,太皇太後可知道消息。”

“太後還在清隐寺修佛,應當不知。”

蕭庭訚眼底晦暗,揉了揉指間的玉扳指,難得溫和地道,“修佛,修的是心,還是修的欲望。”

齊保不敢妄言。

少頃,齊保聽到蕭庭訚傳來旨意,“送她回去。”

他立馬踅身去找沈微漁。

蕭庭訚大步走出禦書房,太監在一旁伺候撐傘,明黃的衣袍在天地間尤為惹眼。他沒走幾步,齊保已經匆匆忙忙趕來。

他瞥了一眼,卻見齊保懷裏多了一疊宣紙,眉眼微挑,“這是?”

“禀告陛下,這是沈姑娘送來。說是陛下昨日說喜歡佛經,便抄寫了一晚上,若是陛下不喜歡,奴才拿回宮中燒掉。”齊保弓着身子,好像常年都直不起來。

蕭庭訚腳步一頓,打量那堆佛經,攏了攏衣袖,一言不發。

齊保猜不準蕭庭訚的心思,陪着他回到未陽宮,一群人伺候着陛下更衣沐浴。

他忙碌完後,望着那堆佛經,招手遞給旁人,“悄悄燒掉。”在他說話間,卻感受到一道充滿危險的視線掃來。

齊保立馬不動了。

少頃,那視線挪開,齊保悄悄擦了莫須有的汗水,将佛經重新拿回來,揮揮手讓太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