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恨意滋生

沈微漁想到太後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攥緊了衣袖。

蕭庭訚看她唇色發白,影子都在晃動,溫聲道:沈姑娘猜到是誰了。”

“臣女不知。”沈微漁垂眸,沒有說出心中的想法。

“不知,還是不敢說。”蕭庭訚踩着她的影子,逐步靠近。

沈微漁只感覺他踩的不是影子,而是她七上八下的心。

兩人的影子不知何時交疊,晚風拂面,沈微漁的臉色愈發不好,蕭庭訚的臉色依舊含笑。

沈微漁擡眸,望着已經近在咫尺的蕭庭訚,耳畔傳來秋葉飒飒,龍涎香的氣息伴随幾縷花香,幾乎令她有種眩暈的感覺。

沈微漁很快鎮定自若,輕聲道:“即使臣女知道,陛下要如何待我?”

忽然,狂風席卷而來,沈微漁的一绺青絲揚起,正好落在他的手背,又很快收回。

僅僅一剎那,蕭庭訚的臉色有了輕微的變化,卻又很快從容地笑着望着她。

沈微漁昏迷三天,臉頰瘦削,瓷白的肌膚有一種孱弱的病态蒼白,唇瓣青紫,秋水剪瞳染着幾分水盈盈。

原以為是淚光,細看才驚覺是月光灑在眉眼造成的錯覺。

蕭庭訚攏了攏衣袖,骨節分明的手不知何時攥緊,明知不過是個女人,可心神總會被牽引。

他不喜歡失控。

尤其是在沈微漁的面前。

蕭庭訚一想到這點,面色恢複如常,似笑非笑的面容,充斥幾分危險的意味,颀長的身影多了飄忽不定,猶如明月遮掩在烏雲,看不清真真切切。

他說:“當年朕的生母投井,是你姑母下的懿旨。”

沈微漁氣息有片刻的淩亂,耳畔響起之前姑母對她說過的話,而話裏的憎惡,再聽蕭庭訚這句話,幾乎不用想,便知道蕭庭訚說的是真話。

但沈微漁之前沒想到,他與太後之間還還隔着生母之仇。

難怪,她當年剛入宮,蕭庭訚對她幾乎毫不遮掩的厭惡,想來也是,殺母仇人整日在自己面前,而自己還要喊她為母親,甚至殺自己生母的仇人,還想将侄女嫁給他。

一切也都能說得通。

可正因為說得通,再看他晦暗的眼眸。

沈微漁仿佛被釘子釘在原地,四肢發冷,寒意從心間湧入,僵硬地擡眸看他。

她的雙手冷得無知覺,說出的話也被堵住,勉勉強強擠出兩個字,“陛下。”

她喃喃低語,想要解釋,又不知如何說起,而蕭庭訚卻輕笑了一下。

這一笑包含諷刺,也莫名令她打了寒戰。

蕭庭訚居高臨下睥睨她,望着她瑟縮的身影,還有那一截白玉脖頸和青紫的唇瓣,心底的惡意在今夜不斷放大。

不是喜歡朕嗎?聽到這一點,便花容失色真可笑。

蕭庭訚惡劣地想着,随後目光挪開,像是不欲解釋,亦或者不想見她,衣袂飄飄,薄情地道:“沈姑娘,若你是朕,會如何作想到。”

沈微漁被打擊的身影晃了一下,咬着青紫的唇瓣,眼眸多了波光粼粼的水盈盈,“臣女若是陛下,應當恨之入骨。”說到後面,沈微漁的語氣輕得幾乎令人聽不清。

蕭庭訚卻聽得清清楚楚,明明今夜這一幕是心血來潮,才會在此處燒香,沒成想沈微漁會撞見。

既然撞見,蕭庭訚并未遮掩,反而堂而皇之告知于她。

憑什麽她什麽都不知情。

蕭庭訚身處高位,是一人之上的帝王,本性與旁人皆不同。

他想看到沈微漁知道這些往事的反應,想必應當是蒼白無助。

蕭庭訚無不惡意地想着,觑見沈微漁臉色蒼白,幾乎要暈倒,卻又強撐凝望自己。

他本該喜悅,但——此時此刻,心底冒出幾分不悅。

蕭庭訚的笑容收斂了幾分,垂眸遮住惡意,望着青石板上兩人疊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影子,無言的暴虐忽然湧上心頭。

她太影響自己。

已經意識到不對的蕭庭訚,對于今夜之事已有諸多不滿。

蕭庭訚不想與她周旋下去,不過一個女人,何苦在意。

但沈微漁攥緊他的衣袖。

蕭庭訚危險地斜瞥她,對上她明亮過分的眼眸。

“陛下若是恨我,為何要将我留在你的跟前。”沈微漁像是不甘心,又或者抱着一絲期待望向他。

“陛下,你當真恨我嗎?”沈微漁指尖用力地攥緊,青絲随風揚起,蒼白的面龐多了堅毅之色。

蕭庭訚定定地望着她。

她沒有露怯,反而溫柔地凝視他,“臣女若是陛下,對于傷害自己的人,絕不原諒。”

“可臣女不是陛下。姑母所為,也不足令我向陛下求情。但——陛下若是一直怨恨其中,那就求陛下莫要把我當成太後的侄女。”

“把我當成沈微漁。僅此而已。”沈微漁松開衣袖,不知從哪汲取到的力氣,眼眸泛着光,唇角緊抿,而凝視的眼眸全都是蕭庭訚的倒影。

萬籁俱寂,蕭庭訚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龐。

半晌,秋風拂起織金的窄口衣袖,長身玉立的天子,唇角彎了一下,随後漫不經心道: “做夢。”

他親手斬斷沈微漁眼底的光,佯裝沒看到沈微漁晃了一下的身影,“朕留你在未陽宮,自是有用處。”

沈微漁沒想到他留自己在未陽宮,還有別的用處。

可她在未陽宮,能有什麽用?

沈微漁不明所以,擡眸注視他,卻發覺他挪開目光,心下微微失望,絞弄衣袖。

他當真厭惡自己。不過她經過此事,才明白蕭庭訚為何一直不喜她。

但她喜歡的是蕭庭訚這張臉。

沈微漁餘光瞥見兩人的影子分離,而蕭庭訚不知從何抽出一把白玉彎刀,劃開她攥緊的衣袖。

布帛碎裂。

恍若兩人一刀兩斷。沈微漁望着布帛如飛絮,伴随落花墜地,一切仿佛都結束般。

之前還對她不滿的蕭庭訚,眼下收斂所有情緒,似笑非笑,仿佛她就是個陌生人。

她望着這張臉,心口似被針狠狠紮進皮肉,艱難地開口:“陛下,這是何意?”

“沈姑娘,你僭越了。”

蕭庭訚是帝王,縱然有一時失神,可理智尚在。

沈微漁是太後的侄女,他與太後本就有隔閡,況且,蕭庭訚不允許自己因為一個女人一而再三不受控制。

讓她入住未陽宮,本就一時失誤。

蕭庭訚要将棋局的錯棋收回,歸于原位。

所以,他不容置喙地道:“七日後,朕會下聖旨将沈姑娘送出宮,并且指認一門婚事。”

此言一出,沈微漁的指甲深陷掌心皮肉,血跡滲出,疼得鑽心。

“不。”一想到離宮就看不到這張臉。

沈微漁絕不允許,迫切地仰起頭,想要走近,讓他收回聖旨。

蕭庭訚卻淡然道:“沈姑娘想要違抗聖旨嗎?”

沈微漁雙眼通紅,望着他的神色黯淡,溫婉的面容擠出柔柔溫笑。

“陛下,我不會抗旨。”

“既然如此……”見她如此輕而易舉就折服,蕭庭訚心想不過如此。

但沈微漁卻出乎意料地靠近,哪怕蕭庭訚面色冷下來,依舊不依不饒。

“你想以下犯上。”

“臣女喜歡陛下,實屬妾有意,何為以下犯上,況且陛下你是害怕嗎?”

“你在激朕。”

“陛下不怕,為何不讓我走近。”沈微漁身子薄弱,香肌隐隐約約流露幽香。

蕭庭訚面色沉下來,“沈微漁。”

“陛下,我沒有膽子對你做什麽,只是——”

沈微漁走到他跟前,忽然系下自己的絲縧腰帶,春光乍洩,露出肌膚的雪白。

在蕭庭訚還未露出厭惡之色前,她纖柔的手纏着絲縧,系在玉頸,眉眼的哀愁化為說不清的溫柔。

“臣女說過,我喜歡陛下,所以若是嫁給旁人,那不如下輩子再遇到陛下。”

她在賭蕭庭訚的心軟,也在賭他不敢讓自己死在這裏,于是收緊白紗,想要死在他的面前。

一如之前自缢上吊般,從容赴死。

若是賭輸,那就去黃泉見朝梣。

蕭庭訚臉色陰沉下來,眉眼覆寒霜,轉而輕笑,将手裏的白玉彎刀遞給她。

“朕喜歡血色,你若想死,用刀來得快。”

她以為同樣的當,朕會上當兩次嗎?

沈微漁松開白紗,垂眸間看似猶豫,但在接過白玉彎刀,她竟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直往胸口一紮。

“陛下,臣女很開心,能跟你的母親是同一個忌日。”沈微漁身形不穩,踉踉跄跄地笑着看他。

鮮血濺落他的面頰,一切都令人瞠目結舌。

蕭庭訚心中的棋局,轟然散落一地,思緒頓時亂如麻繩。

在伸出手接過暈倒的她,蕭庭訚生出說不明,道不明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