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睿親王哪裏舍得殺了顧策,顧策是他手上唯一能抓到的牽制秦顧兩家的籌碼。

他從前光想着顧家三子可以威脅顧烽大将軍,可是這一次發生了這些事,倒是讓他清醒了過來,他沒想到顧策居然還能威脅到秦正,讓秦正這般人物為了他命都不要,也要護住顧家周全。

“陛下,這是扳倒秦家唯一的方法,況且兵馬大權握在別人手裏,這江山坐的也不安穩。”睿親王又繼續勸說莫昭。

莫昭心裏直打鼓,他了解他這個皇叔的為人,出手狠辣絕不給敵人留一絲餘地,如果他真的想要出手,那麽不管是顧家還是秦氏,估計都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容朕再考慮考慮。”莫昭猶豫地說道:“尚書大人身為朝中重臣,身居要職,豈可說辦就辦了,況且也沒有合适的罪名……”

“皇上,來不及了!”睿親王陰沉地笑着說道:“臣已經把顧大人捉了起來,現在就等陛下一聲令下,急召顧将軍回京,臣自有辦法将顧元景之死嫁禍到秦氏頭上。”

“你這是先斬後奏!”莫昭拍案而起。

睿親王笑着站起來,直視着站在面前的莫昭,寒聲說道:“陛下,這大初可不只是你的天下,臣現在只是要一份天子密令,還求陛下成全。”

段清逸皺眉,看向睿親王的眼神也驟然變得淩厲起來。

莫昭淡淡地看着睿親王,知道他不是來給自己出主意的,而只是要逼着他按照已經既定的計劃去做。

急召顧烽帶兵回京,那麽下一步呢?睿親王打算做什麽?

“朕沒有玺印……”莫昭軟下聲音,顫抖着說道:“皇叔,朕害怕,朕剛剛坐上皇位,四面八方都盯緊了朕,朕不敢……”

段清逸不着痕跡地握緊了莫昭的冰涼的手指,始終冷眼看着睿親王,同時也盯緊了他身邊一言不發的疤臉。

“皇上,您是真龍天子,還有什麽事是你不敢的?只要按照我說的做,寫一封诏書即可,并不是什麽難事。”睿親王見到莫昭這副軟弱無能的樣子,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莫昭裝作害怕的樣子急促地呼吸着,心裏卻在默默盤算着,過了很久方才點了點頭,道:“好,就依皇叔所言,只是皇叔一定要護住大初江山,不能流落外人手中。”

“這是自然,陛下莫怕,有臣在,這江山定不會随了他人之姓。”睿親王笑着說道。

“朕應該如何寫這份密诏?”莫昭輕聲問道。

睿親王道:“拜丁文昌統領駐京禁軍,逮捕尚書令顧元景。”

莫昭大驚,丁文昌正是他的岳父大人,段清逸名義上的父親,當今皇後的生父,駐京副尉,如今睿親王讓他親手拟書,讓丁文昌來逮捕尚書令顧元景,分明就是要挑起朝中已經維持了很久的勢力平衡。

若莫昭沒有想錯,當初睿親王進宮的時候,秦皇後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情意,二人分明就是有什麽私情,若是睿親王帶着這份诏書回宮命太後蓋上 玺印,那麽等到顧大将軍回京之時,這口黑鍋可就扣在了莫昭頭上。

莫昭這時才覺得有幾分涼意。睿親王在封地自立為王多年,若說手中兵馬可以和大初抗衡方有些誇張,但若是他和外賊勾結,裏應外合,京中顧烽将軍因此引發政變,邊疆裏應外合趁虛而入,王朝危矣!

“皇叔……”莫昭擡頭看着睿親王,道:“這怕是不好吧,無名無狀,如何便能逮捕朝中要臣?”

睿親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扇,輕輕甩開搖動了幾下,笑道:“身為輔政大臣,卻在朝中勾結亂黨,意圖謀逆,逼迫新皇納妃立後,其罪當誅!”

莫昭愣愣地看着睿親王,過了好久方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段清逸,二人目光交彙僅僅一瞬,竟互相明了了其中的心情,莫昭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皇叔,若是朕不寫這份诏書呢?”

睿親王一愣,似乎沒有料到莫昭會如此反抗,過了片刻才道:“恐怕容不得陛下不寫。”

他話音未落,身邊的疤臉立刻抽出随身的短劍,擺出一副進攻的姿态,刃口明顯是向着莫昭的。

段清逸眼神微暗,立刻将莫昭拉到自己身後護住,冷冷地看着他們二人。

“帳外可全都是顧戎派來的禁軍,皇叔你就不怕麽?”莫昭站在段清逸身後,透過段清逸的肩頭看着睿親王。

睿親王哈哈大笑,“昭昭,可惜皇兄去的早,留下你這麽個弱小的新皇,未免也太看不起你皇叔了。”

段清逸始終緊緊盯着疤臉的動作,心裏其實也沒什麽底氣,不知道若是真的動起手來,自己是不是他的對手。

“什麽意思?”莫昭問道。

“皇叔可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為了你這次出宮行葬,本王可已經籌備了太久了。”

說着,睿親王輕輕拍了拍巴掌,立刻從帳外沖進來了十幾號人,身上全都穿着苦工的素衣。

莫昭頓時心底一片冰涼。

“本王早就已經把修建陵寝的苦工換成了我手下的精兵,我養的這些兵力,雖然比不上大将軍手底下的那些兵馬,但是壓過這些在在宮中養尊處優的禁軍侍衛還是綽綽有餘。”睿親王得意地說道。

莫昭暗道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雖然已經猜到了睿親王會和太後勾結,在他行葬的途中做出些什麽事來,可是如今看來,他還是低估了睿親王的手段。

這個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一旦決定要做的事,一定會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

他當初可以為了在聖上面前邀功,屠了一整座城,今日照樣可以為了始終觊觎着的皇位,弄死所有擋了他路的人。

“昭昭,還不動筆?”睿親王又催促了一聲。

莫昭正猶豫中,卻忽然聽得帳外一陣刀劍相撞的聲音,他心中一動,大聲叫道:“顧骁救我!”

段清逸皺起眉頭,趁着睿親王和他身邊那個疤臉走神的功夫,立刻拿出懷中藏着的匕首,飛身上前,想要趁機擒住睿親王。

可是那疤臉武功高強,哪裏這麽容易讓段清逸得了手,不過須臾之間,就已經回過神來,用手中短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直接沖着段清逸刺來。

“愛妃小心!”莫昭吓出一身冷汗,顧不得許多,連忙大叫道。

段清逸一身功夫也不是吃素的,一個轉身直接躲開,只是卻仍然沒有算好距離,胸前被疤臉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血條。

而這麽一來一回的時間,足夠帳外的顧骁帶着人沖了進來,可是剛剛進了帳子,就被那些穿着素衣的苦工攔住了去路。

“大膽睿親王!你這是謀逆之罪,還不快束手就擒,放了皇上!”顧骁舉着劍大聲呵斥道。

段清逸已經和疤臉厮打開來,他的匕首到底不如短劍好用,顧骁說話見間就已經落了下風,但是他還是咬着牙撐着,始終擋在莫昭身前,不讓人接近他半分。

莫昭看着顧骁帶人和睿親王的人對打起來,而段清逸這邊也和疤臉苦鬥,急得眼眶都紅了,連忙開口道:“皇叔!讓他們停手,朕動筆便是!”

莫昭這麽一吼,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就連段清逸和疤臉也停下了手,唯獨顧骁沒有分神,趁着這個空當一劍從包圍着他的人群中刺了出來,動作迅猛地閃身滑出。

疤臉雙手正和段清逸過招,根本沒有防備顧骁會突然突出重圍,睿親王身邊沒有近身守衛,一下子就被顧骁給擒住了。

“顧骁!”莫昭大聲叫道。

段清逸這時才回過神來,剛想去幫着顧骁控制住疤臉的動作,疤臉就已經回身用劍抵住了顧骁的胸口。

“帶陛下走!”顧骁急促地大叫道:“外面全都是他的人,你快帶陛下走!回京救我大哥!”

睿親王還被顧骁給鉗制得動彈不得,聽到他這麽說,驟然變了臉色,大聲命令道:“把人給我攔住,一個都別放走!”

可是段清逸輕功了得,最擅長的就是逃命的功夫,哪裏還能等到睿親王手下的人追上來,聽到顧骁說完那些話之後,直接毫無猶豫地回身飛到莫昭身邊,用手中鋒利的匕首将大帳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把莫昭往肩上一扛,迅速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給我追!”睿親王氣得臉色鐵青,冷聲吼道。

顧骁這才松了口氣,嘲弄地看着睿親王,道:“你沒想到吧?”

疤臉這時已經将顧骁給控制在手裏,一群人亂糟糟地朝着莫昭二人離開的方向追去,帳子中只剩下幾個人。

顧骁眼眶通紅,冷冷地看着睿親王:“要殺要剮随便你,我在下面等着你,看你這個亂臣賊子到底是何下場!”

疤臉面無表情地勒緊了顧骁的脖子,警告他不要亂說話。

睿親王眼神微黯,道:“把他給我關起來,好歹是大将軍最疼寵的小兒子,本王當是要好好照顧着!”

深夜的林間是最好的保護色,段清逸雖然身穿一身白衣,但是并不妨礙他躲過身後追兵,帶着莫昭在夜色裏穿梭。

莫昭不是第一次跟着段清逸這樣在半空中疾行,卻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害怕。

段清逸輕功好,但是也架不住方才和疤臉纏鬥一番,身上又帶了傷,不過一會的功夫就已經脫了力,好在那些追兵并沒有跟上,他帶着莫昭找了一處隐蔽的林中空地,這才把莫昭放下。

林子中一點光都沒有,連月光都透不下來,隐約還聽得到幾聲嘶嘶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莫昭只能借着十分微弱的光線看得到段清逸的身形,已經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麽辦了。

想想白天的時候,他和段清逸還有說有笑的談論今後如何做一個好皇帝,哪裏想得到不過一天不到的功夫,他這個剛剛登基的新皇,就淪落到要逃命的地步了。

段清逸胸前的傷口不淺,帶着莫昭逃命的功夫,已經暈濕了胸前一大片衣服。

他粗重地呼吸着,摸索着伸手抓住莫昭的胳膊,輕聲問道:“昭昭,有沒有事?”

莫昭紅着眼睛搖了搖頭,随即又反應過來段清逸看不到自己的動作,立刻又開口說道:“沒事。”

段清逸松了口氣,脫力似的靠着身後的大樹慢慢坐了下來,手卻仍然緊緊拉着莫昭,道:“咱們今晚先在這裏将就一夜,等天一亮,我就帶你走。”

“回京嗎?”莫昭也慢慢蹲了下來,試着在黑暗中找到段清逸的臉,認真地盯着一團黑霧看過去。

段清逸道:“你覺得,現在可以回去嗎?”

莫昭愣住,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現在京中是什麽模樣了……”

莫昭是真的不知道,他光想到京中肯定會趁着他外出行葬期間發生些大事,卻沒有想到睿親王會直接布置下天羅地網生擒天子。

段清逸一時也沉默了,過了好久,他才用力将莫昭身側摟住,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左手在莫昭背上輕輕地拍着,試着安撫他的恐懼,柔聲說道:“不怕,有我在,等天亮咱們再想辦法。”

莫昭把臉埋在段清逸懷裏,輕輕點了點頭,又問道:“愛妃,你說顧骁會不會有事?”

莫昭覺得很後悔,他和顧骁很久都沒有好好說句話了,上次在宮中最後一次見面就已經是不歡而散了,這一次依然是這樣。

白天他剛剛氣跑了顧骁,這個時候顧骁還帶着人來救他,甚至不顧自己的性命。

段清逸的傷口疼得厲害,血也流的不少,一張臉都已經煞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聽了莫昭的話,只是虛弱地說道:“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

莫昭心裏沒底,但是寧願聽人這樣安慰自己,倒也是奇怪,平日裏就是個愛哭的性子,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了,只是心裏難受得厲害。

莫昭用力吸了吸鼻子,這個時候才嗅到些血腥味,連忙從段清逸的懷裏擡起頭來,慌亂地問道:“愛妃你是不是受傷了?”

“不礙事。”段清逸攔住莫昭在他胸前亂摸的手,拉着放在唇邊親吻着莫昭的指尖,道:“讓我歇歇,等天亮我就帶你回我的地盤,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和不休撞上。”

“你是不是流了很多血?”莫昭小聲問他。

“昭昭別怕。”段清逸輕笑,湊到莫昭耳邊用氣音說道:“你相公沒這麽容易死了。”

從小到大,段清逸什麽樣的場面沒有見過。獨自一人面對過家人腐爛的屍體,在瘟疫中艱難地存活下來,從被師父從村子裏救出的那一天起,段清逸就知道,自己命硬,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一定能咬牙堅持住。

“愛妃,朕害怕。”莫昭顫抖着說道。

段清逸用所剩不多的力氣抱緊了莫昭,親了親小孩兒的發頂,道:“不怕,相公保護你。”

莫昭遲疑着點了點頭,安心縮在段清逸懷裏,雙手緊緊地摟住他勁瘦的腰身。

與此同時,奉康城中果然也不消停,睿親王計劃已久,早在他去找莫昭之前,就已經把奉康城內的事全都安排好了。

入夜,秦正剛剛回府,卻在自家門口被顧戎帶人攔了下來。

秦正皺眉,冷冷地看着顧戎,道:“中郎将這是做甚?”、

“秦正,你把我大哥怎麽了!”顧戎也不顧秦正手下的攔阻,直接就想要沖上前去理論,眼中冒火的樣子,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把秦正給就地正法。

“你大哥?他怎麽了?”秦正立刻擔憂地問道。

“我大哥失蹤了!你敢說不是你派人搞得鬼?”顧戎冷聲質問。

“什麽?”秦正大驚,“發生了什麽事?他怎麽會失蹤了?多久了,在哪裏出的事!”秦正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要出什麽大事。

登基冊封典禮過後,京中一直平安無事,只是他明白,暗處還隐藏着一股勢力,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京城的一切。

而今顧策又忽然失蹤,看顧戎的樣子不像作假,秦正一顆心立刻吊了起來。

他寧願讓顧策處處壓在自己頭頂,讓顧策日日擺出一副冷臉氣他,也不願讓顧策出任何意外。

“不是你做的?”顧戎見秦正面露焦急,似乎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我會派人去查,如果他回來了,你就立刻通知我。”秦正也不猶豫,事關顧策的安危,他的擔憂不會比顧戎少。

顧戎見他這副焦急的樣子,也愣了一下,然後才看着秦正跟身邊的心腹低聲吩咐着什麽,片刻之後,心腹立刻點頭離開。

“你不會害我大哥,是吧?”顧戎看着秦正,試探地問道。

秦正擡眼看他,不置可否,只是沉聲道:“秦某定會不遺餘力确保尚書大人安危。”

說完,秦正也不管顧戎是什麽反應,直接轉身闊步回了府中。

顧戎回過神來,對身邊的人道:“留幾個人在秦府守着,其他人繼續跟我找人!”

秦正一回到府中,立刻着急地在書房裏團團轉。顧策在這個節骨眼出事,想也知道到底是誰搗的鬼。

秦正擔憂顧策的安危,一夜未睡,剛過了醜時,手下的人才帶了消息來,查到白日裏在太後宮中有人神神秘秘地擡了什麽東西進去,懷疑和顧策的失蹤有關。

秦正面色一沉,立刻也明白過來。

睿親王想要鏟除的不只是顧家,他要的是一石二鳥,如果顧策在太後宮中出了事,到時大将軍必然大怒,朝中大震,睿親王只要坐收漁翁之利便可。

“大人?可要去太後宮中要人?”手下見秦正一直沒有說話,試探地問道。

“不。”秦正回過神來,“不能打草驚蛇,我若是去鬧上一鬧,顧策哪裏還有命在……他等的就是我送上門去。”

可憐他那個傻妹妹,一心傾心睿親王,一念就是十幾年,任由他予取予求,怕是直到現在還在做着能成為睿親王皇後的美夢。

“那……中郎将的人還在府外,要不要去告知一聲?”

秦正疲憊地搖了搖頭,“顧戎行事魯莽,別跟他說,我親自去宮中救人……就算救不出他,也得陪着他。”

顧策年長秦正幾個月,他現在還記得,當年自己加冠之禮上,顧策擺出一副大人的口氣,感慨阿正終于是個大人了。

“找人在宮中做出些亂子來,我要秘密進宮救人。”秦正道。

當年加冠之禮上,他記得自己和顧策保證過,“你的阿正是大人了,你可再不許再嫌我幼稚,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刃,也是你的盾!”

事隔多年,哪怕顧策早就已經變了忘了,但秦正依舊記得,他始終都還是擋在顧策面前的盾牌。

昭昭剛剛登基就遭遇了職業生涯的滑鐵盧_(:3J∠)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