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百年好合（二）
京城夜裏下了一場大雪，一夜功夫，夠埋到人膝蓋，若是不留神，栽進去怕是就找不見人了。
屋裏熱烘烘的，藥香彌漫，燭火搖曳，同外頭的鵝毛大雪遙相呼應，更顯暖意。
沈月透白天一直睡着，果然在三更半夜的時候睜開眼睛，沒讓唐岫遠忍着困意白等。
唐岫遠雙手捧着她的臉，目光裏滿是寵溺和心疼，深深望着，要将她望到心底，銘記镌刻。
在他的眸中，沈月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吃過藥又補了覺，燒退了不少，已經不怎麽難受了，只是那倒映出的模樣看起來還有些憔悴，不知是因為無奈，還是心累。
“你怎麽還沒睡？”
“嗯。”唐岫遠輕輕聲，像是怕驚擾了他的小白兔，“睡不着。”
明明困得要死，心裏卻真的睡不着。這種奇特的能用心控制身體的感受，他很清楚的明白，這一輩子除了沈月透，他不會再有機會在任何人或事上體會到。
“你別這樣一直盯着我…”沈月透別開目光，看着落在枕上的發絲，怯生道：“今天出去，很多人都在看我…”
“嗯。我知道。”唐岫遠嘴角挂上笑意，“月兒好看，他們都喜歡。”
他整個人一條命一顆心都挂在了沈月透身上，周邊風吹草動，他只會比沈月透更加清楚。
“是嗎？”沈月透臉上淡淡飄紅，有點難為情，“他們都看我…你會不會…”想了想措辭，最後問道：“會不會介意？”
會不會介意啊…這個問題，真的值得好好想一想。唐岫遠當真鄭重其事的閉上眼睛，安靜沉思。
就這樣過了很久，久到沈月透真的以為他是睡着了，正準備替他蓋好被子，誰知剛伸出手，卻被唐岫遠捉進了手心。
一雙眸子将她完整的看進去，滿是清明。
“想知道？”
沈月透點頭。
唐岫遠不知為什麽，就是看着小丫頭乖乖巧巧的樣子，忍不住生壞心，就是突然很想欺負一下。“叫聲好夫君，我就告訴月兒。”
沈月透鼻尖哼出一聲，細細掙開被他握住的手，抱着被子背過身去。
愛說不說，她還不稀罕聽了呢！
“月兒不叫，那我叫。”唐岫遠不生氣，壞心更足，“主子。主子？好主子，賞賞奴，轉過來吧。”
“你！”沈月透被氣羞了，臉上越發潮紅，偏這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什麽話去回，只能幹憋着，使勁瞪他。
唐岫遠心裏越發好笑，喜歡的緊，也舍不得再逗她，便伸手将人抱進懷裏，臉色漸漸認真了起來。
其實做奴隸是他對自己的責罰，是為了讓自己感受卑賤受傷的恥辱和痛苦，從而緩解心裏的自責，讓自己能好受一些。
但是做了沈月透的奴隸以後，他突然發現這件事不再是懲罰。
她變成了主人，這種感覺一度讓唐岫遠沉溺。
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直面自己，直面所有人，坦然的承認自己的身心這一輩子都能完全屬于她，屬于自己的主人。
這件他一直不被允許的事，在一聲聲主人中，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變為了理所應當。
他吻過小丫頭的發頂，再到額角，最後輕輕落上了小丫頭顫抖的睫毛，與她目光相對。
“月兒之前總說，我像什麽？”
“啊？”沈月透反應了一下，嘗試回應：“喂不熟的狼崽子？”
“嗯。”唐岫遠含笑：“那月兒知道，在我心裏的月兒是什麽嗎？”
沈月透搖頭。這會突然說這個，真是莫名其妙。不過，她卻有了一絲小小的期待。其實心裏還是很想知道，在唐岫遠眼裏她是什麽樣子的啊。
“像小白兔。”唐岫遠将她臉頰捏了捏，“明明很乖很溫順，又要假裝自己很兇。其實膽子小的要命，光會躲，只有逃的最快。就算被欺負極了，咬人也咬不痛。只适合一輩子被狼爪護着。”
“狼崽子喂熟了？”
唐岫遠會心一笑：“熟透了。”
沈月透撇撇嘴，還是沒搞懂他怎麽突然說這個。“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想了那麽久，感情一直在狼啊兔子的胡思亂想？
“還不明白？”唐岫遠不着急，抽絲剝繭，一點一點替小丫頭解開心結：“月兒是小白兔啊。小白兔，就是要在外頭無拘無束的享受陽光和自由的。哪有小白兔不怕外人的？所以需要一匹大灰狼跟在後面，保護小白兔，讓小白兔只需要無憂無慮的快樂。否則關在籠子的小白兔叫什麽？那叫‘冤’。”
他沉聲道：“我說愛你。就是愛你所有。我說護你，就是不會再讓任何人或者事情傷害到你，包括我自己在內。”
沈月透偷偷深呼吸了好幾次，壓下了眼眶差一點就澀出的淚。她從未想過唐岫遠，或者準确一點，是她從未想過這個世上，會有一個人，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是沒有感受過愛的人，所以一個唐岫遠，足夠她銘心刻骨去珍惜。
“我…”她眨巴着濡濕的雙眸，在這個寂靜又普通的夜晚，第一次願意，甚至于想要揭開自己的傷疤，去讓唐岫遠知道她曾經鮮血淋漓的傷痛。
她突然明白了，有些傷自己永遠無法醫好，她需要唐岫遠去幫她舔舐，讓那些傷痛永遠被封存在過去，再也不會隐隐作痛。
而她，要和他一起，走進只屬于她們的未來。
“其實，我娘親一點也不愛我。”沈月透再深吸一口氣，終于坦然：“她很恨我。”
“她恨我不是男孩，沒有辦法拴住我爹的心。很小的時候，我不敢睡在她旁邊，害怕她會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再用枕頭偷偷将我捂死。”
這就是小丫頭夜裏怕黑總會點一盞燈的理由？唐岫遠靜靜聽着，不去打斷。
“可我沒辦法恨她。她會在我哭了以後又偷偷哭。我怕她哭，所以也不敢再哭。我知道她恨我，可是有很多時候，又覺得，她還是愛我的。後來，我爹說她瘋了，她死在了莊子上，我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繼母來了我家，我又有了一個新的娘親。”
她的語氣越發淡然，這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說出來的這一刻，才是真的放下了。
然而，唐岫遠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那個娘親，是他的繼母？
他曾以為是因為自己擄走她，才間接性害死了她的父母，害她從此孤苦無依，為了這件事他無數次折磨自己也無法在心裏原諒自己。
原來…不是這樣的嗎？
“繼母從來沒有欺負過我，甚至沒有大聖兇過我。可是我更害怕了。她和我爹有了康兒，我爹一直以來，都把我當成一個燙手山芋。我只能一遍一遍用自己的懂事聽話告訴她們，不要丢下我，我是值得被留下的。”
曾經那些斷斷續續的疑惑謎團一點點在唐岫遠心中被解開，緩緩将他的記憶連貫。
他終于理解了小丫頭那些出人意料的行為。例如他最無法相信的執着于進宮一事。
“也許真的很可笑吧，我一直在努力的證明自己不是累贅不是燙手山芋，卻從來沒想過，其實在他們眼裏，根本就不重要。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竟然…會弄丢了自己…”
沈月透苦笑。她居然會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這一忘，就是這麽多年。
她看着身邊的唐岫遠，慶幸，只是忘記了，并沒有弄丢。原來自己想要的，一直都在。
“謝謝你…”她揚起臉，回應了唐岫遠那個用盡深情的吻。
很輕，沒有欲，只是淺淺的交融，卻交換了兩顆熾熱的心。
“月兒，不要謝我。只要愛我。”唐岫遠的低聲還帶着沙啞的喘息：“我會傾盡所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就像第一次小丫頭傾盡所有将銀子塞進他的衣兜一樣，他怎麽還都不夠，只有将全部的愛，盡數奉于她。
沈月透默然。良久後，開口：“如果我想要一個孩子呢？”
“孩子？”
“對。”沈月透道：“一個像你的，也像我的孩子。”
她道：“可能…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有一個孩子。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有了那個孩子，我這一生，和你，才終于完整。如果沒有，應該會遺憾吧…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不會逼你，也不會怪你。這件事，我們就都不要再提了。”
她從來也沒辦法去真的逼迫唐岫遠做什麽。
以前是這樣，唐岫遠做奴隸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現在仍然是這樣。
雖然不清楚唐岫遠為什麽不願意和她有個孩子，不過她願意尊重唐岫遠。也會在心裏權衡，有了唐岫遠，一個孩子不足以撼動唐岫遠在她心裏的位置。
她不願意因為自己喜歡，就去左右唐岫遠的選擇。畢竟一個沒有父親疼愛的孩子過得會有多苦，她是親身體會過的。
唐岫遠沒有回答，只是順着窗縫，瞧着外頭紅燈籠下飄過的雪花，端過藥碗喂沈月透喝藥，自己也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了一顆藥丸吞下，陪沈月透一起苦。
吃了藥，沈月透睡着了。
耳邊傳出低低的聲音，她也不知道是出來幻覺，還是在做夢。
那個聲音大概是在問：“要到虎年了…月兒是想要虎寶寶，還是兔寶寶？”
唐岫遠：等等，怎麽感覺有點不對…怎麽突然就要有崽了？
沈月透：啊！怎麽突然就虎寶寶兔寶寶！我也沒這麽着急啊！
作者：嗯，我急。（冷酷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