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百年好合(一)

不要說抓藥,就是上天宮奪仙下地府取鬼,唐岫遠都不需要沈月透提醒,當即就抓着藥方火急火燎沖出去了。

就好像,沈月透恢複的速度會和他走路的速度一樣一般。

孫邯禹坐在桌邊看着,心如止水。擱下筆,拂袖剛準備跟出去,卻聽床榻上傳來聲音:“孫郎中留步。”

孫邯禹回頭,吸了吸鼻子,雙手揣在袖裏,走到床榻邊等沈月透吩咐。

他看的富貴女病者都是會在床榻邊下簾子的,像她這樣又是許了人家又是大富大貴,還是唐岫遠心頭肉的女病者,他眼睛不知該往哪放,有些尴尬。

“孫郎中可看出什麽了?”沈月透先迂回試探。

孫邯禹背過身去,在床邊擺的小馬紮凳上坐下,總算自在了些,也迂回試探:“大小姐只是受了風感染風寒有些高熱,不礙事,多休息按時用藥,再讓屋子暖些,年前就能好,不耽誤過年。”

這段話沈月透剛剛就聽見了,很容易就猜到孫郎中是在同她兜圈子,便再問:“還有呢?”

“還有什麽?”孫邯禹揣着明白裝糊塗。

他收的可是唐岫遠的錢,有交情的也是唐岫遠。這會正在醫德和金錢的抉擇中僵持不下。

“別的病症…孫郎中可看出什麽了?”

最終還是金錢占了上風,孫邯禹選擇了先尊重病人而出賣唐岫遠。

為什麽這不是醫德占上風,因為大小姐不高興,唐岫遠肯定會趕走他,那他以後就沒有銀子賺了,畢竟孫邯禹本身就沒有狗屁醫德。

竭澤而漁要不得。大腿要抱準。現在唐家誰的地位高可是一目了然的。

“大小姐其他的病症,如今已然大好了。”

沈月透一驚,他果然看出來了,一時慶幸自己多留了心思及時發現。

“這件事,孫郎中知道就好,不必告訴旁人。”

這個要求孫邯禹很熟。

很多病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病情被別人知道,幫病人保密也是醫德。

雖然他沒有醫德,但好在不碎嘴,既然選擇了改抱大小姐的大腿,他自然會配合。

不過…“望大小姐贖鄙人冒昧,得多問一嘴,這是為何。”

好歹和唐岫遠有交情,眼看着唐岫遠為她這個病症百爪撓心這麽長時間,他很想知道讓唐岫遠繼續百爪撓心下去的理由,這樣以後才能找到機會嘲笑他。

“為什麽?”沈月透略顯疲憊的眼中多了一絲笑意。這個孫邯禹想必什麽都知道,當時在竹屋的時候,沈月透不小心打碎了被子劃傷手,就是孫邯禹去給拿藥的。

既然都知道,她也沒打算再含糊其辭,畢竟人家都答應保密了,她也會拿出對應的誠意。

“因為他…做過一件,我還沒有辦法原諒的事情。”沈月透的嗓音還是啞着,只是這時候想起唐岫遠,語調放軟,啞着反而更顯得甜。

“我說過,會給他做三次我不會原諒的事情的機會。超過三次,就沒有了。如果他知道我想起來,那機會就只剩下兩次了。”她眼角稍彎,“一生還有那麽長呢。對吧?”

下午的光仍是泛白的,從窗上的雕花圖案穿過,影子被割成一道一道,落在沈月透臉上,像一根根清冷幹淨的琴弦,她一開口,就仿佛彈奏,原來美妙的樂曲真的可以與音色無關。

曲子太甜,甜的孫邯禹被酸倒了牙,心裏直罵自己為什麽想不開要詢問緣由,屬實犯賤。

“鄙人說句難聽的。”孫邯禹不甚善良道:“這件事畢竟非同小可,大小姐如此隐瞞,屬實不大厚道。”

也不知道不厚道的究竟是誰,不過無所謂了,沈月透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厚道。

那又怎麽樣呢,唐岫遠擄走她的時候也不厚道,而且唐岫遠也一直在隐瞞真相,一樣不厚道。正好不厚道對不厚道,天造地設。

“你且說說,如何就非同小可了?”

“這…”孫邯禹沉默了。

被人帶動回憶的感覺不太好受,尤其是關于別人的回憶,更尤其是關于別人的事卻誤傷了他的回憶。

唐岫遠第一次見孫邯禹的時候,是一個中秋。

他那時剛十八,在孫邯禹眼中還是個小屁孩。他在酒樓對月獨酌,孫邯禹湊過去,想騙他的酒。

他不舍得花銀子,喝的都是最便宜的米酒,就這,還一滴都沒分給孫邯禹,只給孫邯禹倒了杯高茉——酒樓送的茶。

孫邯禹見過不少摳門的人,卻沒見過揣着幾百兩銀票還對自己這麽摳的人。頓時對唐岫遠生出了興趣。

後來他才知道,唐岫遠拿銀子,是要攢起來給未來媳婦的。

再後來,孫邯禹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唐家的私醫。

唐岫遠想要一個醫術高超并且只愛錢沒有花花腸子的私醫,孫邯禹想要一個能讓他随便騙錢的冤大頭,簡直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至于孫邯禹知道唐岫遠直接簡單粗暴的擄走未婚娘子那個時候,他已經下不了賊船了。

反正,他只知道,大小姐沒陪唐岫遠爛醉過,他陪了。因為唐岫遠拍出了二百兩讓他喝。二百兩黃金。

大小姐失憶了,唐岫遠帶他去四處找藥,大小姐沒見過唐岫遠跪,孫邯禹見過。

大小姐不記得唐岫遠了,不知道唐岫遠過了一段如何漆黑的日子,怎麽樣自甘堕落去做奴隸折磨自己,孫邯禹全都看在眼裏。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孫邯禹一個老光棍,根本不想看到這些髒自己的眼睛!

現在大小姐問他如何非同小可,難道他要把唐岫遠如何自我折磨的過程說給大小姐聽?

如果大小姐無心,那他樂得揭唐岫遠的傷疤。但現在兩人金童玉女,他怎麽可能酸自己!

不說!絕對不說!

“這種事,大小姐自己拿主意吧。鄙人一個外人,也不好多言。”

“哦…”沈月透有一點點失望,不過也不重要,她心裏模模糊糊有個概念,大概能感知唐岫遠的想法。

“那還有一個事,還得再麻煩孫郎中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她臉上微微泛起紅意。幸而孫邯禹背對着床榻,什麽也看不見,否則她這幅樣子,萬一唐岫遠進來瞧見,屬實暧.昧了些。

“大小姐但說無妨。”

“孫郎中可能看出,我身子…可還有什麽病症不曾?”沈月透咬了咬下唇,輕聲道:“這麽久了…我卻一直沒有受孕,想來,是不是之前的病,傷了根基?還得讓孫郎中再費費心…”

“哎呀!”孫郎中擺擺手:“大小姐多慮了。大小姐的身子沒問題,是他不行!”

這話說出來,孫邯禹心裏舒坦多了。他可太喜歡唐岫遠不行了。

“什麽?”沈月透沒聽懂,“你說什麽…他不行?”

“就是說,不是大小姐的問題。是他身子不行。”

沈月透心裏一咯噔,腦海中突然浮現唐岫遠不想要孩子那段話…

難道…是因為他不行?

“那…有沒有辦法,治好?”沈月透第一反應就是先治,實在不行,她也不嫌棄。

畢竟唐岫遠都沒有抛棄她,她這個時候因為唐岫遠的難言之隐就将他棄之不顧,豈不是太沒良心。

“治不好也沒關系,我不嫌棄他。”這話裏多多少少帶了些無奈和委屈,但是她真的已經盡力了。

她是真的很想和唐岫遠有一個孩子。

孫邯禹在她看不見的方向甩出了一個巨大的白眼。

“不是病啊。怎麽?大小姐不知道?他是原先用了藥,吃了解藥就好了。莫不是解藥丢了?鄙人再配一副就是。”

“……”一段長久的沉默後,沈月透閉上了眼睛。

“辛苦孫郎中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她也要休息了。好困,好累,心更累。

什麽好人?居然為了不要孩子都能吃藥?

那個藥她略有耳聞,男子吃了幾乎可以說是劇痛,與女子生産的疼痛不相上下,要修養一個多月才能恢複。

就算吃了解藥,一時半會還得再修養,也要不上孩子。

他就真的…這麽不想和自己有個孩子嗎?

門輕輕被關上,帶起一陣細小的微風。

孫邯禹下樓,正碰上拿着藥包回來的唐岫遠。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唐岫遠,目光中多了一絲悲憫。心中感慨情愛一事還真的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唐岫遠卻對着他微微笑了,滿是溫情。

吓孫邯禹一跳,“你幹什麽這副表情?”

大約是藏不住心中的喜悅和感動,迫切的想同人分享,唐岫遠的臉上竟也紅了三分。

“你們剛剛說的,我聽見了。”

他剛出門,又想起忘記問沈月透想吃些什麽,遂又折回去準備問好一道準備,就聽見了沈月透說的機會那些話。

這種震驚感動和歡愉已不是言語所能比拟,他真的愛慘了自己的小丫頭,恨不得把太陽月亮星星一齊摘下奉至小丫頭面前還嫌不夠,就蹦蹦跳跳去抓藥了。

小丫頭的情愛至極,就是想盡辦法多給他一次機會。而他的情愛至極,便是用一生來向小丫頭證明,那些機會,他一次也不會再用。

月月:我的男人他不行!TAT

孫邯禹:對沒錯你男人不行(得意

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