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笑語生春(三)

周邊行人越發多了。過年的意義就是在寒冷中送還大家一顆滾燙的心。滾燙的心燙熱一雙雙眼睛,投射出的目光也變得滾燙。

沈月透敏銳的捕捉到周邊向她投射來的一道道滾燙的目光,比剛下馬車時幾乎多了一倍。

這就是昨夜唐岫遠的感受嗎?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看唐岫遠被人注視是一回事,自己感同身受又是另一回事。而感同身受獲得的最直接的回饋就是——她讨厭這種感覺。

那些目光就好像什麽拂不去的惡蟲,黏在身上,十分不自在。

她心裏十分複雜。她想同唐岫遠感同身受,卻越發不明白唐岫遠是什麽感受。

一面暗嘆唐岫遠當日一番言語,竟讓她連自己原先那麽怕被衆人矚目這件事都忘了。另一面心中又泛起酸澀:那麽渴望與他并肩,卻連被注視的勇氣都沒有。

“怎麽了?”唐岫遠察覺她走神,伸手想将她往懷裏摟緊些,然,話音剛落,他目光所及,動作頓住了。

小丫頭怯生生回應他的目光,神情卻認真而執着,像是憋着一口氣。可是動作又是朝他懷中縮,是在完全的信任他依賴他。

唐岫遠心中怦然,沉睡的靈魂剎那間被點燃,只想将小丫頭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從此一生不讓她受疾苦。

玄色的狐皮鬥篷敞開,将小丫頭整個護進懷中。

“沒事啦…”沈月透咬了咬嘴唇,接受了唐岫遠的庇護,收回思緒,接着他剛剛的話道:“你怎麽這麽了解這個?”

“很奇怪嗎?”

有點奇怪。沈月透眨了眨眼,思忖他是不是有開天機盒的愛好。

這個愛好…好像挺燒銀子的。

唐岫遠平淡道:“這個法子是我想的。”

整個京城,所有店鋪和攤販貨品前擺放的天機盒,全部出自唐家的洞天鋪。

最開始的時候,唐岫遠發現庫房剩下不少廢棄的邊角料或者原石,覺得扔了有些可惜,做下來又因為太小或者成色差而沒什麽必要,就花了些心思琢磨這些該如何安排。

這種邊角料,他看不上,不代表其他人看不上。小指尖大小的種,平民百姓拿回家,自己抛光後點綴到耳飾戒指上也是好的。

于是乎,他突發奇想,又去外頭收了很多玉石瑪瑙之類的散貨,沒有雕琢過,就是個頭小些,但是數量多,而且都是邊角料或是帶着石衣的小廢料,沒幾個錢就帶回來了。

之後,他就弄了這個天機盒。

就說最小的天機盒,一個賣五十文,一批出三十五個原胚玉丸,十五個紅玉髓,十個琉璃盞,五個瑪瑙璧,三個翡翠種。

原胚玉丸收價三文一個,紅玉髓二十文,琉璃盞三十文,瑪瑙璧五十文,翡翠種八十文。

外頭對外賣價原胚玉丸賣價十文一個,紅玉髓四十文,琉璃盞五十文,瑪瑙璧八十文,翡翠種一百文。

這樣一批一百零四件貨,本金一千一百九十五文,按單個賣出去就是兩千一百五十文,這麽大的量還不一定能賣出去。

但是若是按天機盒,一批就是五千二百文,刨去本金,淨賺四千零五文,也就是一批貨賺四兩多。

而對百姓而言,五十文開小天機盒,一共五樣東西,就有三成幾率不會虧,兩成幾率會賺,一成幾率虧得很少,可比賭坊劃算多了,那麽何樂而不為呢?

更何況後來又加了集圖的白玉觀音,一批貨直接從一百零四件加到了一百二十件,本金不變,淨賺又多了八百文,還調動了那些對白玉觀音有心思的富人,最後天機盒只能每人限量購買才控制住了火爆。

現在,每種類型的天機盒,洞天鋪每三天就要出一批貨頭。

因為洞天鋪每日的貨都被銷售一空供不應求,所以各家鋪子攤販都可以從洞天鋪進貨擺天機盒賣,洞天鋪給商販價格不變,商販自己提價每個不能超過十文。

這還不算,唐岫遠又開了茶樓,專供各大有錢的掌櫃、當家的去談生意或是置換物件。

喝茶不收錢,茶樓只做擔保和牽線,提供對應買賣價值的茶水點心,若是遇到騙子或是假貨,茶樓賠償,每筆在茶樓談妥的生意,茶樓抽一到三成利潤。

這下子,那些開出天機盒的東西,需要置換買賣的人又一窩蜂去了茶樓,讓唐岫遠再吃了個回鍋肉。

不過他做生意光明磊落,從來不會暗中動手腳。只不過是現在那些人的運氣太差,還沒集齊圖換走白玉觀音。

等白玉觀音被換走以後,估計天機盒再換彩頭,也不會有這麽多人趨之若鹜了。

“啊!這…”沈月透瞪圓了眼睛,确實是有點詫異:“你怎麽想到的?這個會掙很多銀子嗎?”

唐岫遠輕笑:“結合了一下賭坊錢莊和票號的來錢門路。至于賺的多不多,那要看月兒覺得夠不夠了。”

沈月透連連擺手,怎麽可能不夠,這個東西光大概想想就知道流水龐大。最小的天機盒一個都賣五十文,那最大的,豈不是日進鬥金?

她心裏開始隐隐擔憂,“賺的這麽多…皇上…為什麽不管?”

“嗯。上的賦稅也多。”他一個人的稅,就夠養整個皇宮了。唐岫遠随意道:“況且,昏君圖省事,鑽空子的自然大有人在。”

別的商賈最多官商勾結,唐岫遠的後頭可是現下皇宮最得寵的九公主。

最得寵的公主,意味着沒有任何争儲的可能,所以也沒有人會對她懷有戒備。

意味着皇上寵她,她在外頭和一個身份低賤的商賈走的近些,皇上只會覺得九公主學會了體察民情。

甚至唐岫遠一個人的稅就能養活整個皇宮這件事,皇上還覺得是九公主的孝心,所以絲毫不去阻止扼制,剛好省下時間去後宮滋潤。

“哎呀!”沈月透聽他念到皇上,心中一驚,連連踮起腳尖要去捂唐岫遠的嘴,被唐岫遠一把抓住了手腕,放到了他的腰間。

“知道了。不說了。”他笑言:“剛剛頑好了嗎?喜歡的話,帶你去個地方,再給月兒開個夠。”

沈月透不想開了,但是好奇唐岫遠說的那個地方,“是什麽地方?”

“你男人幹活的地方。”洞天鋪的天機盒,他可以随意做手腳,不怕小丫頭失望。

沈月透語塞。餘光掃視了一圈周邊,半晌,搖了搖頭,意興闌珊,“我有點累了,挺冷的,先回去吧。”

等回了屋子,唐岫遠正準備帶小丫頭去清點唐家家産,不料小丫頭迅速解衣拆環,一眨眼的功夫就換好了寝衣松散了頭發,爬上床榻縮進被子裏。

這是要睡了啊!他太了解了。

這會睡了,中午下午肯定不能再歇了,晚上怕是還歇不好,這樣不行。怕她颠三倒四亂了作息,唐岫遠就坐到床沿邊招她。

沈月透不甚耐煩的扒拉開他,轉了個身,背對着外頭,将腦袋往被子裏又縮了三分。

“我昨兒晚上沒歇好,這會緩緩。等下用午飯的時候就起來了。”

都這樣說了,唐岫遠沒轍,再打擾小丫頭也不忍心,遂自己先搬來幾十冊厚厚一摞的賬本坐在桌前點,想着現在先清點好,等小丫頭醒了直接報給她就好。

唐岫遠手上握着的生意太多,賬本都是找了專人記的,基本上一日的銀錢流動就要記半本賬本。他這一點就是兩個時辰,幸好沒瞧見手下做假賬的,只是有幾個小地方差些小錢沒平賬,無甚大幹系。

眼見着手邊的幾大高摞賬本最後變得空無一物,沈月透還沒醒。唐岫遠一擡頭瞧,早就誤了午飯的時辰了,這陣子,只怕都該用晚膳了。

他哭笑不得,去床邊喚小丫頭起來。手才碰到那張紅撲撲的小臉,他就慌了神。

手心傳來的溫度燙的吓人。

可不是要病了嗎?

前幾日上山吹了一整天的寒風,更何況晚上還有直接披了鬥篷就出屋那一出。

昨兒又大晚上在冷風天頑的發了汗,連着晚上又沒睡好,今兒一大早又去吹風,她本身身子就弱,一直都沒緩過勁來,這麽折騰怎麽可能不害病。

只恐怕是早幾天已有風寒,不過一直沒管,今兒嚴重了,才一性全發了出來。

向來,唐岫遠對沈月透害病一事都是手忙腳亂又手足無措的。

沈月透一病,他就毫無理智可言,以至于孫邯禹來的時候,正見他單腿半跪在床邊,兩手緊握着沈月透的手,眼中通紅,木愣愣的盯着小丫頭,吓得孫邯禹還以為人已經病死了,站那半天也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把脈。

後來他還是去把脈了。因為他沒有安慰唐岫遠的習慣。

一把,只是風寒,松了口氣。再把,驀地挑了挑眉,神情不明的看了沈月透一眼。

沈月透在把脈的時候就醒了,看到孫邯禹挑眉,仿佛接到了暗示,目光在唐岫遠臉上游走了一轉,忍着喉嚨的澀痛,軟啞着嗓子道:“你去幫我抓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