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司徒鄞說雲靖的事, 我便問:“是為了什麽?”

“還不是你哥哥。孑群不知什麽時候看中了冠劍,要去身邊做了親兵。雲靖不肯, 就鬧到我這裏來。”司徒鄞深深看我一眼:“冠劍那種身份,我自然願意他離開皇宮,對他也好,對別人也好。”

我點頭不語,司徒鄞忽然轉換話題:“我最近想着, 給鐘辰擇一門親事, 你可有中意的人選?”

我一絲訝異, 如何突然提起這樁事來?司徒鄞又淡笑:“你看銀筝如何?”

銀筝?和我哥哥?我大感意外, 這兩個人,似乎怎麽想都不般配吧。哥哥長年在外打仗, 不懂風花雪月, 公主卻是自小在宮裏錦衣玉食, 難道叫她去邊塞随哥哥受苦麽, 還是在家獨守空閨呢?

想追問司徒鄞有何深意,話到嘴邊又不好出口。斟酌了一番問:“那, 問過銀筝的意思嗎?”

“小丫頭知道什麽?你兄長是鎮遠将軍, 銀筝嫁去,也不算委屈。”

我不置可否, 直覺這門親事沒這麽簡單。

果然,銀筝不知從哪兒得了風聲,幾日後就鬧上門來。

她有意擇了件藕色素裙,臉上未施粉黛, 看着便可憐兮兮,人沒站穩就叫嚷:“我只當嫂嫂真心疼我,卻不想是和皇兄一夥的,都盼着把我早早嫁出去!”

我頭疼地讓迢兒上茶,銀筝卻跺腳:“不喝不喝!”一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

她這副模樣又可氣又可笑,我有心逗她一逗,假作為難道:“這是你皇兄的意思,我也沒有辦法。”

銀筝委屈得快哭了,“你們都期負人!我不管,反正我不嫁,皇兄若是逼我,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我無可奈何地敲她腦袋,“你也就是看我好消遣,才敢來胡鬧,換作霖順宮裏那位,你試試去?”

銀筝被我說中,小臉紅了紅,拉着我的袖子撒嬌:“皇嫂到底幫不幫我嘛?”

“你先說,為何不願嫁給鐘辰?”

銀筝看了看我,有些不好意思,“皇嫂別多心,我可沒有半分得罪鐘将軍的意思。我素來敬重一夫當關的豪傑勇士,鐘将軍自然也稱得上是大英雄。只是……”

我笑道:“話都說到這兒了,還有什麽不好說的?”

銀筝并非忸忸捏捏的小女兒,當下睜圓眼睛道:“我喜歡的類型并非鐘将軍這樣的。很久以前我就暗暗發誓,這輩子雖然生在帝王家,有許多事身不由己,但我一定要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人。”

我被她說得怔住,沒想到銀筝表面大大咧咧,卻有如此細膩的心思與果敢。

當年,若我也有這份心思……想來如今也不會在宮裏了吧。

好在,錯有錯着。

我含笑安撫銀筝坐下,“好,我幫你。不過你要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可是如複塵一般的?”

銀筝聞言得意起來:“我兄長自然是文武全才,在我心裏,再沒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了。不過麽,壞就壞在大哥太一本正經啦,一點都不好玩兒。”

我失笑,若複塵聽到自家妹子背後如此說他,不知作何感想?忍不住替他辨駁:“銀筝你錯了,你大哥雖然謙遜守禮,可絕不是無趣之人。”

銀筝“咦”了一聲,“怎麽皇嫂好像比我還要了解兄長似的?”

我神思一怔。

好在銀筝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說了許多旁的話,臨走時,還囑我一定要向皇上說明,并對我千恩萬謝,模樣之可愛,甚至讓我有點後悔替哥哥攪了這樁婚事。

司徒鄞原本沒有十分定死這件事,經我一說,再則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都舍不得,此事便作罷了。

眼見十一月初八将近,天氣漸漸寒涼。褚國冬天來得早,前日下了頭一場雪。牧舟的壽宴準備得差不多,待得這日雪化,我忙裏偷閑地四處逛逛,不覺來到了洗辰殿。

這處殿宇翻修後,我還是頭一次過來,問身邊的鴻雁:“這裏是明貴人的寝殿?”

鴻雁回道:“是明貴人,偏殿裏還住着上官美人。”

“上官……是吏部上官大人的女兒?這麽久了,她的階品還沒有升?”

也是,司徒鄞渾不在意,我又忙于壽宴之事,幾個月來都沒顧上和後宮的人走動,就連如素,想想也是許久沒見了。

忽有清亮的女子聲音從屋內傳出,隐約聽得說:“皇後娘娘專寵也就罷了,竟然一絲機會都不給別人。早知這樣,我當初何必巴巴地進宮來?”

鴻雁立刻變了臉色,我攔住她,又聽裏頭什麽人輕聲說:“不要胡說。”

先前那女子揚聲道:“我怎麽胡說了?要不是皇後攔着,皇上會終日不來這裏麽?別說這裏,其它地方也不見皇上多留。後宮裏的風水,都讓容宸宮占去了!”

“皇後娘娘不是這樣的人。妹妹再口無遮攔,我便要禀告皇後了。”

這次我聽出,勸阻的聲音是明貴人。

“我說錯了嗎?皇後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皇上卻那樣寵她。”

我将指甲掐進肉裏,忍着一口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終眼睛一眯,轉身便走。

鴻雁欲要進去教訓口無遮攔的上官美人,我掃去一眼,鴻雁一縮肩膀,慌忙跟了上來。

回到宮中,迢兒看出我臉色不善 ,便問怎麽了。鴻雁把事一五一十說了,迢兒是護主的,當下眉毛倒豎,髒話都幾乎罵出來,作勢要殺去洗辰殿。

我沉聲道:“要是想發難,我在那兒便治了她的罪,何必等到現在!你們都消停些,眼見着壽宴快到了,都不許胡鬧。”

鴻雁趁機寬慰:“好在明貴人是個明白人。”

迢兒哼了一聲:“那個成天花枝招展的小妖精,我看數她心思最多,說不定她是故作嬌情!”

“膽子愈發大了。”

迢兒鼓着兩腮,氣憤道:“好,不說別人,就說上官氏!她一個小小美人,敢這麽樣背後議論皇後,難道小姐理都不理嗎?”

我淡淡道:“你也有了這高低之分。”

迢兒頓了頓,依舊不依不饒,“就算我們與她平起平坐,有理也是要讨回來的,怎能白白吃了啞巴虧!”

我默不作聲,呆呆望着香鼎散出的煙霧。正因為我不是與她平起平坐,這帳才不能算,而況上官美人話雖說得難聽,卻句句不虛。

打從剛才開始,心下一直刺刺的,又摸不着蹤跡……我對屋子裏的人揮手:“你們下去吧。今日的事,一個字也不許透出去。”

四周一片靜默,只剩迢兒一動未動。我勉強支起嘴角:“多大的事,倒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迢兒也勉強笑了笑,輕聲安慰:“迢兒知道小姐心裏不好受。不過是宮中女人亂嚼舌根,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我沒聽她說話,手放在肚子上,喃喃道:“會不會我真的生不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