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兒紅了眼圈兒, 撲到我膝前道:“小姐胡說什麽呢,太醫不是說了麽, 小姐的身子一切無恙。這段時間小姐忙昏了,就生出這些糊塗念頭來了。”

我看着她,“可是都這麽久了……”

迢兒抿嘴勉作笑臉,捉着我的手道:“之前小姐身中劇毒,身子一時未調理過來也是有的。再說, 小姐和皇上的孩子自然不一樣, 如今他是在攢福呢, 等福氣積攢夠了, 自然就有了。”

“你不必說這些來哄我。”我提不起精神,頓了頓, 想起一事, “迢兒, 你去幫我做件事。”

當晚司徒鄞過來時, 我把他擋在了外面,只說身子乏累要早些休息, 要他去別處看看。

過一時底下回禀, 皇上仍回了霖順宮歇息。我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囫囵躺下, 一絲睡意也沒有。

月光映雪,照着窗紗,讓人更覺孤獨。

我想起從前在家的那些快意日子,冬天懶怠出門, 有時興致來了會和迢兒在院子裏打雪仗;有時跑去師父那裏吃口熱茶,什麽都不做,也可消磨掉一整天。

如今,牧舟雖然待我極好,但宮中終有許多不得意的地方。

難道這就是得隴望蜀嗎?

不消幾天,迢兒把方子淘弄來,熬出一大碗湯汁端給我。

藥湯濃黑,而且還有一股子撲鼻的腐味,嗆得我直皺眉頭:“你确定是這個?”

迢兒點頭:“肯定是的。剛才我嘗了嘗,這東西味道邪性得很,要麽還是算了吧。”

管它什麽味道呢。我把牙一咬,鼻息一屏,端碗準備一飲而盡時,秋水突然來禀:“娘娘,皇上來了。”

我手腕一抖,兩只細玉镯撞在瓷碗上,“铛”地一聲驚鳴。“不是跟他說我身體不适嗎……”

愣神的功夫,人已進來。我撂下藥碗,若無其事地起身擋住,“怎、怎麽有空過來了?”

“幾日不見,聽聞你病了,我想着是什麽病讓皇後幾日不肯見我——”

瞟了桌子一眼,司徒鄞深邃的眸光落到我臉上,不鹹不淡道:“這麽一看,還真是在吃藥。”

未等我應聲,司徒鄞轉向迢兒:“這是什麽藥?”

迢兒不知所措地偷望我。我雖心虛,只得硬着頭皮道:“不過是治風寒的湯藥。”

“這幾日并沒有太醫給你請脈,也沒人開過方子,而且味道也怪。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的目光落到迢兒身上,迢兒立刻瑟縮着跪下了。

始才發覺,今日的牧舟眼光有些攝人。

迢兒挨不過去,只得小聲交代:“回皇上,是、是求子湯。”

一抹詫色在司徒鄞眼中閃過,随即沉下臉色道:“這種事情也信!民間土方子是混喝的?好端端的,你、你喝它做什麽!”

我臉上挂不住,迢兒接口:“皇上,小姐她……”

知道她要說什麽,我連忙趕人,“你們都下去。”

諸人退下後,司徒鄞負身卂然獨立,擺明是氣悶的樣子。

我讪讪地站在他背後,于這等羞死人的事,也不好意思先說話。

僵持許久,終是他道:“是不是母後同你說什麽了?”

“沒有。”

他轉過身,眸子幽亮。“不準瞞我。”

“真的沒有。”

“那就是聽到什麽閑言碎語了。”

我想要否認,但被他含星蘊月的眼瞳凝着,就一個謊也打不出了。

“那就是了!遇到事也不同我說,誰的氣都受,你有沒有當我是你的夫君?”

話到後面,是真動了氣,我忙拉他的手,“不過是件小事,說得我越發沒有度量了。這藥只是心血來潮,被你撞見……好嘛,是我錯了,你別生氣。”

平素不慣撒嬌,偶一為之,效果出奇靈驗。敗下陣的司徒鄞緩了面色,靡聲中一絲挫敗:“在你心裏,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們有孩子,或者沒孩子,你認為我會在意?”

我不語。

不管他是否在意,事實證明,我在意。

堂堂一國君主,膝下無兒,傳出去也不像。

司徒鄞一眼将我望穿,碰碰我的額頭,循循道:“我認識的鐘了,并不是在意這些俗事的人。”

我悶頭将他抱緊,自從遇上這個人,我變成什麽樣子,連我自己都看不清了。

心中一軟,聲音跟着沒出息地嬌軟了:“一會兒還要去淑熙宮請安,好端端的,你又來招我。”

司徒鄞撫着我的發絲,輕嘆一聲,幾不可聞。

午後一道去給太後請安。淑熙宮中清靜,太後正給琉璃缸中的金魚喂食,見我們來,笑道:“鄞兒幾日忙的不見人影,今天你們卻來得齊整。”

司徒鄞含笑從太後手裏接過食鬥,漫不經心地灑餌。“母後這樣說,是怪孩兒沒來請安了?”

太後眼中滿是笑意,對我道:“你看看,這麽大的人了,到哀家這兒還是撒嬌。”

我微笑:“皇上在母後這裏,自然永遠是孩子了。”

“聽說昨日岱王已到了都城?”太後問。

司徒鄞道:“是,已安排在宮外的行宮住下了。”

太後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我一些大宴事宜,免不得叮囑:“此番岱國王君遠道而來,凡事都要格外經心,既要顯出我們大褚的氣度,又不能怠慢了賓客。”

“臣妾謹遵母後吩咐。”我欠身福了一禮,不經意看司徒鄞一眼,他也正巧看過來,神情未改,眼裏多了些笑意。

太後道:“由你操持,我自然放心。前幾日太皇太後還念起你,說你聰明能幹呢。”

閑話了幾句,胥筠過來問安。匆匆行過禮,他面色沉峻道:“微臣有一事來急禀皇上。”

我鮮少見到複塵如此樣子,司徒鄞亦蹙眉:“何事?”

“未國使臣抵達洛城,剛剛拜見了禮部尚書楊大人。”一句之後,胥筠頓住話語,眸中暗流湧動。

褚王過壽,未國使臣前來祝壽,合禮合情。但——複塵過于反常。

司徒鄞眉峰皺起,兩眼盯着殿下之人。

太後沒有察出異樣,随口道:“哦,是來送賀的吧?”

“回太後,不是。”胥筠玉面成霜,回望着皇上,一字字道:“使臣言,未國太子李弈城已至洛城,要親自為皇上賀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