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父為人師為人父幾十載, 從沒有被小輩這樣沖撞過,當即站起來作勢就已經擡手往岑惜臉上扇,岑惜犯起擰脾氣, 躲也不躲, 就這麽死瞪着。

簡珂抓着她的小臂, 把她整個身子拽出椅子, 岑惜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耳邊一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門口進來一個服務員端着菜的服務員差點撞到岑惜身上,吓得她一聲尖叫, 簡珂瞥了她一眼, 冷靜把岑惜扯到自己懷裏, 沉穩指揮:“岑臻,你安撫一下岑教授。”

岑臻也沒見過他爸這麽生氣, 被叫到名字才反應過來, 死命把他爸抱在懷裏,大義凜然的像抱着敵人的炸/藥包。

“岑教授,學生改日登門道歉。”簡珂深吸氣, 摟着岑惜的肩膀把她帶出包間。

白天的雨停了沒多久, 地面還是濕漉漉的,從餐廳冷空氣裏走出來, 風像蜘蛛網似的黏答答的貼在身上。

簡珂什麽也沒說,把人抱上車,開車回家。

坐在副駕駛的女生看着窗外車水馬龍,無聲哭了一路,他的眉心也跟着擰了一路。

此時岑父的表情和簡珂如出一轍,他癱坐在副駕駛, 擦了擦眼鏡,聲音疲憊:“小臻,你是不是也覺得,爸爸做錯了?”

“其實吧……額……您不一向都這樣嗎?”岑臻收起自己懶洋洋的姿勢,目不斜視開車,小心翼翼斟酌用詞,“不過我姐吧,好面子,您平時也不在外人面前這麽說她啊,今天怎麽說的這麽……這麽……”

他斟酌了半天,還是吃了頭腦簡單的虧,沒能找出一個中性詞形容他爸今天的惡劣行為。

“唉。”岑父長長嘆了一口氣,摘了眼鏡拿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岑臻開車,沒注意到他爸是不是哭了,“如果我告訴你,我本來以為,我這樣做,在外人面前先說她,日後簡珂就能承我這份情,對你姐好一點,你應該也不能理解吧。”

岑臻撓撓臉又蹭蹭屁股,他好像能理解一點,但又不能完全理解,一臉糾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幹脆自己又扯了個話題:“那您剛才還要打我姐……”

“我能真的打她嗎?就算簡珂沒把她拉起來,我的手也不會碰到她!那是我的女兒,我怎麽舍得!”岑父急的跺腳,說完,又頹然嘆氣,發出一聲自嘲的笑,“五十多歲了啊,我這老舊的思想,也終于被這個飛速發展的社會淘汰了。”

岑臻這回聽出來他爸的鼻音了,本想着偷摸看一眼,剛一扭頭,猝不及防的看見父親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來的滿鬓白發。

那個曾經把他舉在脖子上都能挺直腰背的男人,現在連坐着後背都微微佝偻。

岑臻鼻子一酸,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就是委屈你姐了。”岑父屋裏的靠在椅背上,看着遠方雙目失焦,“她這丫頭,比你心思重。”

岑臻突然就不好了。

好家夥!罵他缺心眼呢呗這是!

得虧他姐先談戀愛啊!他都不用猜,今兒這事要出他身上,他爸絕壁不帶反思的!

岑惜像個失了魂的木偶娃娃,任由簡珂把她牽上樓,給她脫鞋,換鞋,洗臉。她的護膚品很多,在架子上擺了滿滿四排,從前都是水乳精華一樣不差的抹一遍,但是簡珂不懂那些順序,翻了翻找到一個寫着moisturizing cream的瓶子,給她塗了一層面霜,岑惜什麽也沒說。

簡珂把她領到她的房間,拆開床上擺着新買的絲綢睡裙:“衣服是自己來,還是我給你換?”

岑惜盯着他一雙深邃的瞳眸,良久,她說:“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

分手這個詞有點刺耳,簡珂眯了下眼,勾着她的細腰,懲罰似的掐了一把,把人帶到自己的大腿間環着,食指在她小腹輕彈表示不滿:“來,說說,分手的原因是什麽。”

壓在心底的自卑無處遁形,岑惜又想哭了,但她覺得做得不好的是自己,沒資格哭,咽了好幾下口水才忍住,“我,我不是我看起來的這個樣子。我特別邋遢,不愛收拾房間,只有在外面才好看。我學習也不好,考的那個分數都是死記硬背的。我小說寫的也不好,那都是撞了大運。我根本就不是什麽随随便便披個麻袋就美成校花,我每次去上課都要化好久的妝挑好久的衣服,那些看起來随意都是假的。”

岑惜越說越難過,越說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抽噎的渾身無力,幹脆在他兩條腿間蹲下去,把頭埋在膝蓋中間。

“還有呢?”簡珂微微彎腰,單手挑起她的下巴,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跟分手有什麽關系?”

岑惜咬着自己的下唇,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定,嘴唇都白了她才松開牙:“我……我之前對你的讨厭都是裝的,其實我特別喜歡你,從高一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你,我怕你看不起我,所以故意針對你,想引起你的注意,我很假,對吧?連在一起都是我把你騙到手的。”

“作為當事人,我還沒評價,你沒必要這麽急着否定自己。”簡珂略嚴肅,把人從地上拽起來,放到自己大腿上,抽過床頭的紙巾給她擦眼淚,“都喜歡我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到手了,就這麽放棄了,不覺得可惜?”

岑惜稠成漿糊一樣的腦子艱難的思考着他的話,吸鼻子的頻率都放緩了,好像……是有點可惜?

簡珂身子往後靠,壓在她一直睡覺的床頭上,空閑的那條腿擡到床上,歪着頭:“高一,到大三,這是喜歡我六年了?”

岑惜感覺他在懷疑自己,急的打了下他精瘦的小腹:“快七年了,不信你問岑臻!”

在她收手的那個瞬間,簡珂抓住她的手,往反方向一勾,帶到自己懷裏,讓兩人的上半身緊緊貼在一起:“小姑娘,你先弄清楚,首先,我不是懷疑,我只是确認一下,其次,我要是連你都不信,我更不會信岑臻。”

他說話的時候胸腔震鳴,震得身上的她也酥酥麻麻的。岑惜聽着他的話,思考了好一會兒,手指無意識的搭在脖子上撓了撓。

「你要是不信你就去問誰誰誰」,這是她從小用到大的句式,以前和家人說的時候,他們偶爾還會打電話去問她提到的這個人。

但是,這個邏輯,似乎在簡珂那裏,不成立。

在他的心裏,信任的只有她而已。

所以,他好像,沒有看不起自己?

得出這個結論,岑惜抿抿嘴,不動聲色的往他身上貼緊了一點,見他沒躲,這才偷偷彎了唇角,得寸進尺的把胳膊也搭在他身上。

這個躺在他身邊的位置,她看到他耳朵後面有一塊小黑點,以為是什麽髒東西,伸手搓了搓。

“別搓了,那是一顆痣。”簡珂把她的給拿下來,拇指在她的小臂裏側揉了揉,“來,接着剛才的話說。喜歡我六年也好,七年也罷,我又不知道,追人的不還是我?”

“你還好意思說。”隔着薄薄的布料,岑惜撓他的胸口,“我喜歡你七年,你才喜歡我一年,我一直都覺得好不公平。”

“不公平嗎?”簡珂漫不經心扯了下唇角,把她臉龐的碎發撩到耳後,像是為了讓她聽的更清楚,“喜歡我七年,罵了我三年?不知道我慣用左手,也不知道我身上哪裏有痣。小姑娘,這就是你的喜歡麽。”

岑惜剛要炸毛,聽到頭頂傳來低沉的聲音,“但我知道你。喜歡穿粉紅色。不洗頭的時候才會梳馬尾。有一點強迫症,走路的時候喜歡低頭數格子。難過的時候一定要先嘴硬。寫字拿筆的姿勢不正确,還總是倒插筆。”

簡珂輕描淡寫的說着,忽然解開一粒她的襯衫扣子,精準無誤的指着她鎖骨斜下方的位置:“還有這裏,有一顆痣。”

岑惜用力低頭,雙下巴都擠出來了,才看見這裏還真的有一顆明顯的痣,因為這個位置是她的視線盲區,所以連她自己都沒怎麽注意過。

簡珂攏起她的衣服,語氣松散:“還想聽麽?我知道的還有很多。”

岑惜:“……”

簡珂:“沒有你時間長,但比你深刻,這樣算公平麽?你說了算。”

岑惜胸口微微發燙,好像被安全感堆滿了。想要克制自己內心的悸動抖的更厲害,就算用力掐自己一把,疼痛都沒能讓她放下唇角弧度。

她像只樹袋熊似的把人抱得緊緊的,頭發在他溫熱的頸窩磨蹭,心情複雜:“你怎麽,這麽好啊,好到我覺得,我自己不夠好。”

“你不完美的樣子。”簡珂肩膀微微往外擴了一下,本來靠在他胸膛的身子被帶到他的胳膊上,她如癡如醉的看着他的眉眼,随着他啓唇的動作,她又緩慢把目光移到他的雙唇上,“特別美。”

岑惜腦中一片空白,語言仿佛喪失了。她無法清晰的表達自己此刻的感情,不僅言語不能,擁抱,親吻,哭泣,也通通不能。

她不受控制的下陷在他的深情裏,緩緩的擡起手,勾住他的脖子,将滾燙的身體再度貼緊他,猶豫似的咽了下口水,又再下一秒吻上了那雙唇。

對于他的一切,她如饑似渴,無法抵抗。